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二三事

青崖

關于青崖我可以講出許多故事來,它在當地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像貢嘎雪山在四川西南部居民心中的地位。它是高傲的,是堅實的,是大家信念的集合。

沿著院子后面的小路一直盤旋而上,小石子鋪滿路兩側,中間被踩出來是光禿禿的泥土路。山里的人腳力都不錯,每天上山干活練就的體力也是城里人沒法比的。大家爬到青崖平均需要一個小時,爬到半程,遠遠就能看見石頭堆積而成的青崖,黑色的巨大形象在遠處極其壯觀。后半程路平緩蜿蜒,看似在不遠處的山需要半小時才能到達。

青崖很險峻,巨大的青石塊堆砌起來直入云霄,名字也因此而來。山頂平坦,有鋒利的巨石羅列其上,崖上長著各種老樹,青翠的松樹向前匍匐,樹枝在空中隨風亂顫,抬頭望去不禁叫人心驚膽寒。柏樹在雜草中突出重圍,直挺挺昂首站立,為這石頭山增添了幾分生機。

青崖周圍全是小麥田,綠油油的麥苗密密麻麻排列在陡峭的田野中,很有西南梯田的味道,不過這里的水還得靠降雨補充。田地之間小路縱橫,有一條上山的路就必然有一條橫穿的路來隔開,在農忙時節人們穿梭其間。小路盡頭有幾眼山泉,清涼透徹的泉水從地底下冒出,沖破泥土的束縛,和清晨的濃霧混合,和夏日麥香混合,甘甜沁心。

夏天末是青崖區域最繁忙的時節。莊子里周邊的田地不多,山上最多的田地就在青崖附近,這里是開闊的小陡坡,很適合種植大麥洋芋等作物。農忙時節,人們早早出發一路跋涉,在青崖邊上泉水邊小憩喝口清涼的泉水,目的地就在眼前。牽著馬準備馱小麥的人們,在這里飲馬抽煙,互相聊聊天氣,談談莊稼長勢。青崖就見證者他們的勤勞和樸素,記錄著大家憧憬明天的笑容。

小時候每次去地里,總想著有一天要是爬上青崖看一看就滿足了。這個念頭一直在腦子里縈繞了幾年,之前都被阿婆阿爺們給打壓下去了。

大三寒假那年,莊子里下了厚厚的雪。整個山川白茫茫一片,綿延不絕直到最遠處的云端。早上太陽出來照射著山巔,耀眼的反射光照的人睜不開眼,雙手放在前額擋一擋才能看清對面的山晶瑩剔透,像是冰雪匠人仔細雕琢的藝術品。想去登上青崖頂上去看一看的念頭又一次冒出來。穿上棉衣,戴上手套和圍巾,叫上兩個伙伴就出阿發了。

路上已經有人走過了,雪里面深深的腳印表明這是早起的放獵人留下的,他們在山里放好陷阱,下了雪野兔野雞為了找尋食物走投無路很容易鉆進去,早起就是為了去收獲自己的戰利品。我們三個在路邊小樹林各自折了根樹枝當作手杖,在已有的腳印中一步步前行。有幾次差點跌倒,都被同伴攙扶住,繼續前行大概一個小時,太陽光線越來越強烈,我開始冒汗,順手摘掉圍巾和手套,站在山腳休息片刻。看到青崖就在眼前,頓時沖勁十足。

在青崖南面太陽照耀著的點找尋路,一條臺階狀的小路就在眼前,慢慢往上爬到半腰,抬頭卻沒有路向上延伸了。三個人手腳并用,扔掉樹枝往上慢慢爬。滿頭大汗終于站在山頂,開闊的石頭面堆滿積雪,枯萎的樹枝里面有小動物棲息的痕跡。極目望去,遠處是莊子那面的小寨子,在雪線包圍下顯得格外渺小,太陽正好照在青崖頂上,腳底下刺眼的光映襯著我們的臉龐,紅彤彤的倒有點孩子氣。三個人對著山對面大喊了幾聲,遠處傳來的回聲一波一波逐漸消失。看他兩各自抽了支煙,我伸了幾個懶腰。

折返下山,積雪在太陽掃過后開始消融,下山回家的路更加艱難,重新撿起樹枝充當手杖,一路跌跌撞撞回家,已經是大下午。

在我很小的時候,電視里經常播放《燕子李三》、《中華英豪》這些電視劇,小孩子們經常模仿里面主角的動作,展現出熱血好動的氣質。有個比我大六七歲的伙伴,當時約莫十五六歲,想學著主角飛檐走壁一番。選定的地點就是青崖,站在頂上向下一躍,徑直沖到下面麥田里,正好是秋收后不久,泥土也都剛剛翻新過。他的命運也是神奇,只是嘴角刮破了一點,趴在松軟的泥土里躺了半天才被人發現帶回家。這種勇氣和嘗試也在當地傳了幾年。

青崖上有一種鳥,體型似烏鴉,周身墨黑,尾巴一搾長,爪子金黃,嘴喙鮮紅如血,當地人叫它“紅嘴鴨兒”,至今也沒有考證過這是一種什么鳥,只覺得十分好看。孩子們以擁有一只紅嘴鴨為榮,但是抓到它的人極少。我有幸近距離看過,還用手觸摸過它溫暖地身體。那是大我七八歲的表舅抓的,他當時也是逢樹必上,見山就爬,這只紅嘴鴨是他在青崖頂上的山洞里抓出來的,當時絨毛還沒長齊,用麥粒喂養個把月開始認加,天天跟著他四處轉。后來不幸的是紅嘴鴨死了,鄰居家的小孩想擁有而不得,終于報著“得不到的就要毀滅”的想法,把它投進了炕頭眼里燒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紅嘴鴨,現在小孩子們更多地在家里看電視或玩手機,也沒有人再愿意去山野里接觸它們了。

青崖還真是莊子里人們的精神寄托呢。

冰溜缸

冰塊在北方很常見,每到冬天。大塊大塊的冰塊到處都是,家里的水桶里也經常結冰成災,你恨不得砸碎它們。尤其是結了冰的路上,完全會限制你的腳步,朝哪個方向走都有滑倒的可能。

那么夏天還有自然形成的冰塊,你相信嗎?

在莊子南邊的山上,有一口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就暫且叫它“缸”吧,這邊把這種洞穴叫做缸,因為里面常年結冰,因此得名冰缸。記事起就常聽人們說在山上有冰缸,一個背陽面山坡上向下深入一米多形成的洞,洞口不大,容的一人身,雜草在洞口形成天然屏障,里面干凈如新。

這些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冰缸的具體位置在哪里。幾年前和莊子里小伙伴兩個人閑著沒事去找,上午早早吃完飯就出發了,在大霧里沿著小路蜿蜒而上,腳底下鋪滿小石頭,好幾年不怎么走山路突然還覺得硌腳。走了個把小時已經是滿頭大汗,也終于到達目的地。一片開闊的山坡上,最高處是石頭成堆,雜草在石頭中冒出來,比人頭還高一截。疾步沖過去,扒開草叢向里看,黑漆漆隱約可見一個洞口,用手機燈光打著光看,里面很深,看不到什么水還是石頭,往洞壁照射看能不能找到可以下去的臺階,光溜溜的土墻沒有任何凸起凹陷。

在附近轉悠找尋,也沒有再發現其他洞口,可見我兩發現的并不是大家口中的冰缸。眼看太陽快要下山,也就放棄了繼續尋找的念想,原路返回是下坡路,速度比來時快了一倍。回家吃完飯,已經感覺很疲乏,躺在炕上一覺睡到天明。

看來和這冰缸是無緣無份了,那次探秘我們兩個都不知道具體地點在哪里,也想憑著直接撞一幢運氣,看來運氣是不在我們這邊了。冰缸之所以會夏天也冰雪充盈,我想是北方緯度高,海拔也高,只要太陽不能直射,溫度都會很低,常年陰涼,從地下冒出來的泉水水流不急,結冰就可以理解了。

家里夏天也是不太熱的,有風吹過來很涼爽,樹蔭底下很涼爽,屋子里也是冬暖夏涼。這冰缸在沒有冰箱的年代,應該是大家心里一絲清涼的安慰吧。

我仿佛可以看見在那烈日炎炎的午后,放羊的孩子放下手中的鞭子,爬進冰缸里面,拿石頭砸碎冰塊,抓出來幾塊冰,放在嘴里,捧在手里,甜在心里。

阿爺的煙癮

抽煙也還真是全國范圍內男性們共同的見面招呼方式,莊子里和阿爺同齡的長輩幾乎都抽煙,和誰見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從口袋里掏出煙來分發,再遞上火柴,刺啦一聲,可愛的火苗就點著了煙頭,一口一口吐著青煙,再慢慢坐下來說事兒。

不知道阿爺是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我估計十多歲左右吧。他一抽就是四五十年,從來不會間斷,我記事起,他每天早上都是從一口煙開始,晚上也是抽完煙才睡覺。

小時候阿爺抽的都是自己種植的煙葉。在院子后面開墾出一小片空地,春天播種下種子,小心地蓋好土壤表皮的細沙,再把燒剩的灰燼灑在表面,如果天氣干燥還需要灑上一桶水。每天晚飯后都要去里面拔拔草松松土。這樣到夏天時,煙葉已經巴掌大,墨綠的煙葉長勢良好,現在要做的就是除蟲防蟲。阿爺會細心地揀掉上面爬動的毛毛蟲,防止蟲子再次靠近,還會買殺蟲劑灑在上面。快到秋天,煙葉長得更大了,寬闊的葉子和蓮花葉子差不多大,每顆煙草上都長著三到四片。

這會兒基本上農忙秋收結束了,阿爺也就有時間整頓他心愛的煙葉。用鐮刀從根部將煙葉割下,整齊地收在籃子里,鋪開放在太陽底下晾曬。等到葉子干透泛黃,轉移到布袋子,用手隔著袋子揉搓,煙葉會變碎變細,把里面的根莖挑揀出來,仔細封存在干燥陰涼處,想抽的時候抓一把在煙袋里。

自己制作的煙葉味道很自然,我曾一度想嘗一嘗這個味兒。偷偷背著阿爺抽過一次,味道和聞到的阿爺抽的差距有點大,以后也沒有再抽過。阿爺有個煙袋,經常帶在身上,到哪里累了休息會兒,見了老伙計聊一會兒都會從兜里掏出煙袋來抽上兩口,煙袋是阿婆親手縫制的,小小的煙袋口子上扎了根繩子,用來封住袋口,也能用來拴在腰間。卷煙紙是有講究的,不能太厚,否則點不著也吸不來,太薄了卷起來容易斷開,拿在手里也不溫。一般最好的紙是寫完的作業本,為此,我和妹妹小學的作業本幾乎都被阿爺卷煙用掉了,我兩的不夠,阿爺還會找在學校教書的表舅找。以前阿爺經常用的是火柴,各種各樣圖案的火柴盒我也沒少收集,到現在為止也覺得很好看。

從我上初中開始阿爺也不種煙葉了,更多的是買別人出售的煙葉。過了幾年阿爺也開始抽香煙。基本都是便宜的盒裝煙,印象最深的是蘭州煙,銷量在這里也是最好的。之后也沒有再抽過自己卷的煙,我挺懷念煙葉的味道,尤其是阿爺在干完活蹲在田間卷一支散出的味道。

我自己不喜歡抽煙,一是為了健康考慮,二來不習慣它的味道,聞著很香對我來說已經夠了。印象中只給阿爺買過一條煙,那是在工作后的第一年,總覺得買煙給他是對他健康的不負責。現在好好想一想,其實我不買,阿爺自己也會買來抽,因為對阿爺而言,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也不可能戒掉煙了,阿婆經常笑罵阿爺是一輩子煙鬼,阿爺笑著點起一支煙,最好的回應了阿婆。

下次回家,我也會帶兩條煙給阿爺,感受一下從他手中冒出來的記憶的味道。

碌砫

不知道這兩個具體怎么寫,石頭做的東西就給它兩個帶石頭的字,發音就是這么讀的。就像寫字用筆,吃飯用筷子一樣,莊子里人們用來給小麥脫粒的利器就叫碌砫。

每年秋收開始,大家都會把田地里收割好一捆一捆的堆好,直接用馬或者騾子馱回家里的麥場晾曬,也有的先放在地里干著,到時候再馱回麥場。麥場干好的小麥,等到天氣晴的很好的一天脫粒。這一天全家都會早早起來,過來幫忙的親戚也早就感到,大家趕忙吃過早飯,用大掃把將麥場清掃一遍,干好的麥子挨個解開,麥穗朝一個方向逐層鋪在場子里。厚度要適中,不能鋪太厚,否則脫粒很吃力。這個時候太陽都還沒有照在場子里,大家先忙活其他的。

太陽完全照在場子里,麥子在陽光下散發著金光,麥香味兒也逐漸散開來。我家一般等到曬個一小時多,阿爺就會準備正式碾麥子。給騾子脖子上套上一副防墊套,里面是細草填充,套皮是麻布做的,這是為了防止碾的過程中磨傷騾子皮。然后是碌砫部分,它是石頭鑿出來的石圓柱,橫放著,直徑大概四十公分,長六十公分左右,兩個柱面中心有兩個洞,里面各楔了木制手把,手把可以通過兩扇木板中的孔進行圓軸轉動,兩片木板通過長長的繩子套在騾子脖子上的墊子上。

所謂的碾場就是騾子拉著碌砫在場里轉圈,騾子的韁繩被碾場的阿爺拽在手里,留出韁繩長度大約兩米,這個長度決定了轉圈大小,任由阿爺控制,阿爺牽著站在圓心,騾子就繞著阿爺轉,阿爺一般左手牽著韁繩,右手甩著鞭子,嘴里叼著煙,不時揮動鞭子,嘴里吆喝著控制騾子跑的速度。

蕁麻趣談

蕁麻在莊子里都叫做“瞎麻”,是不是因為它全身長滿軟刺,一碰就會扎人的原因呢?仔細看過就知道,這就是原因。

蕁麻春天天氣變暖開始發芽,下過幾場小雨,土壤水分充足,嫩綠的新芽在夜間偷偷地頂開泥土冒出來,早上太陽出來時已經占滿了露水,就著陽光的味道,一節節往上竄。到四月份,一堆堆葉子繁茂的蕁麻個個都是一把大了。枝干長得沒有葉子快,但卻給葉子各個方向肆意生長的權限,葉子類似楓葉,不過更加扁細,長條狀緊貼著地面延伸,枝干和葉子上長滿了白色嫩刺,很軟缺很長,這時候去觸摸也不會扎手。等到四月下旬開始枝干長的更高更硬,葉子更加厚實,周身的刺條變得又長又直,這時沒人會去觸碰,稍微觸碰一下,身體就是灼熱難耐,鉆心疼痛,被刺的地方紅塊兒冒出來,要過個兩三天才會散去。

四月初,蕁麻只是嫩葉滿地,枝干并不很粗壯的時候,可以摘來當菜吃。拿一個籃子,一把剪刀,最好再戴上手套,萬一被扎一下也很難受。沿著房屋背后的土坡找尋,向陽背陰的地方都多,遠遠就能辨別出來,彎下腰一剪刀下去,抓到籃子里。山坡有膽是不多,大家都去莊子邊上樹蔭底下,一般都有坑洼,夏天以前坑洼里沒有水,繁茂的蕁麻便唾手可得。 大家多在蕁麻長出來不就便去采摘,這可是春天美味。哪塊地方有蕁麻,莊子里人都知道,每年誰去得早就是誰先得到了。好在有一點,被摘的蕁麻根經歷一兩場春雨的滋潤就有新葉子冒出。

蕁麻嫩葉做法簡單卻豐富。新摘的葉子撿干凈泥土雜草,用冷水洗干凈,千萬不能用熱水,不然容易燙壞,燙壞的葉子只剩綠色的汁水。瀝干水分,切好成短,可以拿來炒,在鍋里熱好油,直接下鍋,搭配洋芋絲或者水菜瓜片,再加一鏟子臊子,十多分鐘后美味出鍋。

我最喜歡的吃法是蕁麻做成餅。每年開春,阿婆就利用干活或者平時散步的時間物色蕁麻堆落,看好目標等到四月份摘葉子。摘來的葉子也是洗凈瀝干,切成段,放在盆子里,和上豬油,鹽,花椒等拌好,發酵的面團均勻切成小團,用搟面杖小心碾壓成餅,厚度適中,盡量控制在薄薄的而又不至于在鍋里烙時破開。把蕁麻放在兩片面餅中間包好,邊緣捏緊。仔細轉移到表面油浸的熱鍋里,底下柴火供熱,幾分鐘翻個面,兩三次過后蕁麻餅出鍋,金燦燦帶點焦的餅表面半透明,透過薄薄的面餅可以隱約看見里面綠綠的蕁麻葉,趁熱切成塊兒。我一次可以吃五六塊兒,面餅外焦里嫩,蕁麻葉子混合著豬油的香味叫人停不下來,蕁麻特有的麻麻的味道在舌頭上停留許久。

阿婆總是看著我先吃了,她忙完廚房里的剩余的蕁麻餅,這時我會和她一起再吃。吃不完的摞在籃子里,用塑料紙蓋住,即使不用冰箱,在北方也可以放幾天。只要我回家的春天,兩天之內就被我解決。

小時候在家經常吃阿婆做的蕁麻餅,從初中開始在外面,春天偶爾回去才能吃到,但好在阿婆經常托人帶下來給我,高中大學回家很少,而且蕁麻暑假和寒假都沒有的,所以很少再吃到了。今年四月份回家一趟,阿婆在我回去的當天下午就拎著籃子出去找蕁麻,傍晚回來是滿滿一籃子,洗凈晾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做了足足一案板蕁麻餅,也沒怎么吃飯,就著她給我燉的豬蹄肉,一天吃了一大半。幾年沒有吃過了,味道更加醇厚了。

阿婆的手藝絲毫沒有退步,可是家鄉的蕁麻,卻是長滿了老刺,只在冬天用它泛黃的葉子迎接我歸家,沒有等到嫩芽冒出來又和它們分別在寒風中。你要永遠守護著這里,用你永不倒下的姿態。

寺拉灣

這個名字叫了幾十年,莊子里人互相從嘴里說出來時不覺得別扭,當我用文字寫下來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好像是某個南亞國家的島嶼似的,這也就是好多地方文化發揚到其他地方總會變味兒的原因吧,口口相傳是保持地方特色文化生生不息的最好方法。

莊子最東頭偏右一片,正好就是我家那個位置七八戶人家,共同構成了寺拉灣。通往山上的路從這片區域中間穿過,在我家麥場邊上有個小坡,上邊長著兩棵酸梨樹,高十多米,并列站立,很像站崗的士兵,直直的直入云霄。樹邊是一眼泉水,水流不大但是終年不絕地往上冒,莊子里人們用石塊把泉水圍起來,做成水池的模樣,上邊蓋著大石板,保持著泉水干凈清澈。之所以這片區域叫做寺拉灣,我想這就是原因吧,有水的地方就應該叫灣,這是共識,在北方水并不多,這種叫法也是大家伙兒最美好的愿望吧。

小時候家里沒有裝自來水,經常幫家里從這眼泉水里打水,拎一只水桶,里面裝一個馬勺,蹦蹦跳跳就去了,我家就在泉眼邊上十幾米遠。彎著腰蹲在泉,一馬勺一馬勺地舀,等一桶水滿了也得一會兒功夫。經常幾家人都在這里等著,聊著天,等著誰漲滿水池,茶余飯后,這里都是鄰居們歡樂的天堂。

之后大家都裝了自來水,水也是泉水,直接從青崖底下的泉水接下來,水管翻山越嶺盤旋而下,到達莊子東頭的蓄水池,每家每戶的支流從這里接出。此后寺拉灣的水還是不斷冒著,大家也很少去接著里的水。冬天天氣冷的時候,自來水管被凍住結了冰,這里還是會聚集一幫挑水的人。夏天干活累了,自來水被曬得發熱,大家經過這里還是要彎下腰掬一捧泉水解解暑,清涼的水流過喉嚨,涼爽直達心間。

莊里老人去世了都要從這條路送往墓地,墓地都在莊里后山田地里,上山干活也是要經過這里。所以都要經過寺拉灣泉水,泉水見證了幾代人的交替,見證了大家勤勞的足跡。小時候大人們常說寺拉灣半夜鬧鬼,或是垂發女鬼站在路邊,或是狼一樣體型的男子在這里亂叫,以前天黑了就趕緊回家,稍微黑了也不敢亂出去轉悠。如果和大人出去散步和人聊天,大人不走,我也是不敢一個人提前回家的。漸漸長大讀書多了,相信鬼神之說并不存在,也就慢慢敢一個人半夜在寺拉灣經過了,到現在,每次回家晚上必然和伙伴一起喝酒聊天直到半夜,一個人走過寺拉灣回家也絲毫不膽怯。不敢說這是我的思想進步,因為以前關于寺拉灣神秘的謠言也讓我饒有興趣地去撞鬼遇神。

現在想起寺拉灣,就會想起和阿婆在這里擔水,阿婆彎著腰,扁擔在她肩膀上橫著,兩只手各抓著一只水桶的把手,我拿著馬勺搖晃著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步,好像明天永遠不會有盡頭。

翻山越嶺看阿婆

我有兩個阿婆,母親的母親應該叫外婆,父親的母親該叫阿婆。原因就是我父親是入贅到我家的,父親本家姓楊,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六,在他二十三歲入贅我們王家,也就改姓王,名字也換了。按照血脈傳承的習俗,待在一起的阿婆就是叫阿婆,而父親的母親我也叫他阿婆。算下來我是個沒有外婆的孩子啊。

父親的母親,年齡比我家里的阿婆大,這里就叫她大阿婆吧。大阿婆家離我家很遠,翻過三座大山,跨過一條河才能到達,每次去她家都是兩個小時以上的路程,到了以后都是滿頭大汗。大阿婆第一句問候我的話肯定是“熱不熱啊,快來坐下喝杯水”,在大阿婆親切的問候招呼中,感受到的是兩個阿婆一樣疼愛我的心。

和大阿婆共有的記憶只在冬天過年的時光中保存著。小時候當大阿婆身體還健康的時候,她也在春天或者秋天來家里串門走親戚,更多的是看父親還有我,來的時候手里肯定都帶著一大堆好吃的好喝的。她平日里很節儉,在楊家這族里輩分大,年齡也大,再加上族里孩子多,孩子們的孩子也多,所以一大家子都會不時去看望她,她把大家拿給她的禮物悉心藏著,等到她想去看誰串個門就帶著這些禮物去。她親自到我家的次數不多,我記憶中僅有一點模糊的印象。更多時候是我和父親去看她,因為路途遙遠,那時候交通不方便,走的都是山路,所以一年中父親回娘家也就兩三次,我跟著他去都是在拜年這幾天。

快過年的時候要蒸饃饃,每家親戚應給拿幾個都是有預算的。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每家拜年是四個饃饃,大阿婆家這里是每家八個,所以在臘月二十七八這些饃饃都要蒸好。大年初一在本莊子里給鄉鄰拜年,大年初二這天,父母親就早早叫我起床,穿好新衣服,洗漱完畢趕緊吃早飯,父母親就在客廳里收拾背簍,把需要拜年的大阿婆那邊人家計算好,裝好袋子,再裝到大背簍里,將近十多家親戚,饃饃裝在大背簍里,足足有四五十斤重。吃過早飯就趕緊出發,父親背著饃饃走在前面,我蹦蹦跳跳跟著他,跨過河,翻過一座山,再翻過一座山。

上坡路陡峭,加上下了雪,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雪下面積累的冰面特別滑,走一段父親就要歇一歇,他頭上冒著熱氣,白乎乎的就像是從饃饃上散發出來的。這樣走很久,終于看到了一片草灘,坡度很大,沖向下面,對面就是隱隱約約大阿婆的莊子,每次到這里,父親和我就仿佛看見了曙光,希望就在坡下面了。二十多分鐘下了破,就到了大阿婆家。

我從來沒有見過大阿爺,或許在父親他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至今也沒有問過。在大阿婆一族里,大阿婆一人享受著大家的尊敬,也獨自忍受著大家的漠視。因為孩子多,大阿婆分家以后就和三伯住在一起,鄰里之間都是親兄弟,時間長了你一言我一語,難免矛盾不斷,最終大事小情都轉移到大阿婆身上,什么你對這家孩子偏心,你又背后說他壞話之類的。到我有獨立思考的幾年里,大阿婆已經變得無欲無求,誰說什么話就讓他說吧。

高考結束的七月份,大阿婆離開了大家,她是用一根馬韁繩結束了生命。我和父親還有母親去參加了葬禮,大家在葬禮上也是各執一詞,我想大阿婆在生命的最后,肯定不愿意再忍受俗世的冷言冷語,也不愿忍受親人的冷眼。

大伙都說父親入贅我家離得遠是好事,沒有平時親戚之間各執一詞的爭吵,也沒有別人冷眼相殺的漠然。有大事情過來一趟,沒有急事也就相忘江湖。現在看來我覺得很對。

小時候在大阿婆莊子里經常一待就是半個月多,那時候堂哥堂姐都還小,大我四五歲正是玩的年紀,我也基本是里面最小的,再加上遠方來的好念經,所以經常被帶著去買小玩意兒,去莊子里戲臺下面看戲,戲是秦腔,西北最受歡迎的戲劇形式,也是父親的最愛,他也是由于小時候耳濡目染吧。姑姑們也很喜歡我,帶著我東串逛,他們莊子比我家的大多了,那時候覺得是一件神奇的事。偌大的莊子幾天下來還沒有逛完。每次都是和父親一起過來,他走的時候我不想走,就約定幾天后來接我,可是約定時間到了,他來了我又和哥哥姐姐們一起藏起來,父親只能吃完飯又回去,再玩個幾天要么被哥哥姐姐們送回家去,要么父親再次來接我。

那時候覺得最溫馨的時候莫過于在大阿婆莊子里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起了。如今都已長大,他們也都結婚生子,偶爾去還是會溫馨如初,但是我的童心還在,交流方式和內容已經漸行漸遠了。在外讀書上班漂泊,見識層面也有差距,但是他們依然樸素,依然自然,我想這就是溫馨還在的原因吧。就像父親小時候耳濡目染秦腔,從此便愛上了它,我小時候的美好記憶,也讓我愛上了這種時光吧,只有不斷回憶,記憶才會歷久彌新。

野草莓

草莓能野到哪里去,不過是一種形象的說法罷了。區別于大棚里種植的商業化人工培育草莓,這種草莓及其接地氣,生在山野里,山溝里,石頭堆里,院子后面,不受人工燈光的影響,不被肥料催熟,沒有專人澆水除草。就這樣貼在地理,冒出藤條伸向四方,遇到樹枝就盤繞,石頭阻擾就穿插。經受大自然的風雨洗禮,從暴曬的陽光中吸收養分。

如果說對家鄉的夏天有什么色彩的記憶。一個是湛藍的天空下翠綠的樹木參天而起,藍色和綠色共同譜寫出了一曲北方的贊歌,仿佛至今回蕩耳畔,牽扯鄉思;另一個就是遍野滿山紅透天、白似雪的野草莓,白色和紅色相間田野間,山坡上,溝渠兩邊,回想起來這兩種顏色的組合,必然引起味蕾的跳動,甜中雜著微酸,久久不能釋然。

野草莓體型要比大棚里種植的小很多,看起來貼在地上的一堆堆野草莓樹枝,根莖深埋地下,在黃沙和泥土混合的地方最多,山坡上都是向陽生長,依靠地下水分和白天陽光促進光合作用產生糖分,天然形成。每年春天花開時節,白色的小花朵頂在藤條莖葉最上面,花芯淡黃色,綠葉襯托下格外顯眼。花季不長,半個月左右,之后是結果子,小小的綠果垂在枝葉上,充足的陽光給它充分的動力向上攀爬。夏天約莫五月下旬,山坡上一片片緊密挨著的貼地枝葉上滿是紅色或白色的果實,或白色一片,好似夏天也會下雪一般潔白奪目,或紅色一團,就像晴天傍晚晚霞般鮮艷動人,或紅白相間你,你也分不清楚是白里透紅還是紅里雜著白。果實不大,小拇指指甲一般大,上面滿是棕色的小顆粒,是成熟完全以后結的種子。

每到旺季,大家伙早上帶著籃子和盆子,背著干糧就出發往山上去了。早飯在路上解決,找到大片的野草莓,大伙兒彎腰蹲下趕緊采摘,一只手抓著盆子,一只手在枝葉上摘,籃子就放在不遠處,一盆子摘滿趕緊倒到籃子里繼續摘。中午時分,已是大半籃子,吃過干糧繼續摘到下午,籃子滿滿的,盆子也是滿滿的。在陽關伴隨下,踏著山路幸福地回家,太陽照在草莓上,草莓泛著金光。

以前阿爺經常在山里割草回來總是在草垛上別著一把扎好的野草莓,紅白相間,用綿草扎著,一看就是阿爺割草間隙趕忙摘得的,回來我和妹妹分了吃的很開心。阿婆幾乎每年都會去專門摘,專門摘紅色的或者是白色的,回來用白砂糖腌好,盛在碗里用勺子吃,或者不放糖直接走親戚串門,也是很有意義的禮物。前幾年莊子里流行用野草莓做罐頭,裝在玻璃瓶里煮熟了,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即使外面打工回家的人十月份來也依然不壞。阿婆當然也嘗試過,可是總是放著放著就壞了。這幾年商業化橫行,旺季都會有專門來收取野草莓的人,大伙吃不完的或者是專門去采摘用來賣錢的,都可以賺點小錢補貼家用,阿婆也是。今年回家阿婆在冰箱里放了些野草莓,回家以后就給我解凍吃了,味道還是很舔。一部分留著給父母冬天回家吃。

我好久沒有吃過新鮮的長在枝葉上的野草莓了,尤其是和阿婆出去采摘的時候,她在一旁采摘,我在一旁自顧自地吃。

一生只挨一次打

父親是入贅到我家的,他本家姓楊,到我家以后改了姓和名。對阿婆和阿爺,他當做自己親父母對待,孝敬他們,并給我和妹妹樹立榜樣。他為人和善,做事踏實,兢兢業業的生活著,這一點讓大家伙對他這個外來人也贊不絕口,漸漸地人們都忘了他原來的家在哪里。這也不重要了,能夠在一個地方安身立命,得到大家伙兒的認可本來就是難得的,父親顯然做到了這點。

阿婆沒有上過學,母親也是,父親上過一年多,后來就沒有再去,阿爺上過當年的夜校,認得一些字。家里對我的教育就是無論如何都要上學,學到知識才能有所作為,小時候經常聽到阿婆對我說,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讓我上學。妹妹也是,但是從小成績不好,父母也有點偏心我的意思,畢竟男孩子還是老大,成績又好,現在想來對妹妹也挺愧疚。

在教育方式上,家里人基本沒有要求過我,之后經常和人討論起現在學生的教育方式,動不動就是三四門培訓班,還要加上額外的興趣班,完全沒有自由可言,更別說接出自然了。這一點上,家里人對我采用的是放養的教育態度,他們心里希望我可以每次考試考好一點,但在行動上又能如何做呢?自己上學也不多,經驗也就欠缺。這一點上我現在想來很是慶幸,因為我比起同齡人,學也沒有耽擱,學到了不少東西,做人方面也首先從家里親人身上學期==學習起來,為人沒有壞心思,而且在此期間接觸過的天然的大自然萬物,留給我的美好回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

第一次上學是在七歲那年,秋天的早上被阿婆從被子里拉出來,穿好衣服洗過臉。新買的書包就放在柜子上。我其實當時想的還是玩耍,在莊子里鬧慣了,誰想被拘束在教室里啊?但是第一天還是被阿爺送到學校去了,學校就在莊子另一頭,走路幾分鐘就到了。我還記得教室里是一年級和二年級混合坐著,學生不多三十多個。老師有兩個是我們王家本家親戚,其中一個是阿爺堂弟,我也叫他阿爺,學校里人都叫他大王。

上學頭幾天我總是遲到,起床后故意拖延時間和阿婆爭論半天就是為了不去上學,到最后阿婆送我去學校,她轉身回家去了,我就會背著書包跑到其他角落躲起來,要么躲在莊子里廟口那邊,要么躲在別人家麥場后面,一躲就是一上午,等看到別人下課回家吃飯的空,我會背著書包回家吃飯,讓家里誤以為我去上學了。大王老師是知道的,學生少了誰他心里都有數。

終于第二天我的詭計就被識破了。我很清晰地記得這天早上我背著書包藏在我家屋子后面,天氣有點冷,站在那里有點瑟瑟發抖,但我為了不去上學還是堅持住了。大概十點多,大王阿爺來我家找我了,一上來就發現了我,一把把我揪過去,當著阿婆的面就給我用冰冷的水洗臉。我嚇得說不出話來,之后他拉著我去了學校,那一天是我上課最認真的一天,從此我在也沒有逃過學,而且對上學越來越喜歡了,大王阿爺是我的啟蒙老師,也是我人生轉折點上重要的一員,至今感懷他。

小時候很少惹是生非,為此也沒有挨過多少打,況且阿爺和父親都不怎么用這種方式教育我。但是印象中唯一一次父親打我,是在三年級的某個下午。中午放學回家吃飯,阿婆做的是酸菜面片,我不太喜歡吃酸菜,當時我就開始耍性子,沒動一筷子便沖出門去,在院墻外順便甩了一顆石子進院子,剛好砸在窗戶玻璃上,玻璃當時就裂開了。下午放學回家,父親拿著鞭子等在院子里,二話不說就抽了我幾鞭子,阿婆上來趕緊護著我。幾道淤痕讓我記住了教訓。

這是記憶中唯一一次挨打,我想也是最后一次吧。現在父親也許不記得了,我卻感謝他,感謝阿爺阿婆,感謝母親,感謝大王阿爺,他們的教育方式,我會永遠銘記。

記憶中的太爺和太婆

四世同堂在現在結婚都比較晚的時代越來越少見了,有幸我就是四世同堂的家庭出來的。

太爺太奶有五個兒子,阿爺排行老二。在過去,孩子多的家庭分家就早,太爺太奶在大兒子結婚后就分加了,他兩跟著老五住。五爺家離我家不遠,小時候經常去他家看望太爺太奶。記憶里面,太爺和太奶身材不高,佝僂著腰,都拄著一根拐棍,太爺長長的白胡子在太陽底下銀光閃閃。對于太奶的記憶實在是有限,只記得她偶爾過來我家曬太陽,搬一把小板凳坐在角落里,面對著太陽瞇著眼睛,低聲細語給我們講著故事。

太奶過世得早,約莫在我三歲左右吧。太爺留給我的記憶也不多,但是隱約還是有些回憶。太爺經常拄著拐棍慢慢在各家串門,這家去坐一會兒,那家去坐一會兒,一天的日子就結束了。他頭戴著一頂羊皮帽子,就是那種像一口碗似的,身上穿的是羊皮襖子,一雙布鞋顯得很精神。說話細聲細語但是很清楚,這時候約莫八十多歲,受族里大家的照顧,每天都有地方可以去吃飯。經常兜里揣著幾顆糖果,那種用透明的彩色紙包裹起來的,我們都叫它洋糖,見了孫子們重孫們就掏出來散發,所以大家小時候經常跟著他轉。

我已經記不清太爺是怎么過世的,那時候上一二年級的樣子,有一天突然就聽到人們說太爺過世了。那是第一次經歷親人去世,我忘了當時是什么感受,可能是遺憾,也可能是驚慌。看著大家都在五爺家里忙活著,我想對小孩子來說更多的是一種熱鬧的氛圍吧,畢竟老人去世就是喜事。在送太爺去墓地的路上,我記得我是跟著去了的,半夜天很黑,在院子里看完電視機機里用DVD放的《竇娥冤》,大家伙抬著太爺的靈柩出發了,跟著的兒女們放聲大哭,阿爺把紙扎的金童的娃娃頭摘下來給我,我帶回家天天拿著玩。

這之后四爺和五爺相繼上新疆去了,都是移民去的,兩家子拖家帶口全去了。四爺家里基本沒有什么留下了,原先的老房三爺之前當做草料倉庫,近幾年房子也拆了,改為了麥場,感情上四爺也是離大家最遠的,我甚至都記不清他家人的模樣了。五爺很熱心,族里誰家有事他都會打電話過來問候,遇到逢年過節或者誰家有大事,他也會坐火車長途來一趟,到兄弟姐妹家做做客,住個十天半個月,吃一吃家鄉菜,見一見族里人。他前幾年還經常打電話給我,我也會偶爾回電話給他。現在他兩個女兒也都有孩子,一天也忙得不可開交,近些年也基本沒有什么聯系了,頂多回家過年時從阿爺阿婆口中聽到他們的消息。他家的老房子還在,前幾年三爺重新翻修了,給他離婚了的大兒子住著。之前五爺開玩笑說他老了會回來住的,我知道那是笑話,現在他不就老了嗎,他來了這里還有多少人值得他牽掛,他的家早已經不在這里了。

慢慢的發現,所有血脈相連的親情也抵不過時間和距離的沖淡,誰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生活的圈子就是你身邊的人組成的,不會太遠,至于不同的圈子,唯一能把他們聯系起來的就是鄉愁,那種對同一個本源的追憶,就像太爺太奶,阿爺五爺或者我,聯系著我們的,不就是祖輩傳承下來的血脈在這塊土地上的生根再發芽嗎?

上學那些事兒

小時候最喜歡的角色當屬孫悟空了,老是幻想有他那樣的本領,一個筋斗就可以環游世界。也很想嘗一嘗太上老君的金丹,讓我的智力大增,記住世間所有的書籍,記住以往總總的歷史。因為上學這件事,對于現代人來說花的時間太多了,從六七歲到二十三四,現在更甚者從幼兒園三歲開始,到博士都三十歲了,中間這至少也要二十年時間啊,突然發現那句老話挺有感染力的,“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呢?”

關于剛開始上學,我之前已經寫過。阿婆早上送我去學習門口,我都會背著書包藏到莊子里其他角落去,等到學校放學了再混到學生堆里一起回家。但這事最后被大王阿爺發現了,他到我家拽著我去學校。自此我再也沒有逃過學,甚至可以說愛上了上學,再次感謝大王阿爺,我啟蒙老師。從此看來,我和上學之間有著不解之緣,從對上學的仇恨,再到學習的癡迷,還有自此再也放不下書籍和對知識的興趣,確實需要寫寫上學期間的事情呢。

莊子里只有一所小學,在莊子最西頭,不怎么大的一片地上,是一圈低矮的土墻,圍墻里面有三棟瓦房,兩排面對面的是教室,教室這兩排西側垂直著一排教師辦公室。房子都是低矮兩面走水的瓦房,教室每排各有三間,分布著一年級到五年級,我也忘了哪個教室是人數最多的年級,分兩個教室。老師們那排房子是六間房,當時就是六個老師,我清楚記得每間辦公室里坐著誰,大王阿爺在最右面那間辦公室。

校園中間靠近老師辦公室三米是國旗臺子,水泥壘起來兩層,邊長一米的正方形,高高的鋼制旗桿聳立在上面,每個周一早上大家都要面對國旗臺子升起國旗,再在周五放學時面對臺子降下來。旗桿右側是一棵山楂樹,枝干不是很粗壯,兩只手可以環繞,高大約三米,小枝在頂端向四面散開,繁茂的枝葉撐開,就像展開的大傘。每到春天,雪白的山楂花掛滿枝頭,吸引來的蜜蜂絡繹不絕穿梭其間,教室里是朗朗的讀書聲,院子里是嗡嗡的蜜蜂飛動的聲音,一唱一和難得的和諧。秋天葉子黃了,山楂紅彤彤掛滿枝頭,難道真是由于在校園里接受大家讀書聲的熏陶,我總覺得它們長得比校園外面的大。大伙都喜歡往這里跑,你悄悄摘一顆,他悄悄摘一顆,秋天結束,山楂樹也就變得光禿禿了,在寒風中,我們又期待明年的花開如雪。

旗桿臺子面前是一片花園,竹籬笆圍起來,籬笆是竹條編織而成,樣式很好看,也保證了花園不被大家伙兒踩踏。里面種著各種花花草草,有竄草,細長的葉子從地里冒出來堆成一團,一團團挨著,黃色的花骨朵兒昂首挺胸。有牡丹花,僅有的一株牡丹樹在花園最中央,周身長滿了刺,鮮紅的大朵大朵的花正面迎著太陽綻放。有大麗花,黃色的在花園左側,白色的在右側,兩兩相望,仿佛就是花園這片小天地的守衛隊。還有最負盛名的格桑花,在西北,高原上最多的就是格桑花了,這并不是西藏地區的專屬,只是我認識這種花還要推遲到之后親身去西藏的時候了。不大的花園確實充滿春的氣息,陽光溫暖,時光在這里靜謐起來,就像是水晶球里面的微觀世界般美麗。

小學幾年里,大部分時間我都是拿著教室鑰匙的。每天起來的都比較早,以至于現在每天早上想睡懶覺也睡不著,懷疑都是當時養成了這個好習慣,姑且算是好習慣吧,雖然別人都說這更像老年人的生活。早早起來就收拾書包,拿好早餐出發了,早餐最多的是饅頭或者花卷。早早開了門大家伙才陸續來到,班上很多同學是別的莊子的,他們早上早早出發,中午飯都只是帶在書包里的饅頭等,只有晚飯才是回家吃的。每到冬天,我每天除了要早早到教室開門以外,還要負責生好教室爐子里的火,燒煤的爐子先要用紙團或者布條引燃,再加上干樹枝,最后往里面加上煤塊。基本上等到大伙到齊了,爐子里的火也旺的很了,坐在最前排靠近爐子的地方都要冒汗呢。

打掃教室的用具都是我們自己從家里帶過去的,基本上是人手一把小掃帚,小竹子條扎起來一小把。每年開學第一周的周末,我們都會去莊子后面山上的林子里割竹子,拿到家里家長給拾掇好第二天一早帶去學校。所以每年學期末的時候,殘舊的掃帚都是生火的極佳燃料,要么學生帶回家,要么學校附近的鄰居們進來收走。這些掃帚還有一個用途,學生們自己帶來的竹條掃帚,最終可能會變成老師打我們手心的道具,想想這件小事都能看出事物的兩面性來,學校還是萬物真理的發源地啊。

每年六一兒童節,學校都要組織大伙排練節目,印象最深的是三年級那次。班主任馬老師叫我們班唱了一首《翻身農奴把歌唱》,現在回想起來這是我學會唱的第一手完整的歌。當時是按照學區來劃分的,整個鄉是一個學區。學區總中心一般在鄉鎮府所在的學校,我們遇到大事都要去學區中心報道,六一兒童節表演也是。距離兒童節前一兩周,孩子們就把要去學區的信息傳達給家長,目的就是要點零花錢過節。其實所謂的過節無非就是買一件白襯衣,一雙白球鞋,再加上幾塊錢零花錢,用來在學區匯報表演的時候買小吃。

到了兒童節這一天,大家早早穿好白襯衣和新白色球鞋,系上紅領巾。從學校出發,一字排成長龍隊列,浩浩蕩蕩往學區學校進發。一路上跟著老師喊著口號,每年口號都是學區定下來的,一般八個字或者十六個字,朗朗上口,大伙口中一起蹦出來顯得格外鏗鏘有力。大概要走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學區小學,兩列楊樹中間是一條上坡水泥路,進去之后還是排隊等在院子中,等著表演一一開始。校門外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商販擺的攤位,從棉花糖,米花糖,泡泡糖,麻辣片,冷冰冰等不一而足。這里就是我們的天堂,拿錢多的隨便都要買一點在兜里裝著,一點點吃。家里給錢少的,千挑萬選,選那些平時在自己校門口買不到的稀罕玩意買,像我就買過真空吸盤發射槍,軟蜘蛛模具,射箭弓和微型望遠鏡等,那時候真是開心啊,回家的路上還是排著隊,但是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手中的寶貝上,總感覺口號也不響亮了,走路也慢了。

每年高年紀五年級期末考試也是在學區學校進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五年級冬天那次,可以說是我求學生涯中的最大笑點。那天正好是下過一點小雪,天氣很冷,去學區學校的路上有一條河,也是附近唯一一條河。雖然水流不大但因為沒有橋梁,只有和中間立了兩個大石頭用來過河,踩著石頭才能跳過去。那天我踩在上面的瞬間就腳下打滑了,直接落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在老師的幫助下趕緊鉆出來,至今記不起是哪位老師了,好像是大王阿爺吧。趕緊擰掉水分,還是繼續往前跟著隊伍走著。一路上凍得我直發抖,感到考場,老師趕緊安排我坐在爐子邊上,堅持著考完試,全身也干的差不多了。至今冬天不怎么怕冷,也可能是當年練出來的吧。

初中開始就在縣城租房子住了。為了養活自己,小學畢業那個暑假,跟著阿婆和母親學習做飯,家鄉吃的最多的就是燴面片。當然第一步就是學會和面,在小盆里堆好面粉,一只手端著碗,里面是溫水,一只手攪動面粉,直到攪拌均勻。我第一次實驗就是敗了,面太軟了,沒有法子我只能放在太陽底下曬,被母親和鄰居發現,這事情后來一直被當做玩笑開了好幾年。

關于上學的趣事,自然是小時候最多,初中在縣城上了三年。高中本來也會在縣一中開始,當時名都報好了,中考縣里第四名,班級也是尖子班,突然接到教委電話,被選到民勤的宏志班,也就在將近千里之外度過了高中三年。之后是四年的合肥上大學時光,懵懵懂懂,也就到了現在。

上學是美好的,我們似乎都會回憶起那時候的時光,想回去卻回不去,但是仍然感謝那些時光,那些永遠銘記的趣事。

瓜想中

我們生命里會出現各式各樣的人,有悉心教導你向善的親人,有打你罵你啟蒙你上學的,有匆匆而過只是擦肩之交的路人。但是有一種人,他們有自己的世界,他和別人有交集,這個交集只是很淺薄的印象化關系,但是生命中有了他們,世界仿佛才是鮮活的。

瓜想中就是這樣的人,出現在生命中,陪我長大,卻從未認識他。西北把傻叫做“瓜”,傻子就叫做瓜子。想中就是先天性的,莊子里老幼都叫他瓜想中。他姓趙,如今大概五十多歲了,是家里的長子,還有個弟弟和姐姐,姐姐嫁到外莊去了,偶爾回家到娘家里來我也見過幾次。想中弟弟身材高大,壯實,但是腦筋經常少一根兒筋,要么打罵父母,要么好吃懶做,兩個兒子基本和我同齡,經常一起玩耍,大兒子現已經成家。想中弟弟的媳婦早年就和他離婚,在新疆生活。

經常看見想中在干活,他穿著破爛的衣服,一般都是別人給的舊衣服,鞋子也是,冬天會戴一頂破爛氈帽,帽子兩只耳朵垂下來,圓圓的頭上,頭發蓬亂,現在更多是花白了,口水或者鼻涕經常流著,經常用袖口揩去,袖口都閃閃發亮。

他總是雙手互相揣在袖口里,在大路上散步走動,步子不大,走的很穩重。嘴里大聲說著附近村子里的新聞趣事,誰家小孩生出來幾斤幾兩,誰家老太爺昨天過世了,誰家明天要娶親宴客,她他都很清楚。平時沒有事的時候他經常去其它村子轉悠,基本上一個鄉乃至整個縣大部分人都認識他,知道他是簸箕莊里的瓜子。經常轉悠也就能掌握最新的一手消息,小時候村子內外里好多大事都是從他口中得知,老少見了他也都會戲弄他詢問此事真假如何如何。

他到外莊去,別人都會多少有施舍給他,他不僅是新聞傳播和廣播器,也是名副其實的乞討者。乞討著在世上生活的權利,他也會在家里吃飯,更多的是饅頭這些吧,餓了吃兩個饅頭就繼續去轉悠,干活期間也是邊干活邊大聲廣播。他去的最多的場合就是方圓地域內所有的紅白宴席了。誰家有大事發生,他都提前知道的,平時的轉悠加上聽別人說,一手資料必不可少啊。宴席開始的那天,有時甚至是頭一天晚上,他就會去那家人屋子外面等著,晚上找個茅草堆就睡了。等到大家開席了,賓客們吃了幾道菜以后,廚房里的掌勺師傅都會找個大碗,各種菜都碗里面舀一勺,滿滿的一碗,端給想中,手里再塞幾個饅頭或者花卷,他就蹲在墻角大口吃起來,碗里冒著的熱氣,就是他堅守一天的最好證明。每到家里宴客,上完菜先給想中盛滿滿一大碗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了,誰家給的不及時或者碗里沒有裝滿,事后他都會在街上邊走邊罵,中傷這家人。

很小的孩子見了想中都會很害怕,蓬亂的頭發,臟臟的衣著,不停地大聲講著話,小點的孩子都會被嚇哭,家長哄小孩都會說,“再不乖,就把你送給瓜想中”,小孩子就立即停止了哭鬧,我也被這樣嚇唬過。

俗話說禍從口出,因為經常說別人的事情,在街上大聲宣揚,偶爾也會說出難聽的話叫人聽見。這時候也會挨別人的打,如果是酒醉漢碰上了,就會惡狠狠揍他一頓,想中也只能悻悻離去,嘴里還是念叨著,堅實的背影,也可以稱得上英雄遲暮。

這幾年他經常往縣城跑,晚上住在某個角落,橋洞下或垃圾堆,白天跟著當地的乞丐這里一家店,那里一家店挨著個乞討。或者在別人紅白事情上蹭一碗燴菜,有時候一待就是十多天,家里也不會回去。現在家里大侄子常年外出打工,二侄子上學在外地,家里的弟弟又不待見他,每天游蕩在縣城街頭其實最幸福了。

想中人雖然啥,但是心底是樸素的。侄子受了伙伴們欺負,他會拿著鋤頭挺身而出,對方嚇得包頭涂竄而逃。以前侄子還小的時候,他在別人宴席上得了面包或者蛋糕或糖果之類,必然懷揣回家,給侄子吃。

現在每年回家偶爾還會看見他,還是廣播著新聞軼事,花白的頭發長長的蓬亂著蓋在頭上,聲音變得沙啞了,那結實的背影,還是我生命中擦肩而過,沒有什么交集的陌生人,那些往事還在記憶里。瓜想中,或許也是一面墻,阻斷了人世間的膨脹欲望,飄然在另一面。

冬至說餃子

今天正好是冬至。南方多是在這天吃湯圓和羊肉湯,湯圓我自己倒是沒在這天吃過,但是羊肉湯喝過一兩次。其實羊肉湯在家里吃得極少,家里人都有點吃不慣羊膻味道,在南方這幾年我自己對羊肉湯并說不上喜歡,朋友提議出去吃便一起搓一頓。

家里冬至這天其實沒有特別的講究。冬至是數九寒天的開始,這天開始北方變得越來越冷,補一補身體是必要的,所以在北方冬至這天大多是包餃子吃的。餃子在北方有它特殊的含義,最盛大的節日、最親的人團聚都是餃子作為主角烘托氣氛的。我家也是如此。

我家這里把餃子叫做疙瘩飯,餃子包好形狀就如同疙瘩塊兒,這么叫一點不會失去它的親民性。家里來了重要的客人,廚房趕緊準備包餃子,作為重要的待客食物,它直接體現了主人家對客人的重視程度,包好的餃子上桌,伴著雞蛋湯來一碗,加點油潑辣椒,溫情就這樣升華在心頭。過年餃子更是必不可少的餐食,冬天家里氣溫低,即使放置幾天,餃子也不會壞。家里一般都會在年三十這天下午包好很多餃子,各種餡料的都會有。胡蘿卜、韭菜豆腐、土豆絲拌豬油、豬油拌面餡的都有,我尤其愛吃豬油拌面的,面粉和豬油拌均勻,當做餡料包在薄薄的面皮里,下鍋煮好,拌著辣椒和醋干吃,豬油的味道可以在口中保留很久。

做好的餃子擺好,一排排精致的排列在案桌上就如同一個個等待檢閱的士兵,整齊劃一,體型一致。晾上半天,再轉移到籃子里,盆子里,這樣放著,吃的時候拿出來下鍋,幾分鐘就可以出鍋。我自己也是經常幫著包餃子的,手法不盡出眾但是想要感受這種溫馨場面的態度值得自己驕傲。左手拿一張正方形的餃子皮,薄薄的面皮在面粉里沾過,防止黏在手上和案板上。右手從餡料盆子里夾一筷子,放在皮子上,對折一下,邊緣捏緊放好在桌上。手法不好自然要包的慢一些,阿婆和母親包兩個我只能完成一個,而且賣相十分難看,出鍋以后在碗里,大家伙都能認出我的杰作來。

阿婆阿爺吃餃子都要就著湯一起吃的,他們覺得干吃會難以下咽。煮好的餃子撈在碗里,熬好的湯澆在上面,湯一般是臊子雞蛋湯,這樣阿婆阿爺都可以吃一碗多兩碗,阿爺向來胃口好,瘦瘦的他飯量也一直保持的不錯。我和父母親一般是擺好辣椒和醋,在碗里調好蘸料,一人一碗不加湯,蘸著醬料吃,突然有一種來一碗餃子的沖動。

餃子只有冬天吃的多,平時待客也很少包餃子,一來太麻煩,二來大家習慣冬天吃餃子,冬天很清閑,有時間。家里大伙待客最多的是面條,就是臊子面。做好的面條,出鍋以后澆上臊子湯,就是平時最好的餐食了。既簡單又豐盛,就像這面條連著親人和我們自己,牢牢拴住大伙的心。

小時候面條都是手搟面條,和好面,在案板上用搟面杖擠壓成薄薄的圓餅,薄到似乎是透明的,再對折幾次,用切刀切成細細的條狀,用手抖幾下通風晾好,直接可以下鍋。后來家家都有壓面機,簡單方便的技術省去了勞動的辛勞,但是味道總感覺不如手工的,一股子機器身上散發出來的鐵質味道混合在面條里,失去了自然的味道。鄰居之間會結伴一起壓面,或寬或細都可以掌握,互幫互助一起壓很多,晾好可以吃幾天。

如今大家都不再自己壓面了,手搟的更是幾乎沒有了。大家伙都買現成的掛面,掛面便宜而且容易保存,家里買好成箱的放好,來了客人或者自己吃,都可以直接下鍋煮,調好湯汁澆在碗里,味道也是不錯的,但是我還是懷念阿婆的手搟面條。

冬至是過年的前兆,預示著過年也不遠了。在家里吃一碗熱乎乎的餃子也是過年的象征,這象征是阿婆的呼喚,是家人的祝福。

那根天線收的到思念

我是不太喜歡玩游戲的,尤其是電子游戲,感覺再好的體驗也不會讓我著迷。所有的結果都能找到原因,現在的習慣也能在童年看到影子。小時候就不怎么玩游戲,最多和別的小孩子一起玩一下玻璃彈珠碰撞游戲來互相贏取珠子,或者就是整天拿著彈弓在樹林間亂竄,哪里有鳥窩就上去掏了,看見小鳥在枝頭就用彈弓追打。

莊子里電視機的出現,給了我向往新世界的大門鑰匙。莊子里通電也是在我五六歲的事,水泥桿子栽在我家門口,從此電燈照亮了陳舊的泥土墻。這之后的幾年莊子里陸續有人買了電視機。

最先買來的電視機是十四五英寸大小,后面高高凸起的屁股是那時候電視機的最明顯特征,除此之外還是黑白圖像,畫面總是充滿著雪花和雜亂的黑白條,出來的人物一閃一閃跳動著,但是大家都很興奮啊,電視里出來的居然和我們長得一樣的人,尤其是老年人,瞇著眼看半天,出來個人物或者動物,有的嚇著了,有的驚著了,嘴里不斷嘟囔著,臉上笑容真是燦爛。這么一臺小盒子能出來萬事萬物可不光靠盒子本身呢。

那時是無線信號發射傳輸。在對面山上莊子里有一個附近唯一的接收總臺,相當于現在的接收器,通過它給其他周圍村子發射信號,莊子里有電視的都是配了天線的。鋁制的空心管,盤起來形成回形針一樣的形狀,裝在長長的樹干上,樹干栽在土里,或用大石頭壓住。電視和天線之間用銅芯線相連,這樣便確保電視可以接收對面村子里轉輸的信號。

一般吃過晚飯,大家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都是蹲在路上聊天等天黑,有了電視大伙吃過飯在路上轉悠一趟就到有電視人家去串門等著。等對面莊子打開了轉輸器,這邊就開啟電視機。印象最深刻的節目當屬騎電檔幾十年依舊的新聞節目了,熟悉的開場聲音可以用耳熟能詳來說了。

等到新聞節目結束,大家伙已經黑壓壓一片擠在屋子里,或坐著,或站著,炕上也有,院子外面也有,大家伙等的最終目的是黃金檔的電視劇,那個時候的電視劇不管制作水準如何,在大家2心中都是最好的記憶。印象最深的第一次看是《天龍八部》,最喜歡的角色當屬蕭峰,最讓我動容的場景是最后他用一支箭自殺,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么一個大俠就這樣倒下,看完結束出來,我給小姨說這到底是一支箭還是一把劍,外面是刺骨的寒風,打著手電筒回家,久久不能睡去。現在偶爾還會在電腦上重溫這部劇,以前沒有明白的情節,現在看來很合理,時間就是逼迫你成熟的劊子手。

還在別人家看過黑白畫面演繹的《燕子李三》、《中華英豪》等。后者女主角是曹穎,當年是我最早的夢中情人,在那幾年以后依然視她為最理想的面龐。就這樣過了一兩年,每天在昨夜精彩的劇情影響下睡著,伴著對劇情的回憶在第二天醒來,帶著它到學校和同學大談特談,生活似乎沒有什么陰暗面。

某一天鄰居家也買了電視,從此我大老遠去看電視變得簡單了,不急不忙吃過晚飯去領居家蹭電視,看完回家,鄰居站在自己家里用他的手電筒照著我回家的路,到門口喊一聲就相繼道個晚安。那時候是《西游記》的時代,最偉大的童年英雄就這樣出現在電視上,翻江倒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下過雪的冬天早晨,早早就起床了,拉著妹妹一起去鄰居家看電視,直到吃午飯才肯回家。

后來家里自己買了電視,直接就是小彩電。屁股后面還是凸出一大塊,連接著天線,中間是接收器,接收器類似DVD,接收器這時候已經不是一根電線桿子加鋁管了,是一個類似雷達的鍋型鋁盤,上面架著接收頭,連著接收盒子,配備的遙控器可以直接換臺,不像以前要受對面莊子換臺這邊跟著變的困擾。電視鍋在農村地區很普及,沒有有線電視的地方這是最佳的選擇,只要把電視鍋對準接收衛星的角度,可以收到幾十個主流臺,也就是頻道,這邊就叫臺。

此后我一般就是躺在被窩里,一看就是大半夜,為此,沒和阿爺少吵架,第二天還要上學,他要我早睡,我假裝聽不見繼續看,有時他睡著了我才下去關了電視,慢慢回味等到睡著已經大半夜了。

漸漸長大以后,電視劇看的也比較多。最多是和妹妹一起看,在小側房里的炕上坐著,認真地看《武林外傳》,那種江湖情義,俠客情長的氛圍,仿佛同福客棧就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在里面的幾個人是我最想成為的人。以后每每提及這部劇,都對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加深影響。這部劇也成了現在閑暇時觀看的生活調味品。

那根天線桿子,把我的童年帶走了,但是所有美好的關于電視機的記憶,通過天線還能傳輸給我,我對那時的思念也會傳到家里去。

鬼神只不過是用來寄托希望

昨晚回到租住的小區里,剛進大門就看見院子里停放著靈柩棚子,應該是老人去世了吧。這種情況也見的多了,小時候經常看見莊子里有人去世,棺材是提前做好的,擺在院子里,專門畫畫的畫匠拿著毛筆在上面描繪著豐富多彩的圖案。但是鋪滿干草的屋子里,停放著遺體,已經被換上了壽衣。看到這種情況,都會緊緊跟著大人,還是有些許害怕,不知道人去世了會怎么樣,是否真的像大人們說的有鬼魂的存在。

后來上學多了,也就接受科學化的教育,變得所謂的“科學”了,知道人死后不過是歸于塵土,在世上的一生不過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瞬間而已。但是所有的鬼魂或者神怪,都是人們對于生者的祝福和對逝者的緬懷,正是它們的存在,才讓血脈傳承,讓溫情延續。

說到神怪,莊子里也有許多相關的故事。春風這天下午,每家每戶都端著盤子去祖墳上墳,盤子里是煮好切成片的肉,油炸的麻花,煮雞蛋,麻紙裁成的冥錢,木香,茶水和酒,還有最主要的是白紙切成的細條。到了墳上,吃的掰成瓣撒在墓地,茶水酒水倒在墳頭,香點上,紙錢燒干凈。最后把白紙條高高扔起來,掛在墓地里的樹枝上,掛的越多越吉利。幾十天過去了,那些紙條還是在空中迎風招展,直到春天幾場大雨才會把它們好動的熱情澆滅。

每年第二次的祭祖上墳是在大年三十下午。這一天和春風一樣,都要準備豐盛的祭品。肉、饃、紙錢、酒水和茶水等,最特別的是用麻紙做的紙錢,麻紙裁成小張方形,一摞折起來,用中間有一根鐵針的鋼管,抵在上面用木槌打,在紙上印出一排排帶有圓心的圓圈,就是最有誠意的冥錢。大年三十的祭祖很重大,由于這段時間大家都會回家過年,人都在家里團圓。去上墳的都是家里的男性,當然男孩子也算,差不多三點多大家伙就出發了,莊子里的墓地一般都在莊子周邊,并不遠,大家伙在墳頭擺放完祭品,燒完紙錢,放完鞭炮,剩下半瓶酒就在回去的路上不斷喝光。大家伙兒湊在一起,用大杯子倒滿酒,劃拳或者直接輪流喝,傍晚的夕陽在對面山頭泛著紅暈,這里的人們互相敬著酒,互相攙扶著下山回家啃大骨頭吃,仿佛墓地里的先人們也在此刻盡情享受著來自人間的煙火,他們仿佛而且就是生者對明天最好的希望寄托。

年三十晚上開始,阿爺都會在上屋柜子上點一盞清油燈,點三支香,廚房也是一樣,這樣要持續到正月十五結束,每晚吃過晚飯阿爺就忙活起來了,這是對祖先的敬仰也是對傳統的傳承,一盞青燈,燈光里映照著過去和未來。

家里祭灶神是在小年這一天,有的人二十三過小年,有的人二十四過小年。莊子里是按照姓氏來區分的,一般的人在二十三,相傳這是因為這部分人以前是富人,食物充足,早早就開始祭灶神。王姓在莊子里是第一大姓,都是在二十四祭灶神,灶神也分男女,似乎莊子里都叫它“灶阿婆“,這天晚飯都是臊子面條或者餃子,出鍋的第一碗要放在廚房灶臺中央,上面擺上一雙筷子,等著灶阿婆來吃。這碗飯到頭來一般都被我阿婆或者阿爺吃掉了,我一般不會吃,因為我不知道被神仙吃過的飯是不是已經沒有了味道。

莊子里最東面左側的山坡山是一座廟,說是廟宇,其實在我待過的這些年里都是只有一處空地,加上一個小土蓬,里面是一個畫著符的牌位。旁邊立著一根木桿子,上面綁著一小片紅綢緞,迎風亂顫。這里一年四季分明,春天山坡上是各色鮮艷的花兒開放,青草連成片,共同烘托著小廟的神圣;夏天小動物們不時在此地撒歡,難道不是神的孩子在跳舞?秋天廟宇注視著山下忙碌秋收的人們,金黃的麥色從這里延伸到莊子里,條條寬闊的大路,每一條都是寶貴的;冬天人們站在莊子里曬太陽,積雪過后,大伙兒遠眺山巔的廟宇,白茫茫覆蓋著,猶如剛出鍋的饅頭,在太陽下冒著水氣。

這里是莊子里人們神怪信仰的聚集地,好像所有的天意安排都可以在小廟里得到完美解決。大事小情,家長里短,熱忱一點就會有答案。小時候生病,家里會一邊安排打針吃藥治療,一面會安排領居家的太阿爺在家里和廟里搞搞迷信,現在看來當然不可取,但是當時更多的是對傳統的延續,幾百年幾十年以來大伙都是如此祛除病邪,這也是大伙對希望的詮釋。提前讓老太爺算好時間,到了這一天,家里早早就準備好了需要的東西,有活雞或者羊羔,麻紙,木香,鐮刀,紅繩等東西。吃過晚飯,老太爺就拿著卦具來了,先抽支煙聊一聊,之后開始和阿爺以及父親跪在屋子里,扔出卦具打卦,否則會一直嘴里念叨似乎和神在對話,不斷重復著。直到出現上上卦為止,然后殺雞宰羊祭品做好,大伙兒圍坐在炕上喝酒吃肉聊天,期待病情好轉。小時候沒得過什么大病,基本兩三天就會好,仿佛我也是被神寵愛過的孩子,

我小時候很期待這個時刻到來,因為可以吃好吃的東西,一個是生病了莊子里人會拿著禮物來看望,另一個就是祭祀神仙的時候有肉吃。可能現在回想起來,我所期盼的只是那種家人一起其樂融融的氛圍吧,圍爐夜話就是這種氣氛。

有時候受到驚嚇,比如在哪里摔了一跤,在哪里逗留會兒回家出現不適,阿婆都會叫莊子西邊的潭婆婆上來“叫魂”。所謂叫魂就是把在某處丟掉的魂兒給叫回來,傳言丟掉的魂兒會在路上徘徊找不到原來的身體寄宿。譚婆婆啥也沒有帶就上來了,阿婆早就準備好了火盆里面生著火,幾根紅絲線,一個雞蛋。譚婆婆叫我躺在炕上,紅絲線擰成一股從雞蛋中間繞一圈系好,包在手絹里,她拿著收卷在我額頭上方空中劃著圈,口中念念有詞,一會兒功夫就結束。取出帶有紅繩的雞蛋一起放在火力燒,幾分鐘雞蛋就熟了,一聲爆裂開來,可是那紅絲線卻絲毫沒有被燒掉,至今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作法保護繩子。雞蛋就給我吃了,說來也怪,之后幾天身體也便漸漸好了,我想這是由于心理作祟吧,經過這樣的禮儀之后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但是那燒不壞的紅絲線著實令我奇異,也令我永遠懷念!

每年的農歷九月九這一天,莊子里的“清廟”都會在廟里殺雞羊祭祀。所謂的“清廟”,就是莊子里每年選出來兩家人,在這一年負責神仙祭祀、人頭費收取等活動,到了年末,完成一年情況回顧和次年任務交接。九月九這天的雞和羊都是莊子里按人數收取費用買的,這天中午開始清廟便在廟里準備東西,拾柴火,宰羊殺雞,完成祭祀,等到肉都下鍋,小孩子一堆已經等在廟里,好多沒事的大人也來了,有的是之前許了愿這一天專門來廟里還愿的,帶著雞或者羊,拎著酒。大人們圍坐在草地上喝著酒,小孩子們在一旁嬉戲。等到冒著熱氣的大鍋里肉好了,大人小孩一起在大盆子里手抓著吃,你一把我一捧,吃干凈的骨頭放在一堆。吃完肉之后,清廟會抓起一只雞,將其斬一刀,扔下山坡,看其在山坡下掙扎著死去時頭朝向何方,也就意味著今年的暴雨天災會往哪個方向轉移。清廟抓起一把骨頭,往旗子上方一扔,口里喊著“白雨翻山嘍,白雨翻山嘍”,這是大伙希冀今年的天災都翻山過去,別在莊子里作祟。?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每年的七月十三,按理來說應當是兩天后的中元鬼節,但是在莊子里是這一天進行神鬼祭祀慶典。兩三座山后面的莊子廟里供著的神像,在這一天要被抬著繞一大圈,從廟里出發,翻過山越過嶺,所經過的村子都要祭祀供奉,抬著轎子經過每個莊子也要在當地進行跳躍表演。?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下午兩三點,大伙都等在莊子里大路上,手里拿著準備好的符節和木香。大伙都叫神像叫“佛爺”,木雕的兩尊神像,一男一女,栩栩如生,都端坐在轎子里,身上穿著華麗的錦袍,華貴的轎子裝飾。繞過幾個村子到這里已經是很晚,大伙趕緊在佛爺面前燒完東西,升起香火。小時候他們抬轎子的一般是四個人,前面兩個有敲鑼打鼓的,總共六個,每到一個莊子,先要給他們吃喝,他們心情好的話,還會即興抬著轎子舞一圈,大伙都會來圍觀叫好。前幾年開始,年輕小伙子們多已經外出打工,他們在這一天也是象征性地來一兩個人,不再抬著轎子滿山轉。

在端午節這一天,莊子里的習俗是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接佛爺”,就是拜一拜神。阿婆這一天早上都會去莊子下面的肖家灣接佛爺,這里是她的娘家。父親這一天偶爾也會在他老家朝向的莊子外面不遠處點香燒香,完成這個接佛爺的儀式。

莊子這些年并無大災大難,源于它本身風水好的原因之外,應該也要多多感恩周圍的神怪仙魔,還有已經隨風而去卻又不斷保衛者莊子的一批批先祖。

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充斥著的祭祀,像是人們的狂歡,從他們而起,也會在他們身上體現。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他們對生活更美好的希望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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