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我悄然掙脫夢的藤蔓。窗外,夜色尚未褪盡,天邊已泛起蟹殼青。此刻起身,便如竊得了時間的饋贈,一日竟憑空多出三四個時辰來。
菜市場的路燈還亮著,魚販正從泡沫箱里傾倒出銀光閃閃的帶魚。晨露未晞的芹菜扎成碧綠的束,沾著泥的胡蘿卜尚帶地氣。我揀選時,賣豆腐的老漢剛揭開木屜,熱氣便裹著豆香撲面而來——這般新鮮,是晚起者永遠嘗不到的滋味。
水管噴涌的水柱在車身上撞碎成珠。洗車布拂過引擎蓋,驚起幾只宿夜的蚊子。隔壁早餐鋪的蒸籠疊成寶塔,白霧裊裊上升,與我的呵氣在空中交織。洗完車,朝陽才堪堪爬上榕樹梢,在擋風玻璃上投下斑駁的光紋。
公園里打太極的老人衣袖帶風,露水從梧桐樹上墜落,在我肩頭綻開涼意。長椅上攤開的報紙被風翻動,驚醒了打盹的流浪貓。我數著青石板踱步,影子漸漸縮短,竟比平日多繞了人工湖兩圈。
卷簾門嘩啦啦升起時,隔壁小賣店老板正打著哈欠擺出黑板。晨光斜斜地灌進店面,那些樂高玩偶的塑料鎧甲上便跳動著細碎的金星。沒有顧客的清晨,我得以將積木按色系重新排列,如同整理未被攪亂的時光。
自來水沖洗著青椒的腹腔,籽粒順著水流旋轉而下。砧板上的土豆褪去外衣,顯露出淡黃的肌理。菜刀起落間,胡蘿卜已成齊整的薄片,在瓷盤里鋪出放射狀圖案。待日頭近午,這些規整的食材只等下鍋翻炒便是——而往昔此刻,我尚在枕上輾轉。
午后的瞌睡蟲遲遲不來。書架旁的老座鐘擺得從容,連投進店里的陽光都走得比往日慢些。我忽然明了,所謂多出的時辰,原是晨光將時間拉成了麥芽糖,教人能細細咀嚼每一口的清甜。
暮色四合時,早起的記憶已然沉淀。明日此刻,我大約又會與晨星有約——畢竟這偷得浮生的把戲,一旦嘗過便再難戒除。就像童年時藏在餅干罐里的糖果,總要在無人時偷偷吃了一顆又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