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汽車修理工阿布已經跪坐在清真寺里,開始每天的第一次祈禱。阿布很享受這樣的時刻,不僅僅是因為虔誠,更重要的是可以暫時逃避整日喋喋不休,只關心吃喝的胖老婆。
阿布今年四十歲,做機械修理工已經十五年。他來自昂儒昂島,這個國家其中的一個島。因為經濟發展狀況不如首都島,所以他在二十歲出頭就跟許多同鄉們一起來到了首都討生活。
他來到首都以后,在我們公司找到一份雜工的工作。雜工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純粹是力氣活,哪里需要去哪里。他開始得到的月工資大概120歐元左右,畢竟是外資公司,比本地公司的相同工種高出百分之三十左右。阿布當時還沒有結婚,感覺挺滿意的。
因為人機靈,三年之后,阿布變成了修理工助理,月工資也漲到200歐元。這時候他結婚了,很快有了兩個孩子。工資雖然漲了,可是拖家帶口的,阿布時常感到日子艱難。公司每天發放午餐補助,有時是食物,有時是現金。他總會帶回家分給孩子們。
有一次,他臨時充當我的司機出去超市采購。他看見我花12歐元買了12個獼猴桃,非常納悶。他有些口吃,說話不利索。憋了半天,他說,太……太…太太,這個土……土豆怎么這……這么貴……貴? 我很不解,我哪里買土豆了?他指指獼猴桃。哦,阿布,那是獼猴桃,不是土豆。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回程的車上,他嘀嘀咕咕不停。我問他在嘀咕啥。他說,12歐……歐元可以買好……多土……土豆。通過聊天,我了解到他特別喜歡土豆。不僅僅是因為土豆好吃,還因為土豆便宜易保存。
自從他來到首都工作,每年都有家鄉的親戚來投奔他。這些親戚找不到工作的時候,吃住都在他家。阿布結婚以后,老婆家的親戚也時常來蹭飯。按照當地傳統,家族里如果一個人工作了,有照顧其他沒有工作的人的義務。這個時候,他發現土豆是最好的食物,沒有之一。煮上一大鍋,解餓又解饞。每月發了工資,他先囤上幾十公斤土豆。
我說,囤那么多土豆,吃不完會發芽的。他說哪里還能等得到發芽,發芽之前就已經進肚了。
八年前,阿布變成正式的修理工,工資漲到325歐元。我開玩笑地問他,你現在工資漲了,還需要囤那么多土豆嗎?他說,需……需要,他們知道我賺的多,來的親戚更多更勤了。我扶額,這賺多少錢都不夠呀。可是阿布已然習慣。
每天下班,他開著那輛紅色的表面斑駁的老式雷諾離開公司,然而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停在碼頭。那里是外鄉人的聚集地,可以下棋聊天吹牛。他會待到很晚,因為晚點兒回家通常看不到那些讓他鬧心的親戚們。可惜逃過了親戚,逃不過老婆。阿布的老婆,我們都見過,胖乎乎的很討喜,生活的壓力似乎沒有影響到她。他老婆每天睡前都會小心翼翼地問一句,阿布,咱們明天吃什么?阿布毫不猶豫地回答,土……土豆!
兩年前,公司的機械施工業務取消,不再需要修理工。于是阿布到其他公司上班了。
前一陣兒,我在街上偶遇他。當時他穿著帶油污的工作服,腆著個大肚皮正眉飛色舞地跟旁邊的人聊天。我問他,一切都好嗎?他說,還行。我繼續問,還經常吃土豆嗎?他臉色一下子暗淡下來,他說,太……太太,土……土豆漲價了,就快吃……吃…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