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在豆瓣電影TOP250的榜單上位于第三名,僅次于弗蘭克·德拉邦特的《肖申克的救贖》和呂克·貝松的《這個殺手不太冷》。而在1995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這部電影力壓《肖申克的救贖》和《低俗小說》壓倒性的奪得六項奧斯卡金像獎,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正如表象所能看到的,整個故事是一種極為鮮明的現實主義。戰后美國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在電影里像是幻燈片的一掃而過,但卻又旁敲側擊地影響著阿甘的命運,或者說人生走向。當然,對于這一處理手法,也有人抱有不同的意見,比如我在豆瓣里也看到了這樣的評論:“為了把那些歷史的節點串在一起而刻意斧鑿的劇情實在很冗雜。”
時代背景究竟應該在故事中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呢,關于這一點,米蘭·昆德拉曾在他那本《小說的藝術》里以一片談話實錄文的形式表述了他處理在敘事中出現的歷史的幾個原則:
1.所有的歷史背景都以最大限度的簡約化來處理。
2.在歷史背景中,只采用那些可以為人物營造出一個能顯示他們的存在處境的背景。
3.小說所講述的歷史是被歷史記錄遺忘了的,人的歷史。
4.歷史本身也作為存在出境來理解。
米蘭·昆德拉不是文學理論研究者,而是一個小說家。但是反過來說,他卻是最好的理論踐行者。在我看來,他所表述的四個原則,是有某種普遍的意義的。
在《阿甘正傳》中,時代背景與主角阿甘的生活總是存在于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
比如阿甘在大學就讀期間發生的禁止黑人入學事件,若是把這個事件與南北戰爭聯系起來思考,不難發現這個事件所折射出的一種尖銳的矛盾。但這個事件卻對阿甘來說不值一提,他僅僅是幫一位黑人學生撿起了她掉落的筆記本而已。
而越南戰爭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影響了阿甘生命走向的事件。大學畢業后的阿甘聽從了征兵人員的建議,進入了軍隊。之后他便被派往越南。在那里,他認識了布巴——他最好的朋友;在越共的突襲中,他一連救出五位戰友;也同時看著布巴死去。
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則是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同樣作為一部現實主義敘事作品,村上春樹卻完全地將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弱化了。在渡邊上大學期間,日本曾爆發過學潮運動。但對于渡邊來說,這卻是不值一提的。他義無反顧地陷于與直子、綠子間那令他煩擾的關系之中,根本不愿意與那些見風使舵的學生領袖打交道。
從某個較為整體的角度來審視這些歷史事件,在故事中真正決定它們對于人物生活影響的程度應該是人物本身對于這些事件的態度,抑或準確的說,對于事件的參與度。若是參與進去了,那么它們就會對人物產生重大的影響。若是沒有參與進去,就不會對他們產生任何的影響。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就曾描繪過一個不與塵世往來的世外桃源。“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本質上來說,敘事作品里出現的歷史都是一種“人的歷史”。
當然了,這并不是說應該從這些作品中總結出一種唯心主義的史學觀。在敘事作品中尋找某種完整的史學觀就像是試圖從卡夫卡的作品中總結出所謂的“卡夫卡哲學”一樣,是荒謬而不可行的。對于這個現象更好的解釋應該是:
每個人所持的世界觀是很狹隘的。每個人都只會用自己的那把小尺子來量度事物,不客觀的去看,只會按照被給予的他人的真實來看待事物。
這句話出自庵野秀明的作品《新世紀福音戰士》。而這個觀點同時也是在TV版里所極力想要呈現的東西。對于我們來說,我們在考慮某個問題時,都會不自覺的被自身影響,產生認知偏差。但也正是這種認知偏差,使得歷史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為私人的。不同的思維方式產生了不同的認知,同時也決定了我們的判斷、選擇。我們所做出的這些判斷與選擇,同樣也反過來影響我們自身。獨立和客觀,都是非常困難的。
前邊扯得有點遠了。
回過頭來看這部電影,最使我觸動的地方應該是阿甘在三年兩個月14天又16個小時的奔跑之后,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去,對著他的追隨者們說,
“我很累了,現在我想回家了。”
“那我們該怎么辦。”
追隨者們追問著。
但是阿甘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迎著他們的目光,穿過人群,回到了亞拉巴馬的家,結束了自己跑步的日子。
阿甘為了什么跑步呢?他坦言自己不知道。在他的想法里,做某件事,就去做好了。跑步,只是為了跑步,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盡管他在最后想到大約得到這些追隨者就是他跑步的意義了,但從本質上來說,他與他的追隨者們是不同的。
追隨者們自以為從阿甘的跑步中悟得了某種人生的真理,并可以以此得到諸如財富、榮譽、權力等東西,所以跟在阿甘后邊跑。對于他們來說,跑步,亦或是做其他的事情都是無所謂的,重要的是以此為途徑而得到的某些東西。
這會是正確的做法嗎?我想不是。這也引出了另一個問題,到底該不該把這部電影當做一部勵志電影來看?
成功的勵志電影是大有人在的,西爾維斯特·史泰龍曾自編自導自演過一部名為《洛奇》的電影。其中一個經典橋段就是主角洛奇伴隨著那首經典的《Gonna Fly Now》在費城的街道上伴隨著朝陽狂奔。當他在國會大廈前的廣場上,迎著陽光做著舒展運動時,頗有一種屌絲逆襲的感覺。
對于阿甘來說,卻不是這樣的。他不努力,他真的不努力。他沒有因為別人的言辭而尖銳的反擊,沒有在戰爭中拼命地自顧自地活下去,沒有因為自己的名譽而努力賺錢,沒有將手中的財富努力的揮霍。因為這些不重要。對他來說,對媽媽的愛,對珍妮的愛,對布巴諾言的遵守,對上尉的友情,才是最重要的。
生命既有既定的命運,也有飄搖的不確定性。對于阿甘來說,他永遠不知道上帝給他的下一塊巧克力會是什么味道。所以他只能全盤接受。因為他不具有思考這些事情的智慧,正如他無法理解上尉為什么責怪他將他從戰場上救出來。但是這種智慧的缺失卻正是阿甘最為聰明的地方。當自以為智慧的人們在不斷地從上帝給予的巧克力中挑來挑去的時候,阿甘已經獨自跑在自己的道路上了。
即使擁有了追隨者,跑著的阿甘也是孤獨的。但卻也是幸福的。
“Life was like a box o'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 gonna g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