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的冬天,父親離我們而去了。每當清明節臨近,我的心情都格外低落。下班后,灰蒙蒙的天空中已飄起了小雨。我踽踽獨行于雨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心境。
“爸爸,背背我!”一個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尋聲望去,在前面不遠處,一位中年男子正彎腰背起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兒。他雙手穩穩地托著女兒的屁股。女孩伏在他的背上,伸出兩手扯著他的耳朵。他假裝疼而哎呦哎呦地叫著,女孩咯咯的笑聲不時地傳入耳中。
眼前的這一幕,多像兒時的我和父親呀!許多往事猶如一張張幻燈片,在我的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70年代,父親還是村里的一位民辦教師。每到夏天中午放學后,母親在家做飯,收拾家務。他便左手拎著一張席子,右手托著伏在他背上的我,后面跟著兩個姐姐,去村外的樹下乘涼。在一棵大柳樹下,他躺在涼席上,那時的孩子沒什么玩具,他的背就成了我們的樂園。我騎在上面爬上爬下。他的背,柔軟而光滑。我扯著他的耳朵,喊著:'駕!駕!"父親就馬上馱著我爬了起來,并不時地沖我做著鬼臉,逗得我咯咯地笑。母親喊我們吃飯,等父親再次背起我回家時,我看見父親背上除了有許多的小土粒兒,還布滿了斑駁的涼席印子。
童年時,我最愛跟著父親去看露天電影。在我六七歲時的那年秋天,幾里外的鄰村放電影,父親領著我和姐姐看完電影往回走。他看我走累了,就背起了我。路旁的莊稼像一排排士兵,靜默地站著。身旁偶爾走過三三兩兩看電影而回的人。 路邊的草叢里,小蟲兒們彈奏著美妙和諧的小夜曲。泥土的清香混雜著莊稼的草香味兒,彌漫在空氣中。父親用溫暖的大手托著我的屁股。他因患有氣管炎而微微地喘著粗氣。他的背顯然有些駝了,但卻像一張舒適而溫暖的小床。在滿天繁星里,父親緩緩地走著,走著,不一會兒,我就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時光荏苒,一晃許多年過去了。我參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每日忙于工作照顧小家,很少有閑暇時間陪父母,只是偶爾趁星期天去探望一下他們。生活的重壓,工作的繁瑣,使父親的背也越發駝得厲害了。1996年,辛勞一生的父親,剛剛卸下生活的重擔,還沒來得及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偏偏天有不測風云,父親患上了鼻咽癌!2009年的冬天,與病魔抗爭長達十多年的父親,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因疼痛而滿臉汗珠,可在我們面前他卻從不喊疼。我們不知該怎么來幫他減輕痛苦。于是,我們只好給他捏捏腿揉揉背,希望他能舒服一些。這是怎樣的背呀!早已不是當初那種柔軟光滑的背了。背上已經只剩下一張皺皺的皮,一根根肋骨突起著,仿佛在訴說著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這個背,曾經馱著五個孩子的歡樂;曾經馱著一家人的貧窮與艱辛;曾經還馱著一個鄉村1000多人的希望。(父親曾經當過三十年的村支書。)如今,他卻再也馱不動了。2008年臘月初二,67歲的父親,走完了他艱辛而又平淡的一生。
在火化場,我偎依在躺在靈柩上的父親的身旁,等待著火化。姐姐突然瞥見父親身下的被褥打了一個褶皺,于是,她用手輕輕地扯著,扯著,邊扯邊說,他太瘦了,別硌疼他嘍!瞬間,我淚如雨下……
女孩咯咯的笑聲逐漸遠去。我望著雨中消失的父女倆,眼前一片模糊。在多少個孤獨的長夜,在多少次艱難的人生十字路口,在面對多少次生活地打擊時,父親溫暖而堅強的背,總使我明白:有些擔子再重,自己也必須背起;有些日子再難,也要堅強地挺過去。
天國的父親啊,您永遠走不出女兒的心,正如女兒也永遠走不出您的目光。請您放心,女兒腳下的路,一定會越走越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