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抒同
她只是想通過自己能力賣點木瓜,賺點錢,
她覺得這樣就能夠離自己愛的人近一些。
(一)
木木是我認識的人里唯一一個愛吃木瓜的,每次從廣西老家來蘇州都會用蛇皮袋托運一點過來。
阿連問她:“你一個人能吃這么多?”
她笑說:“因為我喜歡吃啊。”
阿連搖搖頭:“我不喜歡這味,總感覺怪怪的。”
木木這時會瞥阿連一眼,認認真真地講起木瓜的好處來。講的時候就從廚房端一盤切好的木瓜,擺放在盤里的木瓜如一朵土黃色野菊花。
我和大冬連連擺手說:“不了,不了,吃不下了。”
“唉,你們這個要多吃點哦。木瓜具有健脾功效,含有的維C是蘋果的48倍。”她居然又認認真真地講起木瓜來。
被木木一番說道,我跟大冬只好又各自抱著一瓣木瓜肉啃起來,都覺得自己血壓太高得降一降。
一旁的阿連樂呵呵:“好吃吧,多吃點,好處大大的。”那臉上堆積出來的肉,是得意的。
“你笑什么,你也趕緊吃點,自己便秘又不是不知道。”木木拍打阿連的肩膀,給了他一個蔑視的眼神。
我跟大冬懷疑過自己的胸會不會變大,好幾個月沒變化。
阿連說:“可能作用只體現在女人身上。”
木木說:“滾,什么人啊。都說十幾遍了木瓜不豐胸。”
(二)
阿連是我和大冬的高中好基友,大學考進了醫學院,畢業后在蘇州做實習醫生,于是我們仨又混在一起。阿連表面上看很木訥,做事也總是慢半拍,沒想到這小子成了我們中第一個和女孩同居的人。他倆同居的小屋一進門就看到兩個人的合影,溢淌著甜蜜。
我跟大冬經常來他們的小窩,一是離的不遠有公交直達,二是蹭頓飯吃。原本我和大冬也會自己做飯,可是我們做菜都跟我們外形類似,一個槽漢子。所以很羨慕阿連,每天能吃飯美味的佳肴。
很多時候我跟大冬買好菜,直接拎過去。因為阿連實習是沒有工資的,生活費還得靠家里補貼。木木在一個公司做小文員,收入不高。以前阿連單身的時候住醫院提供的宿舍,住了一個月就獨自搬出來了。每個月他交完房租,就得看著夕陽尿尿,后來有了木木,每個月交了房租也不會過得凄慘。我們都夸她很持家,阿連是撿到寶了。
木木是個大氣的姑娘:“你們啊隨時都可以來吃,不用買東西。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招待個木瓜還是可以的。”
我跟大冬面面相覷,又是瓜。
阿連又在一旁樂呵呵,儼然是一對幸福的璧人。兩個人認識也是頗有緣分的。
14年伊始,阿連從上海坐高鐵回蘇州需二十分鐘,木木從廣西坐火車來蘇州要兩天。這兩天和二十分鐘的差距讓他們第一次相遇,阿連出站時看到一個女孩背兩個包,左手提著一個行李箱,右手拎著一個麻袋。步伐踉踉蹌蹌,擠在人群中拖行。阿連一時英雄主義泛濫,上前就抱住麻袋。木木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差點就喊110了。還好這時木訥的阿連及時說出蹩腳的話:“我,我幫你拎吧。”
木木這姑娘被阿連的真誠逗樂,也真是一點心眼都沒有。笑著說:“好啊。”于是右手松開,重重的麻袋就落在阿連手上。由于慣性阿連身子前傾,好在及時穩住。
阿連后來跟我們回憶打趣說:“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們知道那一麻袋有多重嗎,你們要知道蘇州火車站北廣場離南廣場有多遠嗎。我都使出洪荒之力了。”
“切,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跟大冬實在看不過這般赤裸裸的秀恩愛。
“有那么夸張嗎,公交來了,我一把就提起麻袋擠上了公交。”
“我那是,我那是搬的時間太久了。”
“那后來呢,怎么勾搭上的。”大冬問。
“后來啊,這也是緣分。說來話長了。”阿連清了清嗓子,這陣勢是要開啟長篇巨制的節奏。
“我去醫院復查身體,就又遇見了他。天啦嚕,我預約的專家號里面坐的居然是他。”木木搶先劇透。
“那天老師臨時有事,所以說這是緣分啊。”
木木又搶斷說:“我們都一眼認出了彼此,然后他就跟我要了聯系方式。”
“不是你那天說請我吃飯的嘛。”阿連急了。
“對啊,那是不是你主動跟我要的號碼?怎么地吧。”
阿連不說話,只“嘿嘿嘿”的傻笑。
我說:“真酸。”
大冬說:“騷氣。”
(三)
這吃兩頓飯,逛兩次街就能產生的愛情,讓我和大冬備受鼓舞。就像看到屬于自己的愛情,也會在浪漫的邂逅里。
十一月的一天,阿連在回家的小巷里被人打了。沒出血,只是右眼青了,左臉紅了。阿連實習期是沒工資,而且打手也沒搜他身。我想這肯定不是半路搶劫了,這就是故意報復。
接到阿連電話,我跟大冬下班直接火速過去了。我到的時候大冬已經到了。
我說:“你最近跟誰結仇了?醫患糾紛?”
阿連無奈說:“沒有啊,現在我還不是主治醫生,只是跟在導師后面學習的。”
大冬說:“狗日的,看清是誰沒。干他。”
阿連一臉委屈:“上來二話不說就打掉我眼鏡,沒等反應過來眼青了,臉紅了。等我反應過來,戴上眼鏡,那人早跑了。”
大冬眼一斜,說:“你不會搞了別人的女朋友了吧。”
阿連激動了:“說什么呢,我只喜歡木木,對別的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才意識到我跟大冬來了半天都沒看到木木,我問:“木木今晚加班嗎?”
“可能今晚加班吧,打電話沒人接。”
大冬說:“行了,以后注意點,這次就當吃虧。不過你多留意下身邊的人。”
我說:“還是說點正事吧,這晚飯咋弄。”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致決定叫外賣。晚飯吃完八點半了,木木還沒有回來。可是回去的公交要停運了,雖然離的近,走路還是勞累的活。
大冬說:“你人沒事就好了,也不枉我們火急火燎地來。”
阿連苦笑:“兄弟,對不住了。”
我說:“我跟大冬就先走了,我可不想看到待會木木回來潸然淚下的情景,兄弟我是玻璃心。”
(四)
第二天一早我們沒有被鬧鐘叫醒,阿連來敲門,說他今天請假了。
大冬說:“這點傷就不好意思去醫院了?”
阿連喘著粗氣。
我問:“發生什么事了。”
“木木昨晚沒有回來,手機一直打不通。我去她公司找她,整個園區都關了門。你們說她是不是,是不是……我要不要報警。”阿連顯然懵了不知所措。
我說:“你別著急,成年人失蹤不足48小時警方不予立案的。”
“那我該怎么辦。”他焦急著。
大冬說:“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
“沒有啊,她昨天早上上班還跟我說晚上跟我吃大餐的。”
二月份戀愛,九月份同居。現在十一月應該正是熱戀期才對,所以我跟大冬都沉默起來。
穿戴好衣服,我們仨殺到了木木的公司。人事說她昨天辭職了,走的很決絕。
阿連恍惚了一下,然后奪門而出。說:“回家。”直撲回出租房里,無奈又慢了一步。阿連無神地坐在床上,像泄了氣的球。
木木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地消失了呢,我們三個人互相看著彼此,沒有答案。
(五)
“我要去找她。”阿連說。
“去哪找?”我們問。
“去她老家,在蘇州她沒有別的親戚朋友。她說過如果哪天和我分手就回廣西老家。”阿連異常的冷靜讓我心生敬佩。
14年蘇州到南寧沒有高鐵,我們做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到南寧,再轉大巴到貴港,之后坐農村公交來到一個村子。橫穿祖國,兩天時間仿佛見證兩個季節交替。我們各自脫掉外套,這里氣溫很熱。
阿連推醒我和大冬下車,一個巨型木架映入眼簾。木架四周都長著木瓜,木架上有個牌匾,上面是寨名未元寨。
“你確定就這?”大冬問。
“她跟我說過,她家在未元寨。這里家家都長木瓜,我想就在這附近吧。”
“那接下來怎么找?”我問。
阿連眼睛毫無表情地掃過四周,說:“一家一家的問。”說完就跑進寨子里了。
看他漫無目的地找,像只無頭蒼蠅。而且當地人說話我們都聽不太懂,每說一句都得加入大量肢體語言。后來我們結識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做向導,會說普通話,關鍵便宜一天八十塊。
向導姓方,漢化后的姓。在得知我們找的人離這還要翻兩座山,走上十幾里山路后。他要求加價,我們仨囊中羞澀,最后只給了半天的工錢。
我問向導:“你們這里家家種木瓜,那應該建大規模的木瓜基地才是啊,這么大的地方不利用起來太浪費了。”
大冬調侃:“你們是不是很喜歡吃木瓜啊,那這胸器一定可以。”我跟阿連白了一眼大冬,好在這個向導沒聽明白。
向導說:“在我們這只有家里很窮的才會種木瓜,就是那種餓的吃不上飯的。現在家里但凡有男娃都出去打工了,也沒幾個姑娘愿意嫁到我們這里。”
方導游的話,讓我們仨都沉默。大冬輕聲問阿連,說:“木木,是少數民族嗎?”
“不是啊,她身份證我看過是漢族。”
我說:“那還去不去了?”
我們三個都在猶豫,山的那頭是怎樣,我們不知道;路上是否有危險,我們也不知道;兜里的錢是知道的,再不回去就要餓死異鄉了。
但來一次廣西真的挺不容易的,就怕滿腔熱血激情被一件小事就肢解的體無完膚。我們都需要精神支柱,來說服自己內心的猶豫。阿連的房東一則電話,讓我們有了決定。
(六)
我們當天原路返回蘇州,找人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房東說:“有個人經常晚上扒你家窗戶,看身形像個男人,鬼鬼祟祟的。已經三四天了,我看你不在家就打個電話給你。”
我們猜想這肯定不是木木,很有可能是襲擊阿連的那個家伙。這一切肯定又和木木相關,不由地讓人毛骨悚然。那個人會是誰,小偷?歹徒?殺人大盜?人販子?細思極恐。
“我要查出這個人是誰,要是再出現我就報警。”阿連看著我們堅定地說。
“放心,用得著的地方,我們一定幫忙。”我跟大冬表態。
計劃是阿連在屋里,我跟大冬在對面樓層的樓梯口。九點多只見有一個人圍著樓層轉圈,我發微信告訴阿連讓他離開房間。窗戶是有意打開的,窗沿上放了一床被褥,那人只好踮起腳尖張望。
我和大冬立即跑到樓下,摁住他。那人三十來歲,雞冠頭。起初還反抗,被大冬揮了兩拳頭老實了。
“你是誰,干嘛在這里。”大冬問。
“你們不能把我怎樣,信不信我報警。”
大冬攥著拳頭說:“喲呵,是嗎。比耍流氓是吧。”
那家伙瞬間沒了脾氣。
七)
那人說:“我是來要債的,給了錢我就離開。”
阿連問:“要什么債,我們又不認識你。”
“木木,是你女朋友吧。她欠我錢,也不多就兩千。反正給了錢我就走。”
我說:“無憑無據就要錢?信不信我報警。”
“她大學那會跟我借的,我看她怪可憐的就借了。后來就不見人了,前幾天在蘇州看到她了,她又跑了。”
我說:“兩千對你來說不是小數目吧,沒條件你會借給她?”
“她那時候是我女朋友,那什么身體不好,就跟我借錢去看看。”
見我們仨沉默。那家伙得意又不屑地接著說:“她跟我說,我是她初戀,沒想到還帶那種病。”
阿連怒了,掄起凳子就砸過去。有好事的鄰居報警,我們四個又去了趟局子。賠了醫藥費。
(八)
“這婊子,這婊子……”阿連重復地說這三個字,我知道這是被那渣男影響了。
我說:“你不能聽那個人渣一面之詞,木木的本性你自己不了解嗎。”
阿連沉默,醫院讓阿連休息幾天,我跟大冬只好搬出各自愛情經歷來安慰。可是我們還得上班,只好寄予時間療傷了。
沒成想下班回來,阿連不見了。打電話說去廣西了,這小子這次走的很果斷。一腔熱血不再是沖動,完全是因為愛了。
日子到了十二月,天氣越發寒冷,14年也即將過去了。我們約一起喝酒,三巡過后阿連說:“木木在十二歲時候父親去世,母親視力不好,家里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到木木家時,木木正拎個大桶喂豬。所以她力氣很大,什么農活都做。”
大冬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連又喝了一口酒,說:“她身體從小落下的毛病沒錢治療,就一直拖著。那個人是她大學門口理發店的理發師,對她噓寒問暖,所以她依賴他。大學時候木木做兼職錢都還他了,結果被那人威脅,不跟他好,就把她的事抖給同學。”
我端起酒杯碰了他的酒杯:“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阿連泛著淚花:“我忘不了那天木木咆哮說,她其實很討厭吃木瓜,討厭窮,討厭被人看不起,更討厭她自己……’我,我沒用啊。”他用手捶胸膛。
我問過木木:“你們就沒有可能了嗎?”
木木跟我說:“子辛,我跟他離的太遠了,我觸摸不到。那個人已經糾纏了我一個多月,我把之前借他的錢都還了。可是他經常來敲詐我,不給他錢就把我之前的事情告訴阿連。我沒有理他,結果阿連被他打了。我害怕了,害怕身邊的親人遭橫禍。這都是我的錯,我逃離不想給阿連帶來困擾。我曾努力過,可是我們終究不是獨立的個體,不是嗎。”
兩個人彼此相愛是不是就能在一起,家庭原因拉開兩人的距離。木木需要照顧家庭,阿連還得參加年底醫生資質考核,五個春秋苦讀,包裹家庭期望,他不能放下一切跑去廣西。
(九)
15年阿連回了揚州醫院,有了編制。我去了上海,一天有人加我微信,是木木。她的朋友圈里都是賣木瓜的微商廣告。
她說:“廣告太多,你會不會屏蔽我。”
我說:“不會,這里是有故事的。”
她說:“是啊。有了錢就可以去找你們了嘛。”而后她沉默問:“他還好嗎。”
我說:“我和他們都分開了。”
她沒有再說話,我點開她的微信頭像是和阿連的合影。兩人臉上溢滿甜蜜,像是終不知道會分別。
原來這個經常一麻袋一麻袋不辭千里搬運木瓜的姑娘,一點也不喜歡吃木瓜。她只是想通過自己能力賣點木瓜,賺點錢,她覺得這樣就能夠離自己愛的人近一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