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從屋里走出來,她準備打車回去,卻看見了天上下著蒙蒙的細雨。
這樣清冷的夜色里,下起的細雨,如紗如霧,仿佛籠罩著夜里的某些秘密。
那時,離她平時下班的時間還早了一些,況且離目的地也并不遙遠。她突然起了興致,想走進紗幔里,感受一番雨夜的凄迷和冷清。因此,她選擇了步行回家。
撐傘緩步走在夜色,風無聲無息襲來,帶著濃度很高的濕氣。吹過臉龐,發絲和領口,像一個個冰涼的吻輕輕落下,令皮膚上起了戰栗。
四處是高樓大廈,璀璨的燈光美麗迷人,地面一片潮濕,連同著被鋪上了一層流光溢彩。迷離,夢幻,像一個個美好易碎的夢。
她伸出手去,虛抓了一把,好像抓住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沒有抓住。她突然笑了。突然想起了今天應該是今年以來的最冷的一天,也是今年下的第一場雨。
她看見昏黃的路燈下的雨一蓬蓬地落下,白色的,飄飄灑灑。那一刻,她覺得像極了雪花,雪花應該也是這樣涼薄,這樣清寒吧。蕭瑟,落寞,有種迷人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南京的一個夜晚。那時她和好友們一起到南京旅游,住在秦淮河畔的一家青旅。那是三月的一個晚上,早春的江南依舊春寒料峭,夜里只有幾度。這對南方沿海城市的她們來說,相當于一個寒潮來襲的冬天了。
因為年輕和心里對新環境充滿了雀躍、激動的心情,她們竟一點也不覺得冷。只覺得這樣的冷令人歡喜極了,也熨貼極了。她穿著藍色的及膝牛仔裙,里面只穿了一條薄薄的玉色絲襪,上身也極其單薄。朋友也穿得極少,依舊記得是穿了一條黑色的緊身褲和一件白色的外套。
她們坐在旅館的院子里蕩秋千,那秋千是用木頭做的,涂上了很懷舊的顏色,在白墻黑瓦的建筑里,熨貼得猶如一尾魚入了水一般。月色又薄又涼,像雪一樣清寒,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落在櫛比鱗次的黑色屋檐上,落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落在仿古的秋千上,也落到年輕的她們的身上。
她們握著買來的酸奶,也不覺得冷,一邊輕輕地蕩秋千,一邊小口啜飲,還一邊晾著涼涼的月色。夜風又輕又寒,一陣陣從身上、臉上刮過,帶著秦淮河的濕意和繾綣奢靡的絲竹之聲,當然還有身旁的濃烈桂花香。那香是冷香,極釅,極烈。
她忽然想到了寶釵的冷香,是不是也是這樣好聞。她想,冷香比暖香好,冷香幽遠、清冽。她喜歡冷香。
身邊的好友應該也喜歡吧,她們是一樣性情的人。所以,在這個春寒的夜晚,甘愿坐著院子的秋千上,吹著冷風,看著冷月,看月色如雪,紛紛揚揚,傾覆一身。明明是極冷清的事物和意境,她們都偏偏喜歡,喜歡到了骨子里。
身下的秋千咿呀咿呀唱著歌謠,她們低頭絮絮耳語,說少女情懷,說人生理想,說江南舊事,說江湖路遠。偶爾會飛出一串串清脆的笑聲落到墻外,不知是否會勾得住路過的行人駐足片刻,拾起一兩串,掛于窗前,于闃靜無人之夜細聽。
這些,她們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晚的月色清涼如雪,她們愿意被月色澆衣,換得一身清清涼涼,素素靜靜。
如今夜雨如雪,清寒瀟瀟,讓她想起了那個同樣清寒的夜晚,月色如雪,飄飄揚揚。而故人,已如雪花散落天涯。
她如今該是怎么樣呢?在那個城市里會不會也下起了雨?會不會也在這樣一個夜雨瀟瀟,片片如雪的夜晚,一個人行走在流光溢彩的街頭,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南京的一個夜晚?和她們共同看過的月色?
她不知道,她只看見路燈下,翠綠的葉片上,墜著一串串閃著琉璃光彩的雨珠,那么美麗,那么璀璨。但她知道,下一個墜落的瞬間,就可以把所有的璀璨美麗都全部湮滅。
美,原來是這么脆弱,稍縱即逝。
但她知道,美,從不存在于虛浮的表象,是存刻于赤誠的心中。
她亦知道,無論故人身處何方,相隔多遠,每當月色如雪,清風遙遙,總有故人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