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剛入葡萄酒行業時,我意識到單純靠品嘗是難以領會葡萄酒世界的。于是便決定要走遍世界葡萄酒產區,去實地體驗和感悟。幾年下來,未走過的地方所剩無幾,除了風土、品種、工藝流程、風味特征之外,另一些經歷讓我刻骨銘心,匠人與大師們在創造著美味的“神之水滴”,葡萄酒也在醞釀著人性。
南非開普敦的酒莊之旅是跟團去的,那是一家19世紀建立的酒莊。在酒莊寬闊富麗的宮殿式品酒大廳里,陸續而來的旅游團隊來自世界各地,排著隊魚貫而行,服務生在品酒臺前熟練的為你侍酒,干紅、干白、桃紅你可以隨意取了品嘗;一位衣著整潔雍容大度的老婦人默默的注視著這里的一切,我推測她可能是酒莊的主人。不時傳來的開瓶聲提醒我又開了一瓶酒,我忽然詫異起來,如果每天這樣,那要消耗多少酒啊。我好奇的詢問導游,酒莊這樣慷慨,有什么目的嗎?導游說沒有什么目的,他們酒莊規模很大,也許可能會遇到想代理他們酒的客戶。哇,開酒莊可以饗天下人,這是何等的胸襟氣度;
德國摩澤爾河谷的酒莊游是幾個好友結伴而行,預訂了家庭酒莊的食宿,晚上在他們樓頂陽臺上喝酒,看浩瀚的星空和遠處摩澤爾河面的燈火,酒興大增,一次次“添酒回燈重開宴”,才知道是客人自己去酒莊的酒柜里選取酒,喝多少你自己記住,第二天早上跟莊主結算。半瓶就半瓶,一杯就一杯,哈哈,這是什么,這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我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法國勃艮第的酒莊游是讓在巴黎搞藝術的大姐安排的。優美的夏布利小鎮沿街有很多著名的酒莊,在一家酒莊免費品嘗完酒之后,我們提出想買兩支酒帶走。侍酒的小伙子卻說,對不起,酒莊不賣酒,如果想買他可以聯系酒莊的商務,提供酒莊在中國的經銷商聯系方法;我們說就是想在法國期間喝的,小伙子說,那只能去酒廊或者餐廳里買了;乖乖,在我的人生經歷中,竟然第一次遇到酒莊不賣酒的事情,這背后又是一種什么商業邏輯呢?
在羅馬一家餐廳的經歷也時常縈繞我腦海。我點了酒單上的一杯酒。服務生來倒酒的時候,我無意發現酒瓶內的存酒并不是很多,也就四分之一瓶的樣子,我立刻有所顧慮,這酒存放多久了,還可以嗎?端起酒杯我不斷的嗅聞,想進一步確認這支酒是否已經垂垂休矣,憑嗅覺我對這杯酒沒有絲毫的好感,我有些失望,當你準備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時候,這杯酒讓你有點悵然若失,語言不通我又不想跟酒家爭執。這時,一位更年長的侍者走過來,我聽不懂他嘰里咕嚕說什么,他隨后拿來一瓶沒開啟的酒,當著我的面打開,重新倒了一杯,哦,我明白了,他曾暗中觀察過我,意識到我對那杯酒不甚滿意。呵呵,如果我是他,就餐的又不是老主顧,我會不會裝聾作啞呢?我會不會把一些存放較久有些瑕疵的酒給這些外來的食客而心生暗喜呢?
澳大利亞是新世界葡萄酒的典范,我曾經連續三年春節過后出發,游遍了澳洲的各個產區,對西澳、南澳、塔島的酒莊印象很深。在一家酒莊品酒室墻上,滿滿的張貼了他們葡萄酒獲獎的證書,時間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初,你想象一下那種鋪天蓋地的證書的震撼,我實在不認為他們是在炫耀,深切感受到他們的自信和自豪;
還有一家酒莊,品酒室是鄉間的兩層木樓,古樸而清凈,在環圈走廊上張貼了酒莊每年夏天舉辦的流行音樂會的海報,有些已經發黃了,雖然我對澳大利亞流行樂隊一無所知,據說,酒莊露天音樂會歷史悠久、遠近聞名,幾乎囊括了所有樂隊,夏季音樂會是免費對周邊居民和游客開放的。在音樂滋養下的葡萄酒,難道不會別有風味嗎?
南澳庫納瓦拉小產區距離阿德萊德很遠,驅車要五個多小時,但是紅土釀就的赤霞珠很是有名。在一家家庭酒莊里我遇到侍酒服務的一位老婦人,七十多歲了,精神矍鑠,很熱情,臉上洋溢著真摯的微笑,衣著職業裝束,我好奇她這么大年齡還在工作。她之前是在銀行工作,退休了幫兒子和兒媳打理酒莊的品酒室,果園釀酒的活就不干了。她很優雅的介紹酒莊的各款酒,相當專業,她的精神狀態非常令人欽佩。
在北京,法學院畢業的學弟組織了一場白雪香檳的推廣酒局,仔細品鑒之后,席間就有人問到酒價,可是學弟裝聾作啞就是沒有正面回復,我有些納悶,后來收看法國香檳產區的紀錄片,我找到了答案,香檳酒莊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面向高端客戶的推廣活動中,是絕對不允許當面提價格的,天吶,香檳人太講究了,很有境界,他們在維護什么?人的自尊和體面。
徜徉在葡萄酒的世界真是一種人生的享受,從感官到精神。葡萄酒是一個古老的行業,在深厚的文化積淀中,葡萄酒中釀出了濃濃的人性,釀出了人文情懷,傳遞的絕非僅僅是物質的享樂,感動人心靈的是酒家的自信、寬厚、優雅;也有酒家對客戶的信任、理解和尊重,還有和美而高尚的情操。
人們需要一日三餐延續生命,而葡萄酒則是可喝可不喝之物,但是卻被賦予了美好的精神追求,所以,西方哲人說“吃是為了肉體,喝(酒)是為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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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新芳,字一白,1990年畢業于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