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寫的文章,很幼稚。挺逗的。】
老陳從小龍蝦殼里探出頭,幽幽地問:“你能接受精神上的出軌么?”
十二點多的大排檔也只剩下我們兩個客人,老板坐在灶頭前拿著ipad看電影不時傻笑兩下,白熾燈在我頭上散發著刺眼的光芒,馬路上偶爾有摩托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他點了一根煙,噴出的煙霧在大排檔的上空轉了三圈就被打散了。
翻開微信好友列表就會發現,我和老陳是通過搖一搖添加好友的。其實當時并不想搖的,手機不小心墜落砸在臉上就砸出個老陳來。故曰:天上砸下個陳二爺,似一塊肥肉剛出鍋。老陳總是不屑,摸著自己下垂的肚子稱贊道:“這本是六塊整齊的稻田,卻不料時光將它夷為平地,讓它成為山丘。”
老陳濃眉大眼小虎牙,微黃的頭發略長卻也不邋遢充滿大叔的韻味,瓜子臉與他的身材完全不符,然而在這個大叔暢銷的年代他無疑還是站在了風頭浪尖。神奇的是,他的微信頭像是美羊羊,以至于我加他的時候深深地隱藏了我怪蜀黍的天性,問候道:“小妹妹今年幾年級啦?”而他,作為一個比我年長兩歲的成熟男人,用磁性的嗓音告訴我:“老子是男的!” 事后我才意識到是一種高度的敬業精神,沒有美色就沒有傷害。
老陳總讓我叫他Chen Sir,說這樣比較霸氣。而我更愛稱呼他為老陳,當然,美女多的時候我一般會發自肺腑地喊一聲:志摩!老陳說他是個粗人,沒有文藝細胞,而我卻在某天看到他站在一個音像店門口哭的像個傻逼。細聽,店里播放的是周董的《楓》。忽然想起在某個午后他和我提起,與他坦誠相見的卻沒有發生某關系的初戀女友最愛的就是《楓》。
“我嫌棄她不去洗,味兒大,老子性致都沒了。”當時的老陳用嘴咬開一瓶雪花,吐出蓋子的瞬間像極了在葡萄架下咒罵的狐貍。
老陳的學校妹子泛濫,作為學校各個部門的靈魂人物,他自然受到了廣大寂寞女青年的熱烈追捧。用他的話來說,能力強人緣好氣質佳的男人總是惹人愛。但老陳從來也都是寧缺毋濫,即使被團支部書記拒絕,哭了一宿也絕不找愛情的替代品來填滿遺失的美好。
我一直相信上帝是不公平的,因為每當志摩在大排檔里向我得瑟光輝事跡的時候,我總是無法與他找到共鳴。我曾交過兩個女朋友,一個因為我懶得帶她去看《致青春》而分手,另一個因為我討厭郭敬明而分手,分手理由說的有板有眼,似乎我就是專門為唾棄她們的信仰而生的。她們說過一句同樣的話:你根本不懂我!
“也許是我真的不懂女人吧……”我夾了一個花生米嚼了許久。
“這人生啊,就像吃小龍蝦,你指不定哪天就吃到一個壞的。”老陳遞過來一只剝好的龍蝦,“哦,對了,我找到女朋友了,在親戚的婚禮上。”說罷,老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剛遞過來的龍蝦放進自己嘴里。
“畜生!”
老陳像一個懷胎數月的孕婦,慈愛地摸摸具有競爭力的肚子,嘴角揚起莫名的微笑。
“可是我媽不同意,家族上有矛盾。”
“情和義值千金,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妨……”老板的ipad里十分應景地飄來了阿珍的歌聲。
“和媽提過一次,她的臉都綠了。哎,我這輩子居然有機會當上羅密歐,魅力不差萊昂納多。”
其實感情這事也像吃龍蝦,吃澳龍的體會不到小龍蝦的入味,吃小龍蝦的無法感受澳龍的霸氣。愛上一群龍蝦,可也不是誰家都有養殖場,我們能做的只有好好享用擺在面前的美味,也不枉它在這世上來過一遭。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陳先生,你才不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小騷年。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難得的郁悶,就像一只終于吃到葡萄的狐貍驗證了之間的預言——酸,真酸。
老陳和我吃第23次龍蝦時,從小龍蝦殼里探出頭,幽幽地問:“你能接受精神上的出軌么?”
我吐了他一臉煙,“人不作死就不會死,誰叫你之前讓無數妹子競折腰的?”接著狠狠地剝開一只小龍蝦,外殼碎裂的聲音讓我無比興奮。
“女朋友的第一次給了我,我也不是那種做完拍拍屁股就走的人,我要對她負責。”
“負責個屁,你媽不是不同意么?”
“是啊,我現在也看不到和她的未來。”老陳扒拉著眼前的龍蝦殼,“其實搖一搖的時候不光搖出了你還搖到一個叫蘇沐的女孩子,聊地很嗨,關系曖昧。就在上個禮拜我和她去了杭州,晚上她爬我床上,什么也沒做,但是她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漸漸停止了解釋。
龍蝦吃膩了自然會想吃清粥小菜,大排檔去多了自然會想去西餐廳,人吶,就是會在新鮮感面前迷失方向,可憐這一桌的小龍蝦,被吃掉的時候不曾出現在食客的心頭。
“蘇沐和我都在自責,她說還好沒有產生肉體上的牽絆,趁現在了斷吧。”
“女朋友知道她么?”
“暫時不知道,我把蘇沐的留言都刪掉了。”老陳玩弄著打火機,點燃與吹滅的重復進行,吧嗒吧嗒。“最近或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和女朋友特別膩歪,連她都有點受不了。蘇沐看到我刪她的留言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瞇著眼看滿臉愧疚的老陳,不愿告訴他其實我見過那個蘇沐,或者說我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時的老陳在公園里深情地吻著一個妹子,手還不忘蹂躪她胸口兩團超過C的肉。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真正佩服老陳的,或者說當時路過的晨練爺爺奶奶們都很佩服他,所謂人生贏家就是心里想的嘴上親的手上揉的不屬于一個人。至少老陳的確如此。
7月份的時候,老陳說他要回校上考研班。“人生中最后一個暑假總要讓它有點意義,我不想讓自己頹廢。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給心放個假。”
送他去火車站的時候,老陳和的哥相談甚歡。默默無聞的我就在后座看老陳拋出一個又一個話題,用方言將車內氣氛調至最高點。我想,這就是為什么老陳會這么受歡迎的原因吧——他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不同的話題來捕獲不同的人心,就好像機器有許多個檔位。
記得老陳曾摸著肚子上的毛驕傲地說那是性欲強的表現。我當時就回他一句,性交機器。但也許這次,機器因為侵入小龍蝦病毒最終沒有完成“上蘇沐”的指令。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老陳都沒有了消息,微博人人空間都不再更新。有時我會去大排檔,老板問我另一個小伙子呢,我只能說他忙。也許他真的是忙吧,忙著考研忙著學校活動忙著談戀愛忙著做愛。忽然我很想知道他和那個不可能女朋友怎么樣了,算了,不關咱的事,瞎擔心啥呀。
深夜的秋風吹在身上已經不是微寒,我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噴嚏。還是有人在空曠的馬路上飆車,排氣管的聲音像悲愴的嘶吼;頭上的白熾燈忽明忽暗;老板娘拿著ipad看小說看的津津有味。
“唉,這一入秋啊,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老板娘似乎是看完一個章節,伸了個懶腰,朝我這邊看去。“你也算是老生意了,這頓我請你,免單了。”
第35次吃龍蝦,耳邊沒有老陳的自吹自擂,沒有老板的傻笑聲,沒有蟬鳴。我看了看從云里發出微光的月亮,抽了一口煙。老板娘說,別抽煙了小伙子,不要像我家老頭子一樣得了氣管炎才知道戒。我只好將眼前的煙霧吹散,摁滅了香煙。
夏天,終于還是過去了啊。
“瞧,我女朋友給我買的。”老陳在檢票前指著身上一件蠟筆小新的T恤向我得瑟。“要好好關心她了,總覺得欠她什么。”
“畜生!虧你也知道!”我實在見不得他泛著甜蜜的油膩臉龐。“上完課記得回來啊,再去吃小龍蝦。”我朝他揮揮手。
老陳朝我笑笑,露出招牌式的酒窩,最終融入人群,看不見了。
“2011年7月23日晚上20點30分左右,北京南站開往福州站的D301次動車組列車運行至甬溫線上海鐵路局管內永嘉站至溫州南站間雙嶼路段,與前行的杭州站開往福州南站的D3115次動車組列車發生追尾事故,后車四節車廂從高架橋上墜下。這次事故造成40人(包括3名外籍人士)死亡,約200人受傷。”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老陳的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