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有道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除夕前一天失業(yè)。

走進人事辦公室的那一刻，他的腳步依舊穩(wěn)健，仿佛一切如常。然而，當他聽到那句“公司戰(zhàn)略調整，部門將被裁撤”時，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崩塌。他愣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文件，指節(jié)發(fā)白。

“湯有道，你在這個崗位上也做了這么多年了，公司會給你相應的補償。”人事經理的聲音冷靜而疏離，仿佛在宣讀一份再普通不過的通知。

湯有道的喉嚨發(fā)緊，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自愿離職”協(xié)議，心里一陣冷笑。自愿？他哪里自愿了？可他知道，如果不簽字，連那點微薄的遣散費都拿不到。公司有的是辦法讓他狼狽離開。

他深吸了一口氣，拿起筆，在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格外刺耳，仿佛在嘲笑他的無力。

走出辦公室時，湯有道的腳步有些踉蹌。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機械地收拾著桌上的物品。二十年的光陰，仿佛就在這幾分鐘內被壓縮成了一個紙箱。他抱起箱子，走出寫字樓時，夕陽已經沉入了地平線，只留下一抹殘紅。

街道上張燈結彩，紅燈籠高高掛起，春聯(lián)貼滿了商鋪的門面。人們匆匆忙忙地趕著回家，臉上洋溢著過年的喜悅。湯有道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曾經，他也是這忙碌人群中的一員，可如今，他卻被無情地踢出了局。

回到家時，小兒子君君正興奮地舉著一個手工燈籠朝他跑來：“爸爸，你看，我自己做的！”湯有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敷衍地夸了幾句。孩子還想繼續(xù)炫耀，他卻已經沒了耐心，徑直走到沙發(fā)邊，重重地坐了下去。

妻子從廚房探出頭來，輕聲提醒君君：“爸爸累了，讓他休息一會兒。”湯有道閉上眼睛，腦海里一片混亂。房貸、車貸、孩子的學費、日常開銷……這些原本被他牢牢掌控的生活瑣事，此刻卻像一座座大山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晚飯時，妻子問他：“明天去你大伯家，帶點什么？”湯有道心不在焉地回答：“和去年一樣吧。”說完，他站起身，借口洗澡躲進了浴室。熱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卻沖不走他內心的焦慮。

那一夜，湯有道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一遍遍回想著白天發(fā)生的一切，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公司里那些冷漠的面孔。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隨時可以被拋棄。曾經的努力、榮譽，在公司的利益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第二天，他們一家驅車回了老家。大伯看出了他的心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活就是這樣，熬一熬就過去了。”湯有道勉強笑了笑，心里卻明白，這種安慰毫無意義。

年夜飯很豐盛，可湯有道卻食不知味。他看著桌上的菜肴，腦海里卻不斷計算著未來的開銷。妻子和孩子們的笑聲在他耳邊回蕩，他卻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年后，湯有道開始瘋狂地投簡歷，可始終沒有收到任何面試通知。他的心情越來越焦躁，家里也因此頻頻爆發(fā)爭吵。大兒子亞亞正值叛逆期，對他的管教不屑一顧，甚至公然頂撞：“你管得了我嗎？你自己都混成這樣了！”

湯有道氣得渾身發(fā)抖，抓起掃帚就要打他。可亞亞一把抓住掃帚，冷冷地看著他：“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嗎？你現(xiàn)在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這句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進了湯有道的心臟。他松開了手，掃帚“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轉身走進臥室，關上門，整個人癱坐在床邊，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幾天后，湯有道終于接到了一家互聯(lián)網公司的面試通知。他興奮地穿上那套結婚時買的西裝，盡管衣服已經有些緊繃，但他依然覺得自己精神抖擻。然而，面試官是個90后年輕人，對他的簡歷嗤之以鼻：“四十多歲的人了，怎么混成這樣？”

湯有道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強忍著怒火，禮貌地結束了面試。走出公司大樓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脫下西裝外套，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蹲在路邊，雙手抱頭，腦海里不斷回響著那句話：“你怎么混成這樣？”

回到家時，妻子默默地將晚餐端上桌。小兒子君君興奮地說著學校要拍畢業(yè)寫真，需要兩千塊錢。湯有道一聽就火了：“拍什么拍！不拍！”君君委屈地哭了起來，妻子連忙哄他：“拍，咱們拍。”

湯有道猛地站起身，摔門而出。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直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他開始跑起了網約車。白天接不到幾單，晚上生意稍微好一些。他漸漸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每天掙個一兩百塊錢，勉強維持家用。

一天晚上，他在路邊等客時，兩個年輕人上了車。其中一個正是他的大兒子亞亞。亞亞和朋友聊得熱火朝天，絲毫沒有注意到司機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爸就是個廢物，自己都養(yǎng)不活，還整天管我。”亞亞的聲音充滿了不屑。

湯有道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白。他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直到亞亞和朋友下車后，他才猛地踩下油門，車子飛快地駛離。

那一晚，湯有道沒有回家。他去了以前常去的小店，點了幾道菜，要了一瓶白酒。幾杯酒下肚，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天臺，坐在邊緣，看著遠處的星星。

“我的人生，怎么會變成這樣？”他喃喃自語。

忽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栽去。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什么也沒抓住。身體在空中墜落時，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父母的笑臉，還有年輕時那個意氣風發(fā)的自己。

“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他閉上了眼睛。

“砰”的一聲，世界歸于寂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