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是在附近一個礦幫忙，巧的是和程依是同一個工種：摻石渣。不過，在礦區適合少男少女的工種好象也就這個了。在這個行業里，這個活干的就是做假，還不是以次充好的那種，而是純粹的以假作數：將石塊當作煤炭來賣。這是行規。大家都這么干。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在作假，反而是認為這是一道正常工序：采挖出來的煤炭離開礦區前的必經程序。反正這煤往工廠鍋爐里一倒，能燃燒起來就成。所謂泥沙俱下，在這里就是煤石俱下了。程依們不懂得他們干的活原來是與假冒偽劣沾邊的。人們往往會在他們最干凈的年紀干些不怎么干凈的活。他們只是按大人的吩咐干活，他們根本不會問（也不懂問）這些小石塊為什么要摻進煤炭里去。他們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革命的螺絲釘呀。而現在，這二顆螺絲釘就要相遇了。
她會偶爾過來幫廚娘干活，一般是在中午飯點結束大伙正在小憩的時候。當然那天不是她第一次到這個礦里來，只是程依來礦里干活后第一次過來。無非就是在廚房里幫些忙，比如打掃衛生，洗洗涮涮什么的。那天，她到的時候，大家剛吃完飯。而程依沒有注意到她，因為此時他和另一個同事正在煤棚里忙著手上的活——有車煤趕著裝運。等忙完了，他才注意到這里增加了一張生面孔。很奇妙的是，看到她的第一眼，程依進入了一種久違的幻象。那是初二時偶然讀到一部叫《百年孤獨》的連載小說之后產生的幻象，他著迷于小說中的人和事，經常幻想（也可以說是期盼）書中描述的那種與自身現實完全不一樣的場景。他還曾經一度認為，當時學校放映的露天電影的女主角應當是要從那里來的：這樣電影才會更好看。為什么他會要求女主角要來自于那里，這就象你問我，你走路的時候是先邁左腿還是先邁右腿一樣，沒有答案。或許等我們今后更多了解程依的故事之后可能會找到答案吧。反正現在程依的腦海中又重新幻化出馬爾克斯在書中描述的場景，有那么一剎那，自己還仿佛置身于其中了。
她雖然和廚娘一樣也是一身尼姑裝，但這身素的不能再素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卻讓程依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說不出來的味道。說不出來，但還是要說。怎么說呢，就象是想要遮遮掩掩某些東西，不料卻欲蓋彌彰。嗯，又好比說……對了，你肯定聽過這個觀點吧——穿男人襯衫的女人最性感，理光頭發的美女最勾人心魄——好象就類似這樣的道理。姑且就這么牽強附會下吧。
可憐的廚娘，她可能想用素的不能再素的衣服將女兒正在發育中的身體包裹起來，扼殺男人的非份之心（因為她認為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她也太抬舉自己那張臉了），好象在此之前做的都還不錯，可是今天自己精心營造的堡壘卻要被程依的雙眼攻破了，自己卻還茫然不知！此后更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瓦解自己和女兒防線的居然是這個沒接觸過女人、對女人沒有過任何體驗的少年。而對于這名少年來說，這是要歸功于曾經讓他大失所望的那本“課外參考書”，還是要歸功于意外讀到的《百年孤獨》，連他自己都好長一段時間沒鬧明白。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從那天以后，程依更堅信了初中時抄寫過的一句名人名言：這個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
程依是個常常會以美的發現者自居而竊喜好久的人。
母女二人說話不多，但做起活來配合還算默契，不過，二人更象是師傅在帶徒弟做事的樣子，而不是母女在一起干家務的樣子。
也就在她出現不到幾分鐘的樣子，程依趁人不注意偷偷溜進衛生間——確切地說，叫茅房——二次了。這個簡易搭建的衛生間兼具如廁和洗澡的功能，里邊掛有一面小圓鏡。程依是照鏡子去了——這是他初二以后的習慣（進衛生間干嗎？想必這里有人會想歪了。不過，作為程依的同齡人也可以理解這種應時的“歪想”），為的是在面對年輕異性的時候更從容更自信——但有的時候又會成為一種掩飾緊張情緒的習慣。無非是觀察下自己清瘦的臉龐上有沒什么眼屎、污跡等多余的東西，再順便用手打理下頭發。
不過，她好象沒什么注意到他——對一名少女來說，羞澀的本能，或者適當的矜持，都是無可厚非的。程依倒也不在意，因為這樣更方便偷偷地看她，而不用擔心會碰見她的目光。
廚房收拾好后，她就離開了。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好象不帶走一點什么但又帶走了些什么，好象沒留下些什么但又留下了些什么：起碼，就在這不長的時間里，周圍的空氣好象多了一種特別的味道，竄進了男人們的鼻子——至少在程依看來理當如此。對于其他男性工友們居然無法感受到美的降臨（在程依看來可以稱之為“驚魂一瞥”），程依一半是竊喜一半是遺憾，二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后來更生發了憤悶和不滿。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在她離開后，程依才開始有時間來琢磨幾個她帶來的疑惑：為什么她們母女不在同一個礦上干活？為什么她們的關系不大象大多數母女一樣、不象是一家人？為什么感覺她們長得一點都不相象？
關于母女二人長得不象的問題，旁邊的工友很快幫他解答了。原來，她不是廚娘的親生女兒，而是她的養女。更奇怪的是廚娘沒有嫁過人（應當稱她為老姑娘更為恰當），這姑娘是她收養的：她們家也就二個姑娘，沒別人了。但是關于二個人為什么不在一個礦干活的問題，大家都覺得奇怪，這也困擾了程依很久，直到有一天他終于走近了她，才知道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