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梁宏達先生講民歌,提及臺灣通俗及流行音樂中的民歌因素,不可避免地觸碰到羅大佑《光陰的故事》。這首歌似乎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開始傳唱,幾十年來走過青春的人安靜地聽這首歌難免唏噓,正如少年時讀到尼 奧加略夫的詩句——使我們再次心緊的是/曾經熟悉的震顫/為了回憶中的憂傷/真想吐出一聲長嘆。
這首歌或許不會在今天的青少年中間廣泛傳唱。原因或許是它看似娓娓道來卻雋永深刻。而浮淺與浮躁卻是我們這個時代孩子與大人不愿(或不敢)面對的痛。正如它的題目,光陰的故事里有歲月的味道,人生經歷是任何人都不能預支的東西,必須經過時間的醞釀才能日漸醇厚。在一個透支逐步成為生活常態 的特定時期,深刻就會顯得邊緣而無助,人們都沒時間去思索。大家似乎已經習慣去接受表象的熱鬧和喧囂,思考便成了一種奢侈。于是《江南style 》、《小蘋果》橫空出世,要么稀里糊涂不明所以,要么平白如話歇斯底里。
可我還是相信,多年以后,讓我們為之心顫的,還會是《光陰的故事》,還會是《滾滾紅塵》,還會是《童年》。只有這些音樂,才有時空的穿透力。幾年前我曾以《光陰的故事》為題寫過上百篇文字,就因為這首歌在我心里的難以割舍。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里在哪一個時空點上這熟悉的感覺會再次出現,一如今晚徹夜難眠。
《光陰的故事》里,寫的不僅僅是青春的悸動和現實的無奈。把它分割,我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流經,我甚至認為這是每個人生命里不可繞過的三個里程碑。我只用歌詞來表述,籍此找尋到那些年月特定的那些面孔,因為我深深明白自己的無法超越里蘊含著多么溫暖的無法忘記。
一個人的故事。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么想。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轉,風花雪月的詩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長。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那個年代,一個人懵懂卻充滿向往,似乎連理想都迷茫。1993年,我們上了中學,幾個男孩子都在鄉村學校住校,第一次離開父母內心有了莫名獨立的驕傲——沒有人告訴你,但我們都明白:從此,你必須自個兒拿主意了。交什么樣的朋友,做什么樣的事情,午休還是背書,打球還是做題,學校花池里的青澀蘋果偷還是不偷,吃早點時一袋方便面調料和舍友們怎么分享——那時早點雷打不動去食堂憑票領一個饅頭,掰開了撒方便面調料就成了至味——而往往是一個宿舍十六個人(高低通鋪,后來窗戶邊又加一張床,變成十七個人)分享一袋,到最后即使倒著沒有了主人也會拿著調料袋走到某一人跟前再捻一捻,搓一搓,再抖一抖,說“來,嘗嘗!”而后者也會很配合,即使只有星星點點,再咬一口饅頭也是格外地香。這些年我可能想不起來當年可敬的老師具體哪一節課哪一個知識點,可大家分一袋調料分一根蔥分一小瓶辣椒的情景卻縷縷再現,那些臉龐逐漸清晰,溫和而帥氣。
然后,大家拼命學習。因為每個人的理想現實而明確——考學。這個“學”讓我一度迷茫,似乎它真切的就是我的未來,可我又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樣子,在哪里。但凡有充裕一些的時間,操場上,樹林邊,校外田埂,校墻四周,甚至溝渠里,墳地旁,都是師哥師姐師弟師妹們背書的身影,久而久之誰在哪里,似乎約定俗成,誰也不去侵犯。那時候,就連樹上也被占領,書聲從枝椏樹葉間想起,單調而重復,并不“瑯瑯”,卻也和麻雀喜鵲的叫聲相互應和,此起彼伏。
每個人似乎都知道,能否考中,完全是一個人的故事。就在這種聚在一起的吃與玩和分散四處的學與拼、重復與罔替中,時光流轉,我們成長。懵懂中可能也各自有過夜里偶爾會想起的回憶,但那大多是抿嘴一笑屬于自己一個人,談不上秘密的“秘密”。
兩個人的故事。
“發黃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誕卡,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過去的誓言就象那課本里繽紛的書簽,刻劃著多少美麗的詩,可是終究是一陣煙。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我們早已不記得初次流淚的青春在什么日子。但大多和友情與愛情相關,總有一些人擦肩而過,后來或者回眸一笑或者陌路相逢,要么紅顏知己要么肝膽相照。偶爾一次她回鄉小聚,問他:“那時候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么?”他說,“我也不能確定,但至少,我不討厭你。”我們微笑著聽著,些許幽怨些許惆悵又怎么說得清楚。問的灑脫不忌諱,答的坦率不矯情,說不清楚就不說,她要的也不是一個答案,其實就是一份釋然而已。
我記得四月的桃花開得正艷,那時我已在師范上學。看到一張老照片,人面桃花相映紅。那些年,每個班都會在學校的農場干一周活,我們稱作“下農場”。我們去的時候,一撥種玉米,一撥挖樹根,還有幾個女生不下地,只做飯。那幾天,我每天牽著驢在前面犁一道溝,后面幾個同學撒化肥和種子,那驢的眼神我現在都記得,水霧迷離。有一天收工后,我和丁力步行一個多小時去幾公里外的西店海子,在那個年月我們見過的最大一片水域,吼著自我陶醉的歌:大漠孤煙剪不斷,剪斷了纏綿。熱血豪情今不換,換一段情緣。霜滿地星滿天,再把心情讀一遍,大漠山高和路遠,好一片秋水長天……
回來后,在宿舍門前的打谷場上,躺在麥草堆里,剛子,小彤,老班長,張真,紅英,談人生,也談感情。不知是誰從幾里地外軍營門口的小商店里買來了酒,也不知道具體都說了什么,到最后大家都哭了。那晚下起了雨,我努力想找到天外七八顆星,數清山前兩三點雨,可天上根本就沒有星星,祁連山前一片迷茫。
那些伙伴熟悉的人,沒有約定卻天涯離散。都有故事,每個故事里主角不同可結局相似:曾經有一份英雄的夢想,好像黑夜里面溫暖的燈光。
很多人的故事。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再次的見面我們又歷經了多少的路程。不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舊日狂熱的夢,也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依然的笑容。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二十年過去了。
我們許多人的孩子又成了同學。她們比我們更早一步,從幼兒園就開始。再次相見,我們誰都不會像當年一樣,喝著酒就哭了。
推杯換盞中,也會說一些動聽的話,可再也找不回當初的感動。
再見到當年的班主任老師,會為他點起一支香煙,大不咧咧叫一聲:辛哥!
我們是他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屆學生,他大不了我們幾歲。
只是辛哥會動感情,每次總會醉,上次還給我和朋友們唱老家的花兒,聽得我們都動情,剛大學畢業的那位姑娘不知怎么還哭了。
我還記得那時他住單身宿舍,我們一起喝啤酒,太晚了就睡那兒。
他也記得他結婚那天,我和老蔣給他打撒,分發煙酒。哦,是聞老師客串的司儀,在大中華美食城,消失十年有了吧?但我相信還有人記得那地兒!
那幾年,還不大會當老師的他教我們怎么當老師,我們卻學到了最真的東西。
千教萬教教人求真。他是一個,我們是一群。
哦,辛哥!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少了年少輕狂,歷經無奈彷徨,讀著大家的故事才知道,原來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短篇小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都是光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