“棒子手”這個詞兒在東北那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對不入流的“胡子”的稱呼了,現如今無論是殺人還是放火,鮮有人被稱作“棒子手”,有對建國前東北“胡子”感興趣的朋友,咱們找一個時間專門兒嘮嘮這個話題,在這兒就不和大家展開來講了。
我說的“棒子手”是出現在九十年代末期,在咱們遼西地區的小城鎮上經常遇到,好么樣的下班回家晚了,你興許就能遇上,不聲不響在你后腦勺來一棒子,命大的話,打不死你身上值錢的東西被人摘吧一空,命薄一棒子就送你歸西,錢財也別想留下。
那會兒的“棒子手”整得大家伙兒是人人自危,晚上沒有啥重要事兒,能早回家都盡量早回家,就害怕遇到這幫打黑棍的。
當地公安對這個現象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該著抓就抓,可是效果實在不咋地,那會兒大街上攝像頭極少,黑燈瞎火被人削一棒子你上哪找人去!城里一直被這個事兒是鬧得人心惶惶。
大家伙兒可能就納悶兒了,你們東北那疙瘩咋整的就那么亂啊?其實啥事兒都是有頭兒有尾兒的,因為九十年代中期東北地區就已經開始響應國家號召,大幅度的消減國有廠礦職工的人員編制了,是啥意思呢?說白了就是“下崗”唄!
一時間東北不少城里的職工一夜之間紛紛的就都丟了讓自己引以為傲的“鐵飯碗 ”這動靜兒那會兒鬧得可是不小,一家老小幾代人都是端國家鐵飯碗的,現在飯碗說沒了就沒了,讓這幫子下崗職工咋整?企業給的那點安家款,啥玩意都不頂,吃喝、醫療在沒有任何完善的情況下把這幫子人攆回家,社會勢必就會出現治安問題。
不少以前國企職工扔下鐵飯碗,撿起木棍子就吃上這碗飯了,要說這也是生活逼迫所致,好多人都會說即使再窮你也不能鋌而走險啊!也是在窮也不能鋌而走險!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老人要醫療,孩子要上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你能讓這幫子人干啥?
以前雖說是鐵飯碗,但也是剛剛勉強溫飽罷了,但那畢竟是正兒八經的經濟來源,這幫子最早下崗的都是些無權無勢的最普通的老百姓,沒有后臺領導好張口,死活由天去,反正自己個兒吃喝不愁,計交了政績又完成了任務,何樂而不為?
我的表哥老黑就屬于這幫子最早下崗職工當中的一員,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是借著姨夫的光兒,給領導送了一萬塊錢,才接的班兒。
姨夫的身體很差,每年都要住幾次醫院,那會兒沒有個一兩萬,是不夠的,表哥這個人特別孝順,因為大姨無意間念叨起年輕時老家的小豆腐,表哥悶著頭騎了一天的自行車,給大姨買了回來。
表哥知道大姨夫的病每年都要花上不少錢,表哥只能在廠子里加班加點沒命的干,晚上下班還要出夜市兒,掙點外快,也挺不容易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有幾個容易的。
表哥下崗之后,對于大姨一家來說是滅頂之災毫不為過,表哥在家里趴了兩三天之后,就硬著頭皮又去夜市兒出攤了,表哥這個人沒啥能耐,覺得只有自己努力任干無論有沒有單位都可以撐起自己的家庭的。
可現實是殘酷的,你就是渾身是鐵又能碾幾根釘,一個月拼死拼活擺地攤收入也不過是一千多塊錢,還不夠姨夫的幾天住院費呢!
那段時間在農村生活的母親經常讓我給大姨一家送去雞蛋和米面之類的東西,為了怕給大姨一家添麻煩,有時我連飯都不吃返回農村。
那會兒都瘋傳城里有“棒子手”我就擔心自己會不會遇到“棒子手”表哥總是憨笑著“沒事兒,我送你上車!”
大姨是個要強的人,自打表哥下崗之后,就很少主動和兄弟姐們聯系了,就害怕讓人多心尋思是借錢,一連半年多都沒來過我家的大姨,一天突然登門造訪,大姨和以前相比一反常態,精神頭兒竟然又恢復到了表哥下崗之前的狀態了。
聽大姨說最近表哥夜市上的小買賣做的不錯,一天能賣上一兩百塊呢,這下可算是一家人能松口氣了,不然啊,這日子可真不知道是怎么才能過下去。
母親聽說現在表哥的小買賣做的不錯也是跟著高興,一家人生活上的問題終于得到解決了,這不是挺好的事兒嗎!
大姨這次在我們家住了幾天,每天都是有說有笑的,一改以前的愁眉苦臉,我們全家人也都跟著高興,我就不用每隔一段時間扛著米袋子進城了。表哥那段時間也是套上了當時流行的“嬌衫”我還打趣他像個大老板呢!表哥還是那副憨厚的表情“別鬧!”
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推進,轉眼就到了年底了,家家開始上集去采購年貨,我媽怕大姨家過年東西不夠又讓我背上裝滿雞肉和豬肉的編織袋子進城了,大姨精神頭兒還不錯,主動招呼我留下來吃飯。
那天我也沒有推辭,就留了下來和他們全家吃了一頓晚飯,因為第二天我還要上學,就得連夜趕回去,表哥要送我“你今天不出攤啊?”我問道。
“哎呀!沒事兒!老兄弟來了我怎么滴也得給你送到車站啊!”表哥憨厚的朝我笑道。
我和表哥一路向著客運站走去,邊走還邊勸我“別急,沒事兒最晚一班車,是晚上八點多的!肯定能趕得上,我一會兒帶你走近道!三五分鐘就到客運站。”
東北的冬天是格外的冷,表哥穿著一件綠色的軍大衣,腦袋上帶著那種恐分子似的針織套冒,我那會兒記得還逗過表哥“你這身裝備,都能去中東追隨本拉登了”
表哥大二八自行車后座上還別著一根棒槌大小的短木棍,我問他帶這玩意干啥,表哥說是馱著貨去夜市兒方便,這樣自行車貨架子不是大嗎!能多馱東西,我對這些玩意兒,不懂,自己也沒去夜市兒擺過攤,誰知道這是什么操作呢!既然表哥是這么說的,可能真就是那么回事兒吧!
天很冷胡同里就我們哥倆,我們哥倆東拉西扯的往前走,只見對面走過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兒的女孩,帶著大口罩裹得嚴嚴實實,還背了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挎包。
我還對著表哥說呢“這丫頭膽兒可是真大,她就不怕城里城外的棍子手嗎?”表哥表情極不自然地對我咧了咧嘴,那副表情我到今天也是忘不了,胡同很長,表哥陪著我又往前走了幾十米,突然之間站住了“我有點事兒我忘了,挺急的!你就一直往前走,走到頭向右一拐你就能看到客運站了,我就不送你了!”表哥急急忙忙的調轉自行車的車頭往回走。
“老弟,你道上多加點小心啊!”表哥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站在遠處向我喊道。
我滿不在乎的朝著表哥揮了揮手,示意他沒事兒,忙自己的去吧!就直接奔向了客運站。
我再次見到表哥是臘月二十三的那天夜里,表哥連夜跑到我們家,可把家里人嚇壞了,都以為是姨夫出啥事兒了呢!表哥告訴父母說沒啥事兒,出來辦點事兒,剛巧走到這兒,就到村子里看看。
天色已晚,家里人就留表哥住在了家里,表哥和我同睡,一晚上表哥翻過來調過去,都沒有怎么睡,我問他怎么了?
表哥給我講了這晚來我家的真相,原來表哥在夜市上出攤,東西賣得并不咋樣,現在下崗的工人這么多,賣東西的,遠比買東西多了去了,先如今這買賣兒,還真不咋好做!
今年五月表哥半夜收攤兒之后,自己推著自行車往回走的時候,走到市醬菜廠那塊兒,就讓人從后面給來了一棒子,沒錯!表哥就遇到了街面兒上傳說中的“棒子手”
表哥仗著自己身體素質還不錯,強撐著沒有倒下,扭過臉來看向打自己的對方,那人穿著一件臟不拉幾的工作服,腦袋上還不倫不類的套了一個針織套帽,就和表哥戴的都是同一個款式。
表哥壓根兒就看不到對方的臉,那個人看樣子不是什么老手,砸了一棒子,見表哥望向他,手里高舉的棒子一直停留在空中,沒敢掄下去第二下!
“老黑?你是老黑?”舉著棒子的蒙面人,驚訝的問道。
“操,疼死我了!你咋認識我?”表哥呻吟道。
“是我啊!老黑”蒙面男扔下手中的棒子,扯掉面罩,趕緊給表哥扶了起來。
砸表哥一棒子的不是別人,是以前一個廠子的供一個工友二榮。二榮是同一年和表哥一起入廠的,也是同一年和表哥下崗的,他們這一批人同期下崗的能有二十多個,可謂是不折不扣的難友了。
“不是,二榮!你砸我干啥?”表哥一臉疑惑的問道。
“嗨!我這不是砸錯了嗎!整叉劈了!”二榮一臉羞愧的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你啊!”
“你……不會是棒子手?”表哥遲疑的問道。
二榮臊得滿臉通紅,坐在馬路牙子上不做聲,算是默認了表哥的猜測。
“你咋尋思的?咋能干這活兒啊?這是犯罪你知道不?真要是給人一棒子削死了你得償命!”表哥捂著腦袋對二榮說道。
“我咋不知道,這是犯罪啊?那你說我還能有啥招?我現在在飯店后廚給人家打雜,一個月才五百塊錢,我晚上還在倉儲公司給人家打更,兩份工資加起來才一千二,我家老爹老媽歲數都大了,我這不是剛結婚嗎,媳婦兒也懷孕了,我這一千二哪到哪?我要是有活得路兒,誰敢這差事啊!”二榮兩眼含著淚說道。
表哥砸吧一下嘴兒,說的也真是那么回事兒,自己拼死拼活的不也是為了活命嗎!
“我這也是憑能耐吃飯,今天要不是你,我咋還不從你身上搜羅個幾十塊錢?這幾十塊錢兒,就是我家幾天的生活費!沒招兒逼到這份兒上了,犯罪我也得硬著頭皮往前走啊!”二榮接著說道。
表哥聽著二榮的說得好像也是有那么點“道理”
“你干這個咋樣?我的意思說一晚上能整多少錢?”表哥支支吾吾的問道。
“要是遇到好的時候,整個四五十元應該問題不大,我從來可是砸暈了拿錢,咱從不殺人害命,那事兒可是掉腦袋的,咱不干!咱們廠子下來那批人,不少人都這么干,我也是有樣兒學樣,也學著整的這玩意兒!”二榮對表哥說道。“我不總干,我是沒米下鍋才出來轉悠轉悠的!沒招兒,一家人不得吃飯啊!”
表哥和二榮聊了很久,雖說這行當表哥是打心眼兒里瞧不上,可奈何“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姨夫這個病那年都得個一兩萬,就光靠著夜市擺攤顯然不現實,表哥也有點兒動心。
表哥的傷沒啥大礙,睡了一宿覺,除了有點疼,沒啥問題!表哥有事兒沒事兒就去找二榮和他們那些工友學“經驗”
大家伙兒開始都遮遮掩掩的不愿意承認,后來一點點講出了當“棒子手”的心得體會,原來這幫人平時沒事兒還總在一塊交流經驗,哪兒人少、哪兒安全,砸到人體的那個部位能暈倒。嘿!整的和學術論壇似的!
原來這幫下崗工人的日子過得都不咋地,發下來的補助款七扣八扣到了手里也沒有幾個錢了,就憑這這幾個錢你漫說養老,就是過日子,你也不夠啊!這不都是逼得嗎!
表哥可不愿意和他們團伙兒作案,還是喜歡單獨行動,在某種程度上,表哥從內心世界當中也接受這種觀念,可是選擇什么樣的人作案呢?苦哈哈的老百姓身上肯定沒有什么錢,你選擇她們那就傷天害理,自己“拿”不到幾個錢,還害人得不償失。
那就找當官的,找大老板下手!就像二榮說的一樣,只拿錢不害命,拿到錢就走,“可哪里有錢人呢?”表哥想到了自己的工廠有個廠辦的大酒店,廠子里的廠長和干部經常在哪招待客戶。
廠領導身上帶的錢自然少不了,表哥打定主意,白天就在工廠的酒店附近轉悠留心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等。
表哥經過觀察發現進出最多的就是廠部的辦公室主任和廠長倆人最為頻繁,廠長總是坐著小轎車,看來下手不是很容易,而主任總是神秘兮兮的夾著大公文包總往這兒跑。
都說主任在酒店里有相好的,看來這事兒沒準兒是真的!
經過表哥的細心觀察,將主任上下班兒什么時候去酒店,什么時候回家,都查得清清楚楚。
表哥選定了日子在一個雨夜,將廠主任一棒子敲暈了,拿走了主任包里的五千元錢。
嘗到甜頭兒的表哥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一發不可收拾,經常尾隨廠里的干部進行“作業”,表哥不斷地總結著經驗,酒店、賓館領導干部有錢人出入比較多,干一次至少能拿到一千多塊,這可比夜市兒出攤來錢兒快多了。
表哥“掙”了不少錢,姨夫的醫藥費算是緩解了不少,怕家人擔心表哥就對家里人就推說,這幾天夜市兒買賣還不錯,都是在夜市兒擺攤掙的!
能緩解家里的負擔,大姨自然不懷疑自己的兒子能去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怎么也不會想到家里這些錢都是通過違法犯罪得來的。
“你還記得你上次送肉那回嗎?我送你半道走了?”表哥問我。
“我記得啊!你不是說有事兒嗎?”我答道。
“哪是有事兒啊!幫年靠近的,我還想撈一筆,想過年的時候寬裕寬裕,那天不是看見一個穿羽絨服的姑娘嗎?我就想從她身上掙倆錢,我跟著她,一直走到了小河沿兒附近,就準備動手,哪成想那姑娘裝上兩個醉鬼,想要耍流氓!我怕到嘴邊兒的鴨子就這么飛了,就過去打跑了兩個醉鬼!”表哥向我說道。
“那姑娘嚇得不輕,我尋思醉鬼都趕跑了,我就辦我自己的事兒吧,就和姑娘明說了,我要錢,把錢給我,咱倆也省得麻煩!我在敲你一棒子也犯不上!你猜怎么著?”表哥問我。
“嗨!我上哪知道去!”我說道。
“那丫頭身上一共才一百三十四塊六,有零有整!我一看就這點兒錢,我也犯不上扯這個,我就沒有計較,錢也沒要就走了,你說哪成想這丫頭掉過頭就報警了!現如今市里抓緊去不少人,二榮也進去了,我今兒就是想到村里避避風頭!”表哥滿臉惆悵的說道。
“那你下一步咋整啊?”我問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可千萬別把這事兒和我二姨說啊!明兒我去黑龍江避避風頭,那塊兒有我一個同學,想過去投奔他去!”表哥說道。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天還沒亮表哥就去了火車站。臘月二十七那天新年臨近的時候,母親接到了大姨的電話,那時候我才知道,表哥在離開我家的當天下午就被警察在沈陽抓到了。
表哥被判了七年,大姨夫一病不起,來年的二月十三大姨夫就病逝了,大姨一時想不開也喝了農藥自殺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此家破人亡。
早已成年的我,已經不止一次考慮過這個問題,到底老實的表哥是怎么走上這條不歸路的?窮!真的那么可怕嗎?到今天我依然是無解。
曾經一個南方的朋友問過我,聽說東北在下崗的時期,有小孩想吃頓餃子,孩子的父母將家中僅有的錢,買了一斤肉餡,下了毒,一家三口自殺了,真的有這件事兒嗎?
這個事兒,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不敢回答,但相似的事兒,我敢說是存在的,表哥老黑就是我身邊的實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