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曉找到安澤爾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坐在楓露河邊的臺階上,神情肅穆且孤獨,他穿著破碎的囚服,遍體鱗傷,巨大的白月懸掛在男孩頭頂上,晚風輕輕地吹拂著他的衣袖,一陣難聞的血腥味散發而出。
剛才那種無所畏懼的神威已經消散無蹤了,此時的他就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獅子一樣,看起來既瘦小又脆弱。
男孩的目光一直看著漆黑的河水,不時還會有幾條銀白色的魚躍出水面,曉嘆了口氣,身上的宮廷禮裙在剛才的戰斗幾乎已經變成了短裙,在安澤爾離去后她拒絕了天堂殿的治療和會議,將那一枚存有時間方程式的鐘表給了同伴之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圣堂,神情焦慮地好像失去孩子的母親一樣,此時的她和安澤爾一樣狼狽不堪。
坐到了他的身邊側過身來,試圖伸出手撫摸他的的頭發,但安澤爾躲開了她的安慰。
“對不起,曉.......”男孩輕聲說道。
曉突然愣住了,夜風吹拂著她的銀發,身后的松木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很可怕吧.......剛才的樣子,像個怪物一樣。”男孩的聲音很低,像是怕被別人聽見一樣。
“安澤爾........我........”
“我本來可以阻止他的,我看到了他的手了..........但我沒有,因為我聽見了心里面有一把聲音在說“讓他死”.........”安澤爾看著自己的沾滿血跡的手,眼中泛起了一絲無言蒼白。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劍鋒已經穿透了他的喉嚨了,而我正握著那一把劍............所以,算是我殺了他吧。”他將自己的腦袋埋在臂彎中,身體忍不住顫抖著。
“那不是你的錯,那是.......”
“不,那就是我的錯!”男孩固執地說道。
“我不想變成怪物.......但我要是不那樣做,我就救不了你,我也不想殺他.........他和我真的好像........”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腳邊的草叢中,此時他像是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了,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世界總是在逼他做出選擇呢,而且都是一些殘酷的選項,他到底犯了什么錯,諸神要這樣懲罰他。
曉站了起來,將大哭的男孩擁進懷中,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她沉默著,男孩的哭聲敲打著她心房,此時的他好像又變成了兩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在那個冰冷的雨夜,當她打開公寓的木門時,這個來自遠方的男孩站在她面前,透明的雨水從他的臉上流落,一如現在的淚水。
這兩年,他長高變壯了,君庭的鮮花和歡快氣氛改變了他曾經的性格,但他還是曾經的那個孩子,那淋著大雨站在她門前的男孩............那些冰冷且黑暗的往事依舊在纏繞著他,如同一抹陰影。
即便他不愿意告訴自己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但曉心里清楚,作為布蘭登.蘇美爾的私生子,他的過去豈會平凡,而她也猜到了.........這個男孩的母親大概已經死去了吧,所以他才會來找自己,希望能找到他的父親。
布蘭登,你真是個混蛋.........曉恨恨地想著。
“曉,我殺人.......除了杰克之外我還殺過很多的人,但我一直不敢告訴你關于這些.......因為我害怕你把我當成怪物......像我這樣的人,一定會受到懲罰的吧,在一切的故事里面.......我這種人一定會下地獄的吧。”男孩在她懷中顫抖著說出了這句話。
曉將下巴抵在男孩的額前,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后背:“不,你是對的,你的正義是對的,錯的是我們,是我沒有相信你,你一直以來都是對的。”
“我沒有權力去責怪你,但我想你做出的選擇一定都有你的理由。”她的聲音是如此輕柔動聽,但卻攜帶著不容抗拒的自信。
“但是......”
“你不會下地獄的.........”她直直地看著男孩的眼睛,那顆美麗的紫瞳此時折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
“你一定會上天堂的.......我保證。”曉在他地耳邊低語著,像是在告訴他一個很重要的秘密。
安澤爾呆呆看著眼前的她,在晚風中,女人臉龐宛若繁星般美麗,第一次......他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是理解他的,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吧,作為他失去母親的補償,他們可憐他,所以才將這個宛若天使般的女人與他相遇。
也許神明真的會愛死小孩吧.............
“曉你當初為什么收留我?”安澤爾突然不哭了,他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淚珠。
“我.........”曉突然一愣,她沒想到安澤爾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你告訴過我父親是你曾經暗戀的英雄,可他已經不在了,而他的孩子來找你居然沒有一絲惱怒,反而對他那么好,這一點我一直想不通........”安澤爾轉了轉眼珠子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想聽真心話?”曉嘆了口氣。
“一直都想知道。”
“我照顧你,不僅因為你是布蘭登的孩子,是因為我也一直在找他,但是并非是什么愛情的目的,我已經長大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沒有了,我找他是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關乎很多人生死存亡的事,而通過你的幫助有可能使我更容易找到你的父親,所以你不用太感激我........我只是和你有著相同的出發點而言。”曉撩起了耳邊的銀發,轉頭看向流淌的河水。
“我懂了.......”男孩低下頭看著腳邊的石頭說道。
“但你不用太擔心,我不會拋棄你的,無論你是怪物還是什么別的東西,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曉堅定地說道。
月光下,淚水流過了男孩的臉龐,直到這一刻,他感覺心中被某種很溫暖的東西塞滿了,將心中的那一顆大洞填補了。
“怎么又哭了你?你真的是布蘭登的孩子嗎?“降臨神劍”可從來不會哭的。”曉伸出了手準備為他拭去淚水,當她的手觸及男孩的臉龐時,安澤爾說了一個名字........
“賽琳娜........”安澤爾幽幽地說道。
“什么?”曉突然一愣。
“我媽媽的名字.......”男孩抬起了頭,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很美的名字呢.........”
關于這次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什么,整個萬神大圣堂內部在戰斗中毀于一旦,帝國在圣堂附近的草地為那些死去的人們立下了一塊白色的方碑,貴族與平民的名字第一次刻在同一塊石碑上。
而加蘭.維斯特帶來的一封信為安澤爾洗脫了嫌疑,火石堡的城主將一切的故事告訴給了天啟皇室,同時承認了杰克的所作所為,并愿為自己兒子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在其死后將火石堡作為民眾祈禱的圣堂與避難所,
隨著真相水落石出,那個原本該被絞死的男孩最后變成了君庭的英雄,而那個真正的兇手最后死于英雄的手中,如同所有故事里所說的邪惡最后都逃不開正義的制裁.........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三天后,君王堡。
此時此刻,國王一臉陰郁地看著桌子上的人們,他們大多沉默著,尼祿的頭和手臂上還纏繞著厚重的繃帶,但他似乎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到是安娜一臉不耐煩的,細長的小腿在桌子下一晃一晃的,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煩人的議事桌。
“陛下,您該看看,這是這次修繕圣堂的費用以及......”黑發老人拿出一本淡黃色的本子說道。
“我知道這次的費用有多嚇人......把那該死的賬本丟給財政大臣!我們要談的是更嚴重的問題。”國王咆哮道。
“誰能告訴我圣堂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國王重重地將拳頭砸在議事桌上,聲響如雷“尼祿!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個男孩是怎么將那個魔鬼殺死的?”王子瞬間被嚇了一跳,他的臉色似乎有點不自然,嘴角微微抽動著。
“父皇,你問安娜吧,我當時昏了過去什么都不知道。”王子急忙將問題推給了對面的女人。
“安娜!你來告訴我在神罪審判局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圣堂看起來就像是被惡魔襲擊過一樣,而且我們死去了大概八名天啟騎士,到底發生了什么?”國王瞪著金發少女問道。
根據衛士的反饋,整個圣堂看起來就像是被一頭發瘋的大象襲擊過了一樣,地面上深深的刻痕以及隨處可見的破碎神像,超過百年的烏木長椅被粉碎的難以修復,人們的尸體和破碎的石柱混在一起,整個圣堂看起來就像地獄一樣可怕。
“我..........”金發少女狠狠地瞪了尼祿一眼,王子馬上將目光看向別處。
“快說,我的耐心快沒了!”國王咆哮道。
“是,當您離開之后,王子穿上了鎧甲與那個惡魔一戰,他似乎有可以操縱圣痕的能力,他將那些死者的圣痕抽離出來,附在自己的身上,我從未見過那樣的魔鬼.........好像是某種從地獄里爬出的東西一樣,感覺與它相比,南境的惡魔就如同寵物犬般弱小。”伊麗莎白顫抖著回憶了下午發生的事情。
“國王陛下,根據神罪審判局的調查與報告,以及現場的碎片分析,那個杰克是黑山羊的人,他的手臂上有黑山羊的標志,而那種剝離圣痕的能力似乎是他們賦予給杰克的,而且通過某種特殊的煉金容器大量儲存起來。”黑發老人緩緩說道。
“那個黑色的棺材......”國王沉吟道。
“你是說這一次襲擊是黑山羊的陰謀?他們到底想要什么?”國王不快地問道,這個黑色組織在整個大陸上聲名狼藉,但卻吸引了無數的平民乃至貴族加入他的隊伍中,之前天啟帝國的巴特森侯爵就曾經因為密謀黑山羊而被逮捕,據說神罪審判局闖進他的家的時候,地板上用鮮血寫滿了常人看不懂的文字,當他們找到侯爵的時候,他正在用仆人和妻子的尸體搭建祭壇.......而祭品正是他的兒子——一個還在襁褓中大哭的嬰兒,他相信黑山羊的神明會賦予他永生的力量,通過他血親的鮮血作為獻祭。
“混亂..........”長桌盡頭的白發男人說道,消散的臉龐,略顯凌亂的胡子,他的眼睛狹長得如同蛇眼一樣,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危險的氣質。
“混亂?請你復述一下你的觀點,赫克托爾大人。”王子說道。
“混亂,是他們唯一追求的事情,他們通過混亂來控制世界,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通過這次的事情,他們的確做到了......”男人緩緩說道。
“那他們通過混亂得到了什么?金錢?還是權力。”伊麗莎白反問道。
“他們不在乎那些東西,金錢?權力?女人?那只是人類的愚蠢罷了,混亂是他們通往神明道路的唯一臺階,他們不會被威脅收買,不會被恐懼嚇倒......因為他們就是恐懼的本源,而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看見世界熊熊燃燒。”男人的話如同一抹陰影回蕩在所有人的心中,臺上所有人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被一只冰冷的利爪抓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呢?赫克托爾大人?”光頭男人問道。
“因為......我也曾經是他們的一員。”男人抬起了手臂,華麗的衣袖緩緩落下,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頭猙獰的山羊,上面的皮肉仿佛被烈火灼燒過一樣,而山羊眼中的怒火依舊燃燒著。
眾人沉默了片刻,隨后國王清了清嗓子“安娜,你繼續說。”
“是.......”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驚悚了,她此時真的好想離開這詭異的氛圍,回到華麗的府邸中洗個熱水澡,將今天的所有恐懼與不安拋之腦后,對了,不知道安澤爾那孩子現在怎么樣了,那超越魔神般的身影,那俯視凡人的傲慢,她從未想過安澤爾擁有這樣的力量,而曉也跑去找他了,真擔心他們...........
“當時他將所有的圣痕匯聚為一體,將所有前來的機械騎士都打倒了,包括我們的王子殿下.....”她冷冷地瞥了王子一眼說道。
“而且,他似乎可以控制時間的流逝,通過一個來路不明的懷表........”
“方程式......”黑發老人突然插了一句話。
“那是時間方程式的儲存設備,里面有著超越神明的力量,那個杰克就是通過它來凍結時間的,現在那個表在哪里?”老人焦慮的問道。
“被天堂殿的人帶走了........”安娜說道,她記得曉把表給了那群穿白衣的人。
“可惡,那是神明的遺物啊!如果我們帝國擁有了那一份力量......”老人頓時激動了起來。
“冷靜,你確定我們可以控制時間方程式的力量嗎?”白發男人問道。
“那可是神之力,可以使帝國的力量全面飛升甚至超越其他王朝!”老人對著他咆哮道。
“同時也可能將帝國拖入深淵,看來你對方程式正是一無所知啊.........戴斯蒙大人,方程式對于人類而言就是危險的毒藥,所有迷戀上它的人就如同吃過人肉的獅子一樣,生命中的一切意義都會變得索然無味.....到時候你對眼中只剩下對方程式的探索,甚至可能會為了它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男人冷冷地說道。
“所以將方程式交給天堂殿保管是最好的選擇。”男人低下了頭看著桌面。
“那之后呢?”國王繼續問道。
“隨后他用表再次凍結的時間,然后召喚了一個怪物出來,隨后被安澤爾召喚了一個火球打倒了那個怪物。”安娜努力的回憶,這件事情正是太煩人了,一切的一切就如同毛球般混亂。
“安澤爾........說說那個男孩吧,我想聽聽關于他的一切.........”國王看著安娜的眼睛,眼中盡是冷若冰霜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