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的老家有個奇怪的名字叫斗爭村,在我上小學的時候仍叫斗爭大隊,是后來才把行政單位由大隊改為村的。出了西頭村口直走,便是一座幾十米長的橋,橋很窄、很高,站在橋的最高處往西望,過了南北向的馬路,對面有一條長長的老街。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要走過,她不像古鎮的老街那樣有歷史滄桑感,也沒有什么文物古跡,現在幾乎已經廢棄不用了,但是她留下的記憶,卻永遠不會磨滅。
? ? ? 在我的記憶里,老街是一個繁華的世界。街上有商場、集市、郵局、信用社、小吃店、鄉政府,所有生活的需求,這里都能提供。清晨,街上擠滿了趕集的人,手里拿著或者臂上挽著一個竹籃,來的時候竹籃是空的,回去的時候里面裝著日常用品,或是招待賓客的菜肴。白天沒事的時候,商家可以悠閑地聊聊天,分享一下別人家的八卦,或是自家的喜悅。對于孩子來說,老街不僅是一條上學的路,也是仰望世人生活的窗口,是充滿新奇的旅途。每一塊青石板都是記憶的碎片,而現在已鑄成濃縮的回憶。
? ? ? 在老街東入口的北面,有一家供銷社,如果用孩子的視角看,也可以說是大型商場,畢竟是當時鎮上最大的商業體了。供銷社沿街有東西兩個出入口,靠近西側門口的柜臺里,一定有我十分心儀的商品,也許是一支鋼筆,或是一本精美的筆記本,也可能是幾本連環畫。盡管我現在已記不清具體是什么,但我記得自己趴在玻璃柜臺上貪婪的樣子。
? ? ? 輕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被珍惜。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如果當時已經擁有,也許早已丟棄,甚至也不會再次想起。正因為心愿沒有得到滿足,過了這么多年,居然還存有一絲遺憾,還能在內心深處留有淡淡的回憶。
? ? ? 走進老街不遠,南側有一家肉鋪,那時豬肉跟糧油一樣,都屬于緊張物資,甚至是憑票限量供應,所以肉鋪一定是集體經營的。鋪內有一個親戚,家里人買肉都會找他,也許可以挑塊肥一點的肉。平時不準備買肉時,可以大方地相互打個招呼,還可以寒暄幾句。如果要去買肉,要裝著彼此之間不太熟悉,免得引起旁人的嫉妒,買完了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買肉的人感覺占了天大的便宜。
? ? ? 現在人普遍營養過剩,為了減肥不愿意吃肥肉。那個年代大家肚子里缺乏油水,所以都想吃肥肉。有的人家為了省油,燒菜的時候,就用肉皮在鍋底涂抹一下。我居然從小不吃肥肉,絕對是個特例,也許是這個原因造成的營養不良,導致我的身高要比父親矮一些。
? ? ? 在肉鋪的隔壁有家郵局,工作人員都穿綠色的制服,讓人感覺這是一個比較神圣的機構。通信和交通都不發達的年代,郵局確實作用很大。一直到我高中畢業,在高考填志愿的時候,郵電類院校還十分熱門,錄取的分數線比一般的專業要高一些。郵局的日常業務還是很繁忙的,收發電報,收寄信件、包裹,還有長途電話。發電報是按字數收費的,價格也不便宜,所以都是盡量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達出來即可。三兩個字的電文,一封書信,一件冬衣,一雙千層底的布鞋,載著親人的掛念,在這里一起寄往遠方。
? ? ? 郵局盡管很忙,但跟我這個上學的孩子似乎沒有關系。上四五年級的時候,有一陣我卻會時常進去張望,因為班上從黑龍江轉來一個女同學,她媽媽就在那個郵局上班。帶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情,放學路過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往里走,看那個阿姨在埋頭工作,就像看到她女兒一樣興奮。如果碰巧同學也在,就裝作偶爾路過的樣子。其實相互之間沒有說過幾次話,小學畢業后就再沒有見過,也沒聽說過她的消息,一晃都三十年了。即使再次相遇,我想人家也絕對不會記得,有個小男孩曾經注視過她。
? ? ? 順著老街再往西走,兩側還有各種店鋪,店鋪的門都是豎條形的木板,拆卸下來就是一個門面。有賣日常用品的雜貨鋪,里面掛滿了鍋碗瓢盆,還有釘耙、鋤頭等一些農具。有賣各種布料的布店,逢年過節媽媽會買一塊“的確良”布,請裁縫替我做一件潔白的襯衣,那是十分珍貴的禮物了。有賣早點的包子鋪,想起他們家的生煎包,至今還會直流口水。平底鍋上剛剛煎熟的肉包子,撒上一層蔥花,那香味飄散著,可以追著我一直到學校。還有一家廢品回收站,拿用完的牙膏、廢舊報紙可以換一兩個硬幣。回收站居然還收死蛇,好幾次我去竹林打幾條小青蛇,換了錢后買香脆的蘿卜干吃。
? ? ? 在老街上往南拐有條小巷,巷子很短,盡頭處是一個農貿市場。新鮮的蔬菜,基本都是當地人自留地種植的。也有少數外地的菜,像山東的生姜。用稻草綁扎成一串的螃蟹,嘴里吐著泡泡,還發出很小的聲音。潔白的豆腐,用紗布包裹著,滲透出濃濃的豆香味。農貿市場的最南邊,有一排磚砌的臺子,邊上有止水帶,里外都用水泥粉刷好了。主要是水產品交易場所,周邊的止水帶可以防止臺上的水,流到買菜人的身上。
? ? ? 放學后,這張長長的水泥臺子,便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臺上擠滿了小朋友,大家拱在上面一起玩玻璃球。不管什么人,只要有玻璃球,就可以參與游戲。把玻璃球用大拇指彈出去,碰到別人的球,就算贏了。因為臺子有一圈止水帶,正好可以阻止球滾出臺面。所以對于玩玻璃球的孩子來說,這里是天然的游戲場地。擠不上桌的孩子,就只能在旁邊玩諸如拍紙牌、跳房子的游戲。早晨,這里是大人交易的地方。傍晚,這里成了孩子的天堂。
? ? 農貿市場的西側有塊空地,經常看到有江湖人士,在那里賣狗皮膏藥。不管賣什么藥,基本套路都是一樣的。首先得展示一套硬功夫,好像功夫越厲害,賣的藥就越有療效似的。接著就是在人群中,找一個志愿者來體驗,不管是腰酸背痛,還是風濕關節炎,反正把你患處搞得熱乎乎的,不舒服也不行。最后就是兜售祖傳秘方,人群也隨即漸漸散去,留下幾個忠實的粉絲,要么圖個價廉物美,要么就是病急亂投醫。反正我看完了精彩的表演,后面的事就不去關心了。
? ? ? 過了農貿市場,老街上基本都是居民戶了。偶爾也有一兩家,利用自家的房子,支個小桌板,賣一些零星的小商品,最吸引我的是一個賣蘿卜絲餅的攤頭。在靠近學校的小橋北側,一位老奶奶在自家門口生個爐子,爐上一口小鍋,鍋上擱一個半圓形的鐵絲網片。爐邊上放一個小桶,里面裝的是用面粉、蘿卜絲等預先調制好的原料。用一個曲邊的平底容器,先裝滿原料,然后在滾燙的油鍋里炸幾分鐘,當蘿卜絲餅成金黃色的時候,從油鍋里撈起來,倒扣在鍋沿的鐵絲網片上,拿兩張白色的小紙片一夾,送到一群小饞鬼手里。
? ? ? 如今在南京的傳統小吃店,像南京大排檔、食朝匯等店里,也有賣蘿卜絲餅,這里叫蘿卜絲端子,但要比小時候吃的厚一些,也沒有那么脆,總是覺得不如當年的味道。也許是因為沒有辦法再回到童年,找不回的是童年的味道。
? ? ? 童年的世界很小,卻充滿了美好。童年的老街很短,卻承載著無數的記憶。童年沒有太多的奢望,有一顆容易滿足的心。當我們一天天長大,童年的純真也許漸行漸遠,但是她一定還在心底,猶如那條老街一樣,靜靜地守候著遠去的人們,只要你重新走進她,一定會心潮澎湃,陽光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