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

第二十九章節

“最好……只有你一個人看。”

再多保持這樣的姿勢一秒，王源估計面前的易烊千璽能把自己的心跳聲聽個清清楚楚。

易烊千璽似乎能看透王源的心思，很快離開他耳旁，不再多說什么。他剛轉身要走，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腕，易烊千璽的視線落到他身上，對方又避開自己的眼神，露出了他面對送禮物的低年級學妹時的尷尬微笑：“謝謝，你，你有心了。”

沒想到他和王源一個月不見，兩人的關系在對方眼中就變得這么生疏。易烊千璽看著王源怯生生的樣子，隨口笑道：“不會。你到時候也送我一份生日禮物，我們就扯平了。”

對方無意間的一句話，反而使得王源對他輕易許下卻沒能實現的承諾感到慚愧。他原本堅信轉學之后他和易烊千璽便再無交集，誰知對方竟然自己找上門來，非但一句不提往事，甚至還自顧自的認定了會參與自己的未來，讓早已調整好心態的他再次分寸大亂。

利弊關系擺在他面前，他思忖許久，認真搖頭道：“我不能答應你。”

看王源真的把手上的東西又遞到自己面前，易烊千璽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慌亂，隨即自嘲般的低下頭笑，又漸漸收斂了笑意，以沉默和面前的人較量。

周圍不斷有學生來往，和他們自動劃開距離，明明都在同一個室外，卻仿佛兩人獨處于一個令人緊張的小空間。張航懶得再假裝看廣告，他找了個路邊的修鞋攤子，和修鞋的老大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時不時地望過來，等著伺機而動。

“你可真是……連對我撒個謊都懶得？”易烊千璽很快克制住情緒，佯裝生氣的拿過禮盒，不顧對方阻攔，親自塞進他書包里。他幫王源拉好書包拉鏈，聽不出情緒，“你可以不給我生日禮物，但我送你的你別還給我。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你就算不接受，要扔，它也都是你的了。”

王源眼里有光芒閃過，他懵懵懂懂的點頭，把多余的念想甩出自己的腦袋。書包里早已塞滿了各科的教輔書，再加上一個不算小的禮盒，肩上的擔子不比王源此刻的內心沉重。

“嘿，你們倆說了這么久，能不能換我了？”

易烊千璽還沒開口說什么，就被突然撲到自己肩上的張航搶了先，他看了看周圍，神神秘秘的湊近王源，“誒，今天書鍇哥怎么沒來接你？可憐我想當個救火英雄都不行。”

掛在自己肩膀上的張航身子一往前，易烊千璽也不可避免的被壓著朝前躬了躬身子，他試圖甩開對方，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成功，只能保持著有些狼狽的姿勢，觀察王源的樣子。

“他前兩天剛放完假，今天正式上班，忙得很。”王源只是一筆帶過，易烊千璽卻憑空聽出一股熟絡感，好像溫書鍇反過來也會向王源報備所有事情。王源沒注意他的情緒變化，正專注于提問，“救火英雄是什么意思？”

“就是怕他看到我們倆在這唄，總覺得他和千璽看上去還水火不相容的……”

“嗡——”

細微的振動聲突然參與進三人之間，持續不斷，蓋過了張航的后半句話。王源摸出放在褲袋里的手機，臉色瞬間變了變。易烊千璽湊得近，在屏幕反光中，隱隱約約看清了來電顯示。

【Automatic】

這并不是一個他認知里可以用作人名的單詞，卻不影響這通來電對王源的重要性。

他看著王源把電話重新放回口袋，一直等到振動消失，才放松下來。不一會，似乎是有新消息來，王源瞥了眼他，背過身去查看。這樣熟悉的保密動作，讓易烊千璽很難不想起溫書鍇。

看來Automatic是溫書鍇？手機通訊錄第一位那個？

如果只是上下級關系，何必要多此一舉的保存成聯系人？溫書鍇那么心思縝密的人，應該只會讓王源記住自己的電話號碼吧。這么高調的寫一個令人懷疑的名字，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易烊千璽帶著滿腹的疑問，把脖子朝前伸企圖看清短信，卻被張航用力拉回身邊，笑嘻嘻的問他要不要喝水。易烊千璽覺得莫名，再轉回頭，王源已經收起手機，不自然的輕咳一聲道：“我有事，要先走了。”

“正好我們也要回去了，一起走啊？”

“不了。”王源拒絕了張航的提議，眼睛不斷朝他們身后不遠的小路瞥，又深深看了易烊千璽一眼，一半警告，一半懇求，“我不和你們一個方向。”

“怎么會呢你和我肯定一個方向啊……”

張航還想再爭什么，易烊千璽和王源對上眼神，一下子心領神會，反手按住張航的肩膀朝另一方向走，王源則朝著那條小路快速走去。等兩人走到路口，再回頭去看王源，對方的背影和其他的K中學生混在一起，早就不見了蹤跡。

或許是見面的時間太短，易烊千璽出神的看著他們原先站著的位置，竟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那段對話里說了什么，表現得如何。

下次見面又不知是何時，這次卻連一句好好的「再見」都沒說出口。

“千璽，千璽！你想什么呢。”

張航的手在面前使勁晃了晃，易烊千璽才回過神來看向對方。張航一臉狐疑的盯著易烊千璽：“你小子是不是以前用同樣的方法追過女生啊？這股情場老手的氣息不知從哪飄來。”

易烊千璽知道張航是在說生日禮物的事，不自然的把頭撇到一邊看風景，張航又跳過來：“你給王源送了啥？吃的？游戲光碟？不會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吧……誒我生日就下下個禮拜，怎么沒見你提前給我生日禮物啊？”

“我送的什么禮物不能告訴你，你的禮物我會準備的。”聽不下去張航的思維散發，易烊千璽哭笑不得的一一回答對方的問題，“然后……我沒有追過誰，王源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

張航僵著臉不說話，易烊千璽正猶豫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對方卻猛拍大腿，把手機舉到易烊千璽嘴邊：“我靠，這句表白我必須要替王源錄下來先，太帥了，十萬暴擊啊這是！來來來，趕緊再說一遍！”

“行了行了，錄這個干什么。”

易烊千璽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避了眼前的手，借此機會暗自觀察了一番這條馬路上來往的人群，又抬頭確定不會有任何監控攝像頭，沉聲讓一旁不依不撓的張航安靜下來：“別鬧了，說正事。”

張航對話題的轉換適應不及，愣了會神才想起來易烊千璽說過要參與進來，眼神躲躲閃閃的：“你，你要問什么啊？我也不是全知道……”

易烊千璽見對方終于有松口的意思，稍微理了理思路，把憋了很久的疑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數問出，從夏徽音父親的背景，問到校董一直在做的事情，甚至還包括溫書鍇和王源的關系深淺……雖然張航作為一個局外人了解的有限，卻足夠讓易烊千璽在腦中構建出一個初步的框架。

離地鐵站不遠了，兩人的一問一答才終于結束，張航欲哭無淚，繞了趟遠路回家還把自己這條命都搭上了。

易烊千璽的大腦一下被塞入太多信息，他無法全部消化，只能暫時拋棄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挑最確切的、或是和方綠說的話相互照應的事情來記。

方綠早說過溫書鍇有問題，易烊千璽后來在接觸中也意識到對方不是什么簡單人物，又因為他看上去和王源關系不錯，一直感到介懷。

按張航的說法，溫書鍇是在他和王源十歲的時候出現的，已經是王叔身邊不可或缺的心腹。那時候王源媽媽沒走多久，王源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愛說話，突然開始心情轉好，張航還以為是自己終于帶動了對方，聽父母聊天才知道是溫書鍇的原因。

因為王源的原因，張航和溫書鍇的關系一直以來都不算差。王源雖然成了單親，但好歹衣食無憂，有朋友在身旁，生活也沒有那么糟糕。直到王源十五歲那年，先是方綠意外死//亡，事情還沒調查清楚，王源竟然莫名成了為父親效力的工具。王源非但沒能為方綠爭取到任何利益，反而借此看清自以為只是財團老總的父親是多么兩面三刀的人物。他愛的人皆因他而去，那段時間，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而在王源跌入谷底的同一年，溫書鍇竟然被提拔成整個組織的第二把手，風頭最盛時，能代替王叔處理所有事情。

易烊千璽想到這，心頭一顫，不敢去想象當時的小少年該有多無助。

王叔的“地//下//錢//莊”——張航曾無意偷聽到他父親所說的原詞——其實涉及的范圍遠不止洗//錢這一項，王源所在的部門，就是專門去解決那些借了高//利//貸卻無法償還的人。地//下//錢//莊起初只是和黑//道有交集，后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成功攀上夏徽音父親這么一顆大樹，憑借外來勢力，更是在H市內肆無忌憚，“要不是前段時間新上任個警//察//局//長，我估計王叔橫著過馬路都沒人敢管。”

王源起初不愿服從父親的決定，晚上偷偷打電話跟張航交代后事，把十五歲的張航嚇得不輕，趕緊讓父母把王源接到自己家來住了一段時間。后來不知道溫書鍇當時和他說了什么，他竟然答應了繼續待在錢莊里，甚至和溫書鍇比以前還親密，之后便順理成章的成為部門的核心成員。

可另一方面，他卻越來越寡言，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會恢復原本的模樣。張家可憐王源的處境，一直當他是自家兒子一樣，每逢過年過節都接上他一起。張航看得出王叔本來不怎么請愿，不知被誰勸了勸，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管了。

易烊千璽暗自猜測是溫書鍇從中作梗，想問他的來歷，張航卻說他也不知道。不過溫書鍇心理醫生的身份倒不假，聽說還在國外哪所大學深造過，本來已經自立了門戶，不知道為什么想不開成了王叔的手下。不過溫書鍇加入之后，王叔的生意倒是做得越來越好，和他被升做第二把手不無關系。

易烊千璽的思緒越飄越遠，只覺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復雜。張航的聲音鉆進耳朵，這才牽制住了他的注意力。

“不過千璽，既然話都說這么開了，我也得再提醒你一聲，千萬別輕舉妄動。報//警什么的，你想都別想。當心我——”張航說到這，朝脖子上做了個抹刀的動作，看他答應一聲，又長嘆道，“這事我爸不讓我說出去，你可千萬得保密了，真不能讓別人知道。”

易烊千璽怕對方覺得自己是敷衍，使勁點頭：“一定不會。”

張航這才舒了一口氣，和沒事人一樣拉著易烊千璽要去吃火鍋。易烊千璽覺得自己欠對方一個人情，就爽快的答應下來。張航聽到「請客」二字，眼珠子一轉，掉頭就把易烊千璽拉進一家價格不菲的牛排店。

來接王源的車是溫書鍇派來的，司機和王源打過幾次照面，把他送到公寓樓下便離開了。王源拿出鑰匙開門，見鞋柜里已經放著溫書鍇今早穿出門的鞋，便鎖上門，也不去和對方打招呼，悶頭走進自己房間里。

他拉開書包拉鏈，把那個綠色的禮盒拿出來，躺到床上拿在手里把玩，卻沒想拆開。禮盒里的東西被他晃得撞來撞去，連著王源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也跟著東磕西碰。他終于停住手，朝著垃圾桶的方向就要拋個三分過去。

“叩叩。”

突然有人敲門，王源嚇得一個激靈，順手就把禮盒往疊好的被子里藏，剛轉頭就對上溫書鍇探出來的腦袋：“回來了？”

王源直起身子，不想讓溫書鍇發現被子里的禮盒。對方走進來，他的領帶已經被解開了，正掛在脖子上，襯衫袖子被胡亂推上去堆在手臂上，看上去是遇上了什么煩心事。他有些抱歉的說：“我還有不少文件需要整理，你要是餓了就先叫外賣，不用算我那份……”

“不用了，”王源搶過話頭，站起身來穿拖鞋，“你忙你的，我來做飯。”

他今天晚上沒什么事情，就炒了一鍋蛋炒飯，又煮了大鍋雞湯，自己吃完，還貼心的給溫書鍇留了兩頓的量。王源自我催眠，我只是做得多了而已，并不是故意留給他當夜宵的。

不知為何，從王源搬到溫書鍇家之后，他的工作量就比往常少了一半，一天兩天還好，時間久了，甚至變得在部門里可有可無。王源雖然覺得輕松，卻也提防著溫書鍇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動作。不過觀察了這么久，除了對方的工作量反而增加之外，并沒有其他變化。

不過和溫書鍇一起住，雖然還是被變//相//監、、視，但對方會給自己做飯，也包了家務活，完全不會干涉他的生活——有人陪伴，怎么看都比守著一個冷冷清清的房子要好得多。

窗外的景色漸漸被夜幕遮住了，王源擰開臺燈，放下手里的作業，收拾了東西去洗澡。溫書鍇的文件還沒整理完，肚子卻已經餓得咕咕叫，他從書房出來想去吃飯，路過王源房間，見他門開著，就想幫他關上。

他突然站定在那，歪著腦袋把脖子里的領帶扯下來慢慢繞好，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垃圾桶里露出一個角的綠盒子般出了門，把領帶扔進臟衣籃里，坐到餐桌前開始大快朵頤。

王源洗完澡，把浴巾晾到陽臺，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接受了溫書鍇對于他廚藝的稱贊，便徑直回了自己房間。他坐回到書桌前，愣神看著那個禮盒，想到易烊千璽在耳邊說話的語調，還是忍不住把它從垃圾桶里撿回來，若有其事的拍走上面的灰，才打開它。

禮盒不小，一只被壓得有些變形的中號輕松熊正靜靜的躺在里面，旁邊還有張寫了字的小卡片。

王源抽出卡片，正面是易烊千璽的字跡：祝我們源哥生日快樂，平安幸福。

易烊千璽說這禮物只能讓他自己看，一定是有什么講究，可王源把卡片和輕松熊翻來覆去倒著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他有些失落的用手指摩擦著卡片上的字跡，捏著熊的耳朵不放。

小熊啊，你主人把你送給我，難道只是想和我分享他喜歡的玩偶而已嗎？

王源以為是自己自作多情，把輕松熊放到枕邊，開了床頭燈，準備等會就睡了。誰知剛靠到熊身上，卻聽見房間里有誰輕咳了一聲，聲音之近，讓一向不信鬼神之說的王源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那個聲音接著響起來，這次是來自頭頂，王源有些奇怪的支起身子看那只輕松熊，聽他用易烊千璽的聲音為自己唱了首歌。

“這里的秋天?開始變得寒冷/孤獨了忙碌的人”

“總會有一些?善良的狗/心中藏著秘密”

“我在黑夜里?聽見你的歌唱/是我沒有聽過的歌”

“我會用一千個夜晚/陪伴著湖北的江”

“你和我一樣?都是說謊的人/擁抱城市的灰塵”

“請你輕輕的?摘下我的面具/親吻這短暫時光”

“我會在每個?柔軟的黃昏/喝一杯溫柔的酒”

“管他是與非/管他憂和愁”

“只要你還在我的北方”

錄音到這里就結束了，王源怕溫書鍇察覺，伸手把輕松熊撈進懷里，摸到它肚子上有一塊硬物，知道這大概就是碰到會發出聲音的遙控。他又把輕松熊摸了一遍，才找到在腳底板的錄音鍵。

王源沒聽清部分咬字，不過這不妨礙他心跳加快，甚至把臉埋進枕頭里傻笑。等到冷靜下來，他又嫌自己傻，抱著熊，從手機里查了歌手的版本來聽。

門外的溫書鍇來得不早不晚，正好和王源一起欣賞了一遍易烊千璽的歌聲，他聽過這首歌，知道接下來的歌詞是什么樣的，大腦一片空白，第一反應竟是佩服易烊千璽。

他罕見的沒有敲門破壞氣氛，轉身回書房繼續工作，隨王源如何激動去了。或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在聽到易烊千璽唱歌時悄悄握緊了拳頭。

歌手唱得很好聽，陪著吉他伴奏，帶著些深秋的落寞。易烊千璽的版本和他不同，從一開始的輕咳聲到咬字方式，都不同。

王源在床上翻來覆去，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這種不同。

管他時光流逝，管他四季變換。

只要你還在我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