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實與狡猾
會計室里,李志明懶散地坐在桌子后面的藤椅上,像是閉目養神。
從洪校長調來之后,李志明就感到氣不順了。他意識到他在衛校的日子沒有以前逍遙自在了,他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了。他的腦子里翻來覆去地想,總也沒個頭緒,不知為什么,總感到很煩惱、很焦急、也很不安。開過那次會以后,他總想找個什么理由發泄一番。也難怪,前任郁校長太面了,簡直都不知道官是怎么當的。遇到問題沒有一點主見,在關鍵時候,要不是李志明給他出主意、想辦法,他什么事做得成?這且不說,老郁還生性多疑,甚至于到了走路摸屁股的程度了。正是因為這一點,老郁在衛校多年,沒有維持住一個人。說實在的,現在當官,身邊沒有幾個吹喇叭抬轎子的,什么毬事也干不成!“不是噴大話,論在衛校的威信和地位,他老郁與我李志明比起來,嘿嘿,差遠著呢!在玩弄權術方面,他老郁還得跟我好好學著點!唉,真是伙計難擱啊,想不到,同事這么多年了,老郁倒小心起我來了,懷疑起我有經濟問題來了,還提出要查我李志明的帳!若不是我,你能人模狗樣的當校長當到今天?你不仁,休怪我不義,我倒要看一看,看衛校哪個龜孫聽你的!結果怎么樣?你在這里連個小小的炊事員都管不住!你收拾不住攤子了,乖乖的滾蛋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半晌,李志明直起身子,從衣袋里摸出煙盒,抽出最后一支煙,把空煙盒揉揉隨手扔掉,遲疑了半天,才掏出打火機點著煙,淡淡地吸了一口。他眉頭緊蹙,思緒仍在翻騰。越思越想,越覺得煩悶,就狠狠地抽起煙來。不一會兒,室內已是煙霧彌漫。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莫非李志明的好日子到頭了?
這個老洪表面上像個笑面活佛,卻老奸巨滑!打了幾次交道,在和風細雨的談話中間,就不斷地糾正著他李志明的失誤和粗魯。在建設和發展衛校的問題上,他有自己的主見和見解,幾乎完全不贊成李志明的意見。在老洪面前,他李志明的聰明和智慧好像一下子消失得無蹤無影!好像現在才發現,他李志明是這樣的笨拙和無能!要像以前那樣左右校長,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是識相點,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會計工作,啞巴進廟門,多磕頭少說話,穩妥一點好,言多必失啊。
可他李志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衛校指手畫腳、飛揚跋扈慣了,一下子委曲求全、小心謹慎地過日子,這心里怎么舒服得了?
這且不說,接著來的唐景元,也是個老滑頭,表面上和氣有加,可就是不奉承、不巴結你,那意思很明顯,你不就是個會計嗎?讓人一看就來氣的是那新來的棱頭小子孫偉南,更是一副不理乎、不再乎的傲慢樣子,好像要李志明倒過來侍候他似的!老洪又偏偏器重他這樣的人,會寫倆毬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光見人就夸還不算,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封上了教學上的負責人,恐怕今后我李志明還得聽他的,看他的下巴骨說話!呸!爺爺偏不伺候!
多少年來,李志明第一次感到非常窩火、非常憋氣!“我操他個姥姥!”
“老捫哥!”一聲脆生生、親熱入耳的叫喊,驚動了正在苦惱地想心事的李志明。鄭漢強雙手插在褲兜,瀟灑地邁著方步走進來。見李志明蔫蔫的樣子,很關切地問道:“這幾天是怎么啦,不舒服了?”
“老弟啊,別怪你老哥窩囊,往后衛校不是咱的天下啦,這世道要變啦。你可得小心點啊?”
鄭漢強的眉頭皺起疙瘩,好像不認識李志明了:“嗯?老捫哥,你怎么說出這樣的話?咱哪一點做得不對了嗎?”
李志明直了直身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笑了笑:“咱有什么做的不對?”他說著話,縷縷青煙從鼻孔冒出。
“老捫哥,換一根,”“還長著哩。”鄭漢強從上衣袋里掏出“大前門”,拱手遞給李志明。李志明接過煙,熟練地把剛吸的那支捻一捻,接在剛接過的煙上。鄭漢強也用嘴叼出一支,抄起火機“啪”一聲點燃,香甜地抽起來,然后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翹起了二朗腿,悠閑地抖動著。鄭漢強又美美地吸了一口后,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彈煙灰,噴著濃濃的煙霧說:“我說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不是?洪校長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咱在衛校辛辛苦苦做會計多年,這是大家都看得見的、有目共睹的事實。咱一不貪污,二不搞歪門邪道,三沒有作風問題,可以說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咱哪點對不住他了?”
李志明悶頭抽著煙:“論工作、論業務,咱是問心無愧。可是你應該知道,這老洪可是真不簡單哪,咱們哪,往后還是小點心好。再說,唐景元和孫偉南那倆家伙,可是傲得不輕啊!”
“嘁!老哥,你也太高看他們了!”說到這,鄭漢強干練地一揮手,好像他把什么都擺平了似的:“這你放心,老洪沒有來之前,俺二哥就跟我說,他對老洪講過,說有個兄弟在衛校,這幾年在李會計的關照下,工作做的不錯,要老洪到衛校后,別忘了關照那幾個弟兄們。老洪拍著胸捕答應沒問題。至于唐景元和孫偉南,小意思,別把他們放在眼里。車轍溝里的泥鰍,能翻得起大浪?看在咱那老哥的面子上,老洪能對咱們怎么樣?所以,老捫哥啊,別自尋煩惱了!我敢說,衛校的天下仍是咱們的天下!哪個敢對咱哥們怎么樣,那他得小點心!不是我吹大話,咱不找他的事,就算他小子萬幸了!你怕個毬啊?”
鄭漢強這一陣唾沫四濺的大噴,直聽得李志明像吸足了大煙那樣爽快過癮。李志明眼里放著自負和目空一切的光,臉上顯出了得意的獰笑,用力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是啊,大不了一兩句外行話,想我一個大老粗,能幫你管好衛校的經濟工作,就已經很對得起你了!至于如何建設衛校,如何規劃衛校的藍圖,那是你的事!不要說有人撐腰,就是沒人撐腰,無是無非的,他能拿我怎么著?”他心里暗暗在較勁:“別的不說,我還左右你的經濟大權!衛校不可能沒有我李志明一席之地!姥姥的,衛校的天下還是我李志明的天下!哼,小毛孩子,還是識點時務吧!要想在衛校混下去,還得把老家伙侍候好一點!不然的話呀,哼哼……”
“走,不坐了,出去轉一圈,換換空氣。”說著,李志明伸伸懶腰站起來,走出門去。鄭漢強也丟掉煙頭,拍了拍手,又把雙手插進褲兜,神氣十足地跟了出去。
兩個人趾高氣揚地在衛校的那條南北大路上遛達著,望著飄著白云的萬里藍天,望著艷陽照耀下正在復蘇的大地,舒服地呼吸著仍帶著微微寒意的新鮮空氣,真有一方土皇帝的神韻。
李志明走到坑塘邊站住:“我操他個姥姥,悶了幾天了,今天得好好痛快痛快,你去跟老霍說一聲,今晚去老六的酒館,我請客!”
晚上,衛校附近小酒館的一個套間里,日光燈發著白光。室內煙霧繚繞,彌漫著濃烈嗆鼻的煙酒味。李志明、霍世福、鄭漢強三個人正在肥吃海喝。酒桌旁的地上,亂七八糟地丟著三四個空酒瓶。因為喝酒,李志明本來就陰森可怕的眼睛血紅,黑紅的額頭上冒著汗珠。他舉起酒杯:“來,咱今晚喝個痛快。干!”說完,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霍世福、鄭漢強也把一杯酒喝得亮底。每個人的嘴都咧了好半天。鄭漢強在每人的杯里斟滿了酒,又連忙夾起一片牛肉猛嚼。
“請放心,弟兄們,”李志明掏出一支煙點上,嘴里噴出濃濃的煙霧。“衛校還是咱們的天下,只要我李志明在,誰也翻不了天!來,吃菜。”說完,提起筷子示意。
三個人各拿筷子夾自己喜歡的菜吃,一陣吧嘰吧嘰的咀嚼聲。
霍世福用手指剔除著楔在牙縫里的菜屑,含糊不清地說:“孫偉南沒什么可怕。我看他傻乎乎的,也沒有什么城府,還能成什么氣候。不用尿他。老洪表揚一下又有什么了不起!再說,那官運道,老郁不是也經常表揚嘛!表揚人,還不是當官的那一套。”
鄭漢強遞給霍世福一支煙,幫他點上,自己也點了一支煙。室內的煙霧更濃了。
“老六,倒茶!”李志明對室外吆喝道。話音未落,一個干凈利落的小伙子滿面笑容地倒了茶水放在每個人面前。
“你可不要小看了他。”鄭漢強口齒伶利地說。他猛吸一口煙,吐著濃濃的煙霧。“老洪不是老郁。這人我聽人說過,他工作挺有一套的。還是聽老捫哥的話,我們還是小心行事的好。不過,”他停了一下又說:“只要咱弟兄們不犯原則性錯誤,工作不出差錯,他也不能把誰怎么樣。團結就是力量,咱哥們兒抱成團,互相幫扶,就像老捫哥說的,衛校還是咱的天下。”
“我他媽的咽不下這口氣!”李志明瞪著血紅的眼,憤怒地吼道。“放他媽的量,那臭小子能把我怎么樣?老子是老土,是農民,那臭小子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有能耐,有學問。一來就竄到老子頭頂上去了!我讓他踩著肩膀往上爬,我讓他跐著鼻子上臉,沒門!喝!”
三人又舉起酒杯。李志明仰脖灌了下去。鄭漢強勉強喝了一口,咧了半天嘴。霍世福端端又放下了。
“那些知識分子,哈哈……”李志明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鄭漢強看著李志明臉色通紅,眼睛充血,心里有點發毛。他走到李志明的背后,殷勤地說:“老捫哥,咱不能再喝了,自己找罪受,咱還要干事情啊!你喝得糊里糊涂的,老洪那里怎么交代呀?來,吃菜。”
李志明陰沉地笑起來:“吃菜,好,吃菜,哈哈……,吃啊!老洪,哈哈……”鄭漢強越發心慌了:“老捫哥,你喝多了吧?要不,咱回去吧。”
“我喝多了?我喝多什么了?我心里舒坦,痛快。咱弟兄們在一快,我高興!”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喝干:“痛快。哈哈……。知識分子,成不了氣候!有弟兄們在,他們,誰也成不了氣候!哈哈……”
鄭漢強見狀,慌忙叫霍世福幫他把李志明拉起扶到屋外。涼涼的夜風吹來,鄭漢強打了個寒戰。李志明踉踉蹌蹌地站穩:“沒事。不是正喝得痛快嗎?”他重重打了個飽嗝:“沒事!斤把酒算什么,”又回過頭對酒館老板高喊:“記在衛校的帳上。”
李志明就像他自己說的,并沒有醉。他神志清楚,只覺得全身麻酥酥的,很舒服,兩條腿走路軟綿綿的像踩在海綿上。他覺得喝成今天這樣,很痛快,很過癮。在鄭漢強的攙扶下,他東搖西晃地走進自己的臥室。鄭漢強把他扶上床,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頭桌上。
“怎么樣,老捫哥?”
“沒事,真的沒事。你們還不知道?我喝酒從來沒有事的。”李志明看著站在身邊的鄭漢強和霍世福,眼睛依然血紅。
在酒的作用下,李志明一會兒便酐然入睡。聽著越來越響的鼾聲,霍世福和鄭漢強離開了李志明的房間。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李志明睜開眼,太陽已高高地照著窗簾。他揉揉眼睛爬起來,看到桌上的座鐘時針已指向10點。他隨便用水漱了一下口,覺得胃里面滿滿的,還不想吃東西。他伸了一下懶腰,打開房門讓溫暖的陽光射入室內。
李志明搬把椅子,懶洋洋地坐在門口,閉目養神。
李志明調衛校當會計已五六年了。五六年來他穩坐這把交椅,掌握著衛校的經濟大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實際權力可不止是一個會計,老郁走的時候,他甚至比校長還厲害。老洪來衛校,他在有所收斂的同時感到不舒服,甚至顧慮他能不能還在衛校威風下去;還能不能在衛校“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鄭漢強的一席話,像給他注射了強心劑,打消了他所有的顧慮。他望乎所以地認為,他今后仍然能夠左右校長。他欣喜地看到:多年的經營,在衛校,他有一個鐵桶般堅固的小獨立王國。他那幾個鐵哥們兒,幾乎對他畢恭畢敬。還有伙房的一班炊事員,雖然是臨時工,但都是他的親戚朋友。剩下的那些職工,也迫于某種壓力不得不對他俯首稱臣。可以說,他在衛校的實力并不在校長之下。他甚至不止一次這樣說過,衛校的天下就是他李志明的天下。誰敢逆“天”而行,那有好瞧的。你想啊,連老郁都得卷鋪蓋滾蛋,其他的就更不在話下了。十多天來,李志明雖然從不露面,他卻在仔細地觀察衛校的方方面面,孫偉南的一舉一動更是了如指掌。孫偉南,你現在很神氣是吧?但諒你一個胸無城府的毛孩子,決不可能無懈可擊。到時候,我不輕不重地給你一下,叫你半天爬不起來!
憑心而論,孫偉南一個心眼干工作,搞學習,他不會也不可能對李志明構成什么威脅。要說孫偉南腦子里少的,正是算計人、整治人的那根神經。可是,為什么李志明還要對孫偉南耿耿于懷、總有芒刺在背之感呢?這恐怕要算是中國幾百年遺留下來的一種惡習在作祟吧。什么“引高于眾被人誹之;木秀于林被風摧之;推土于岸被水湍之”、“露頭椽子易腐”等等正是這種惡習的生動總結,概括地說就是嫉妒。李志明處在目前的狀況下,他的嫉妒心也隨著他的權欲而日益膨脹,這是不足為奇的。
“喲,李會計呀,這會兒還曬暖兒啊,今天一點也不冷啊!嘻嘻……”李志明抬眼一看,一個豐滿漂亮的三十多歲的女人正笑著跟他打招呼。這就是剛從縣醫院調來的蔡玉馨。看到蔡玉馨一臉燦爛的笑容,李志明心里一陣慌亂:“是,不冷,哦,不過,曬曬太陽也有好處嘛!”
? ? “我想問一問,有沒有教材,聽老洪說護訓班快要開學了,我想先看一看,準備準備,嘻嘻。”
“是這事啊,這我還不清楚是誰管著呢?要不你先去找找賈鮮花,看她知道不知道。”說完,他又閉目養神了。
蔡玉馨沒有去找賈鮮花,她徑直走到孫偉南的宿舍。響亮地笑著問:“孫老師在嗎?”
孫偉南正在看書,就聽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著笑聲,蔡玉馨跨進了孫偉南的宿舍。蔡玉馨三十多歲,白凈的圓臉上綴著一雙黑黑的大眼睛,眼睛上邊兩道彎彎細細的眉毛,總是隨著眼睛一跳一跳的。圓圓的鼻子下面,薄薄的紅唇襯托著一張靈巧的小嘴,每當一笑,在豐滿的面頰上顯出一雙酒窩。看上去不像三十多歲的人。“哎喲,今天好冷啊,把手都凍僵了。”她把黑色的棉手套脫下,露出微胖白皙的手背上的塊塊紅斑。“我的手每年都凍,簡直沒有辦法。”
“啊,蔡老師,久仰久仰,請坐。”孫偉南見蔡玉馨進屋,連忙起身相迎。
蔡玉馨并沒有坐下,邊環顧室內邊說:“嘻嘻,還那么客氣。我常聽老洪說你,他對你印象不錯。”
“那是領導看得起我。”
“我一到衛校就看到你寫的字了,確實不錯。我這個人從來都是實事求是。”蔡玉馨笑得那么甜。
“剛參加工作,盡力而為吧。往后在一起工作,有不對之處,還望多多批評。”
蔡玉馨指著孫偉南說:“你看看,你看看,孫老師還那么客氣。”
孫偉南把一些整理好的文件遞給蔡玉馨:“蔡老師,這是護理培訓班的教學計劃及課程安排的草稿,不知道合適不合適,請你看一下,不對的地方,咱再改正。”
蔡玉馨握著文件,笑嘻嘻地問孫偉南有沒有女朋友。孫偉南說沒有。他現在沒有心思談這種問題。
蔡玉馨拿腔拿調地說:“嘻嘻……,醫院那么多女孩子,她們的要求蠻高哩。我想大學生應該沒問題。我很樂意給人幫忙的。衛校這里也有幾個女孩,她們說嫌你嘻嘻……,模樣差點兒。”
孫偉南兩手一攤:“怎么樣?人貴有自知之明嘛。”他又裝著無可奈何地說:“沒辦法了,這輩子恐怕要打光棍了。”
“怎么會呢?”蔡玉馨打量著孫偉南,響亮地說:“我就覺得你并不像她們說的,挺帥的嘛。嘻嘻……”
孫偉南一時很不好意思,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有好多事要做,但不好冷落蔡玉馨。
“孫老師,”隨著一聲清脆響亮的叫喊,官運道過來了。這幾天,官運道對孫偉南很親熱,很有好感,有事無事總愛往孫偉南的宿舍跑。“哦,蔡老師也在啊。我和孫老師很談得來,我們倆在一起隨便慣了。蔡老師您不介意吧。”
官運道親熱而又報歉地說。“那兒啊。沒關系的。嘻嘻……”蔡玉馨的臉上一直保持燦爛的笑容。
官運道好像很著急,說:“你們倆都在這兒,護訓班馬上就要開學了,我還沒有教科書,不知道是不是還用以前的老教材。如果還用老教材,我就不再費力了,早點作準備也好啊。”
孫偉南說:“我正和蔡老師商量呢,馬上把教材發下去,基礎課教材還用鄉醫班的,洪校長講把那些沒用完的教材用完再說。”
“好,好。那蔡老師孫老師你們說話吧,我不打擾您了。”說完,官運道一陣風似地離開了房間。官運道走后,蔡玉馨又說了些柴米油鹽的瑣碎小事,孫偉南只好耐著性子聽。約莫半小時過去,蔡玉馨才高高興興地告辭。
官運道從孫偉南的房間出來,便興致勃勃地唱了起來:
想當年與曹兵大戰赤壁,
立下了蓋世功威震華夷。
荊州城乃軍家必爭之地,
劉玄德統兵馬如虎添翼。……
這位看上去樂喝喝的人,實際上心里并不輕松。他已經三十多歲了,有四個兒女,大兒子快十歲了。全家就他一人在外工作,老婆在家忙了地里忙家里,有時還要扶持年老體弱的公公婆婆。他現在一個臨時工,每月三十多塊的收入,要養這樣一家人,真是夠困難的。老婆又黑又矮,雖然模樣不怎么樣,但粗粗壯壯、門墩子似的,長年累月風里來雨里走,連個感冒都沒有,且不管多苦多累,從來都樂喝喝的。結婚十幾年來,她和官運道相敬如賓,和公公婆婆相處得也很好。在農村,能遇上這樣好品行的媳婦,可算得上是他官運道的大福了。
官運道聰明過人,在上學方面卻不行。在學校只顧調皮,差一點連個初中畢業證都沒混上。他在為人處事方面,在待人接物方面,在官場交際方面,他駕輕就熟,可以說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險些連初中都不能畢業的他最后卻傳奇般是個像模像樣的高中生,在衛校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中,不論是老郁,還是洪校長,不論是李志明們,還是一般職工,還沒有人對官運道說“不”的。
官運道很后悔沒有很好地上學。他自己也認為他的腦瓜相當聰明,甚至比那些大學生還要聰明。他相信,假如在學校少點調皮,多點學習,說不定他今天也能堂而皇之地考上大學。下學后,他憑著機智和聰明,很快就跟人學會了針灸,接著又在大隊的推薦下,在衛校臥薪嘗膽地苦讀了一年。他刻苦學習的勁頭,感動了郁校長,和那幾個開后門的學生一起留在衛校做了臨時工,先在門診當醫生,后來又讓教學。幾年來,他教的那門課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熟能生巧,學生一致認為官老師教的最好。在平時,他在接觸人時,那看似輕松的笑容后面總讓人看到他小心謹慎的影子。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同事們認為他干得不錯,學生們稱贊他是一個好老師,病人們說他是一個好醫生。從這些里面,他好像看到了光明和希望。他巴望有朝一日能夠轉為正式工,當上官,能夠出人頭地,家里也能過上好日子。就是這個精神支柱,激勵著他堅持不懈,多做事少說話,向既定的目標邁進。有時也為家里的一爛攤子發愁。這樣的難受日子什么時候算到頭啊?他心痛自己的老婆,他牽掛年老的父母,他擔心幾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眼下過多的考慮這些,會使他對生活和事業喪失信心。他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把這些壓力變成動力,促使他信心百倍地繼續努力。
孫偉南來到衛校,使官運道心里感到不是滋味。一種他從未有過的危機感。但仔細想一想,不就添一個年輕人嗎?有什么可怕的?可不知為什么,就是不自覺的莫名其妙的怕。也許是出自本能,他一想起孫偉南,就感到有一種壓力和威脅。本來,他覺得孫偉南和以前那些大學生一樣,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只要像往常一樣,輕輕松松地就能在工作和業務上超過他。官運道自信地認為,在教學上,孫偉南肯定不如他;在看病上,那些病人根本不讓他一個年輕孩子看。要不了多久,事實會告訴新來的洪校長:衛校需要依靠的不是孫偉南,而是官運道!十多天后,種種跡象表明,孫偉南非同于那幾個娘們兒,甚至比向艷林還厲害。孫偉南埋頭工作的樣子,時時在他腦海里出現。這家伙不是等閑之輩!官運道不由得感到脊梁溝發涼:如果在工作和業務上比不上孫偉南,他那雄心勃勃的計劃就要成為泡影,他這個臨時工還要無止境地干下去,甚至不知道哪一天會被趕回老家!他沒有后臺呀!那天開會洪校長講的話,更證實了他的判斷。他心里陡然升起無明業火:本來我滿懷信心地往前走,卻冷不丁來了個拌腳石!不錯,孫偉南就是他官運道的拌腳石,就是他官運道的克星!這幾天,由于生悶氣,官運道的臉顯得更瘦更長了,也更黑了。怎么辦?認輸嗎?不!現在,聰明而又氣量狹小的官運道失眠了。他在開動腦筋,思考著如何與孫偉南較量,甚至如何讓孫偉南一敗涂地。當經過深思熟慮,他覺得心中有了眉目之后,心里也感到輕松了很多。失眠,使他眼熬得又紅又腫,眼圈烏黑。
為了表示輕松,他又引亢高歌起來:“立下了蓋世功威震華夷……”官運道邊唱邊關上房門,手拿一本薄薄的破舊的已經發黃的書,用手劃拉幾下黑亮的偏分頭,步履輕松地走來。他那細長的八字眉下,一雙三角眼透著幾分機靈。一身銀灰色的中山裝上邊,風紀扣整整齊齊地扣著,尖頭皮鞋擦得黑亮,使整個人看上去又漂亮又精神。當他走到孫偉南的門口時,響亮地叫了一聲:“孫老師!”見門開著,就走進房間。
孫偉南正在備課,見官運道過來,就放下手中的筆,熱情地迎上去:“官老師,坐吧。”
“你正忙啊?”
“不忙。沒有事,覺得很無聊。”
“那咱們出去轉一轉吧?”
“好。”
孫偉南見官運道拿著一本書,也把正在備課的教科書拿著。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當走到門診時,官運道很熱情地跟大家打招呼。他們走出大門,便順著鄉間土路向東走。
偏西的太陽,柔和地照在身上,和緩的風迎面吹來,使人倍感清爽。田里的禾苗一片油綠,路邊的小草露出嫩芽,一排排柳樹枝條吐翠,春天已經來了。
他們慢慢走著。
路邊的池塘里,清凌凌的碧水映著藍藍的天,幾只寒鴨戲水,水面上泛起道道漣漪。他們沿池塘拐向南,過了池塘是一道高高的土崗,在陽光下泛著紅光,像一座巍峨的小山。他們沿著土崗間一條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向上攀去。到了崗頂,天地更加開闊了。
“咱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吧,”孫偉南說。
“好。”官運道應著,在一個稍微高起的地方坐下。
此地背風向陽,向西一望,衛校、防疫站、糧庫盡收眼底,一排排建筑物整齊地排列著,煞是好看。孫偉南欣賞了一下美麗的風光,便找一個離官運道不遠的地方坐下,打開書,認真地看著。在這地方看書,空氣又新鮮,風光又好,怎么以前沒有想到呢?
“孫老師,你來時間雖不長,可我覺得咱倆很合得來呢。”官運道沒有看書,笑容滿面地說。
“是啊,”孫偉南還在看書。
“剛來的時候,猛一見你,覺得你很可怕,有點怯你。”官運道低低的、細細的、笑咪咪地說。
孫偉南看了一下官運道,放下書,笑了笑說:“我那么可怕嗎?怕我什么呢?”
“我也說不來。好像有那種‘你熊吧,我揍你!’的樣子,還有那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氣勢。”官運道戲謔又帶討好似地說。
“我有那么偉大嗎?不過,我自己清楚,容貌丑陋,令人生厭。太對不起觀眾了。簡直有點污染市容。現在呢?”
“呀,哈哈……”官運道忍不住笑起來,那樣子,真像一個女人。“孫老師,真想不到你那么風趣、幽默。時間一長,跟你接觸多了,真的感覺不一樣,你是個大好人!像個大閨女。”
孫偉南調皮地說:“大閨女?哦,壞了,這不陰盛陽衰了嗎?麻煩,男子漢大丈夫像個女人。同性相斥,異性相吸。誰家的姑娘愿意找一個太監樣的男人呢?慘,慘不忍睹。”
官運道笑得更厲害了,前仰后合。又“哎喲,哎喲”直叫肚子痛。官運道好不容易止住笑:“真的,越說越覺得咱們對脾氣。咱倆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我啊,雖說讀了幾年書,可沒多少出息。我是大傻瓜一個,榆木腦袋、直筒子,從不會藏著掖著,有時一遇到不對頭的事,腦子一熱,就沖動起來。所以說,剛踏入社會,沒有經驗,不會處事,我真害怕自己做不好。說真心話,官老師,你可要多擔待點,多包涵點,多幫助小弟啊,小弟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望你多批評。在此,小弟拜托老大哥您了!”孫偉南雙手抱拳,真摯地說。
官運道一把拉住孫偉南:“不要客氣,一客氣就見外了不是?”他往孫偉南跟前靠了靠,鄭重地說:“其實,我也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會,知識很貧乏,靠自己摸索著學點東西,很費力。在這點上,能夠得到你的幫助指點,我覺得也很高興。既然咱們成了好朋友了,就彼此互相幫助吧。”
接著,官運道很有興趣地跟孫偉南談了衛校的情況。說洪校長才來沒多久,前任校長老郁現在是藥檢所所長。老郁是個老實人,不太注意工作方法,有點小心眼,不相信人,加上沒有魄力,所以衛校的情況太糟了。李志明(大家叫他老捫)、老霍(就是霍世福)、鄭漢強等人,老給他制造麻煩,幾乎使他無法工作。可能是干不下去了吧,衛生局就把他調走了。
不知不覺中,太陽快要落山了。西邊的天空出現了紅彤彤的彩霞,煞是好看。官運道和孫偉南下了高崗,回到衛校。他們雖然拿了書,一點兒也沒有看。
幾天來,官運道就是這樣不厭其煩地找孫偉南說話,不是在孫偉南的房間成天的閑聊,就是約孫偉南到校外散步。兩個人談話的內容也很多,衛校的方方面面、家里的瑣碎小事,還夾雜著下流地談一些男女之間的問題。從官運道那里,孫偉南知道了那平時不愛多說話的季若仙原來還有很多風流韻事,那總沒見過面的向艷林是那樣心歪,那來時熱情幫助自己的事務長卻不是好人,……有時候,官運道像很隨便似的提一些醫學方面的問題,有些甚至是從雜志上看到的問題,請求孫偉南幫助解答。孫偉南按著在學校學習和在臨床實習中所學到的知識,認真地解釋。每當孫偉南很清楚地解答一個問題時,官運道都深深地點點頭,皺著眉頭笑笑。對有些雜志上面提到的尚在探討的問題,孫偉南也直言不諱地說自己也沒有搞清楚,在醫學科學方面是剛剛入門,有些東西了解得確實很膚淺,今后一定要不斷地學習和鉆研。況且醫學科學和其他科學一樣,是不斷發展和進步的,現在掌握的東西,要不了多久,就顯得落后了。官運道得意地笑笑。“你也有不會的時候啊!”他心里這樣想。
這天剛吃過早飯,官運道又來找孫偉南,說想邀孫偉南他們幾個上街玩玩。如果在醫院,那該是最忙的時候,也是積累臨床經驗、鉆研業務的大好時候。可是,他孫偉南卻在這兒令人痛心地消磨時光!但初來乍到,他又不好意思拒絕好友。這個時候,孫偉南也確實把官運道當成好朋友了。是啊,自孫偉南到衛校以來,還沒有人整天和他在一起玩得那么開心、談得那么多呢!人,最怕的就是寂寞和無所事事了。玩就玩吧,管它哪!孫偉南只好同意了。于是,官運道叫了同室住的程東風,三人一起,騎上自行車,一路說笑進了城。
走到大十字街,官運道說想去照相館合個影。程東風說大家在一起不錯,照個合影相也好。就進照相館照了相。官運道看到照相館內掛著的西裝,又要求照一張穿西裝的照片。大家都不會打領帶,就請攝影師幫忙給大家打領帶。大家穿上西裝,互相笑著說,成了外國商人了。照完相,程東風說要整理一下頭發,他們便一起朝一家國營理發店走去。
面東背西,門朝大街的國營理發店里,熱氣騰騰。理發師們忙著理發、洗頭、吹風,電推子、電吹風的嗡鳴聲、人們的招呼聲、洗頭的嘩嘩流水聲,交織在一起,喧鬧異常。除了理發的,還有很多坐在椅子上等待理發的人。
官運道一進門,就響亮地招呼起來:“福娃,忙著呢?”
“來啦,這邊坐。”一個膚色潮黑、身材瘦小的理發員笑著應道。
三人并不急于坐下。透著精明的官運道站在靠近福娃的鏡子前,邊梳理頭發邊關切地問:“沒顧上回家吧?”
福娃給人洗著頭,氣喘吁吁地說:“小孩他爺看著,沒什么牽掛的。”
孫偉南隨意地問福娃:“嫂子不在家啊?”福娃抬頭看了看孫偉南,沒有出聲。
官運道忙對福娃說:“這是剛分配到衛校的大學生,是老實人。”又轉回頭對孫偉南耳語:“他老婆去世半年多了。”
孫偉南面帶愧疚地小聲說:“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一陣沉默。福娃給一個人理完了發,官運道坐在椅子上。福娃把布單蓋在官運道身上,說話聲音帶著喘鳴:“這日子啊,說快也快,一晃,她已經走了半年多了。我也習慣了。她活著也是受罪,死了倒也解脫了。咳,咳!”
?“大難過去,必有后福。憑你這把好手藝,不難找一個好老婆。”官運道恭維地笑著說。
福娃揉了一下鼻子:“老婆是好找,要找一個好老婆,難著哩。我這一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還有兩個孩子,好的誰瞧上眼啊?我是知足的,隨便找一個能帶孩子看家暖被窩的,比豬強就行了。”福娃又揉了一下鼻子:“可我又想,我怕倆孩子遭罪。女人心不好猜呀!眼下他爺爺身體還結實,由老人帶著,我心里踏實。就這樣湊合著吧。等兩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程東風安慰說:“放心吧,福娃,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孩子長大一定很爭氣的,將來說不定能考上清華大學。”
“咱不指望那個。咱墳里沒那根蒿子。長大了能拉車就行了。”
官運道討好地說:“我看你那小家伙,很有志氣,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福娃扭過頭去,咳嗽了一通,吐了一口痰,用手擦了擦嘴。
孫偉南很關切地說:“咳嗽成這樣啊!這位老兄,你的氣管炎不輕啊,得抓緊時間看一看。”
福娃頭也不抬,邊幫官運道吹風,邊淡淡地說:“看了,什么樣的醫生、連祖傳的中醫都看過了。中藥、草藥、土方、洋方都用過,錢也沒少花,就是好不了。要說有點效,還是西藥,吃過就好,不久又犯。眼下我都不想治了,實在不行就吃點藥。咳,咳!”福娃那枯黑干瘦的臉上冒出了虛汗。
孫偉南著急地說:“就是這樣,也不能再拖了,應該抓緊時間看病,要不然很麻煩的。”
福娃仍然面無表情地說:“沒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其實,有些事也不必太認真。這病就這樣,你把它當成病看了,也不知道有多重了,你不把它當回事,也就無所謂了。也可能不知不覺就好了。”
官運道虛意應承著說:“是這樣,是這樣。東風哥近日學了一套封閉埋線技術,治療氣管炎效果不錯哩,你抽空去試一試吧。”程東風謙虛地笑了笑。
官運道吹完風,從椅子上下來,對著鏡子照了照,果然,漂亮的新發型使人更瀟灑。程東風問孫偉南理不理發,孫偉南說剛理過不久,不理了。程東風說:“別客氣,都是自己人了,在這理發不要錢的。”
孫偉南說:“不要錢我也不理。真的不用理了。你理吧。”
程東風不再推讓了,坐在椅子上:“幫我拉拉火鉗吧。”
福娃幫程東風蒙上布單,一邊忙碌一邊說:“運道哥,你們把衛校承包了算了。”
官運道坐在凳子上,笑笑說:“你凈說笑話。”
福娃挺認真地說:“我不是說笑話。我看這衛校論技術真趕上你們倆的不多。”
官運道說:“要承包也輪不到咱那,那里大學生那么多。”
福娃像是深有感觸地說:“大學生怎么樣,我看大學生沒什么,理論上一大套,呱啦呱啦沒用,治病救人,講的是技術,經驗。咳、咳,——吐!要講真才實學。運道哥、東風哥,沒說哩。沒有進過大學門,肚子里學的東西多,就讓人服。衛校我看了,在看病上行的,只有您倆!聽說,運道哥課也講得好。”
官運道得意忘形地說:“其實那些大學生就是沒學多少東西。”說完自覺不妥,有點驚慌地看了看孫偉南,遮掩似地拍拍身上的塵土。
“我就說嘛!”福娃接上去說。
福娃給程東風理好發,拿幾把鐵鉗放在火里燒。瞅了一下孫偉南:“剛畢業的?”
“嗯。”
“怎么沒有去縣醫院哪?”
“咱縣醫院沒熟人,人家叫去哪就去哪唄。”
“現在是有人好辦事啊!自古道朝里有人好做官,現在當官的有幾個不富的冒油?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當官的一個比一個厲害。看看縣城周圍,哪一個漂亮的小樓不是當官的?老百姓現在辦點事,是真難啊。辦什么事不給當官的送禮?你不請客送禮,他就不給你辦事。咳,咳。我們那的大隊支書,年年往公社送禮,豬肉、牛肉、小磨油……整箱、整車的送,結果怎么樣?他那兒子,——笨的像個豬的兒子在公社派出所當了一個什么官。你看現在他家的大院,比城里的小洋樓還闊氣。唉,老百姓啊,永遠都是受罪的命,還受不清的窩囊氣。”福娃一邊喘著氣發著感慨,一邊拿起燒紅的鐵鉗,在程東風的頭發上拉著。頭發在火鉗的夾持下發出“啪吱啪吱”的聲響,一溜輕煙夾著一股特殊的焦煳味彌漫在室內。不大一會兒,程東風的莊重飄逸的大背頭整好了。
福娃用工作衣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說:“運道哥,給我整一壺蒸餾水好嗎?”官運道用眼在福娃臉上掃了一下:“好,——好。”
回衛校的路上,官運道低聲對程東風說:“福娃這人兒真是,才拿走一壺不久,現在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