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半，媽媽照例要上床睡一覺。伺候老太太睡下以后，玉清直一直酸軟的后腰，帶上橡膠手套，輕手輕腳地去洗衛生間里那堆臟衣服。幾個月前媽媽第一次出現大小便失控，現在已越來越頻繁。
玉清三把兩把洗好衣服，躡手躡腳地晾出去，回來看老太太已經發出輕輕的鼾聲。
玉清想趁這空檔做點自己的事，一下子卻想不好干點啥。畫畫？不行，這點兒時間還不夠折騰家伙事；運動，也不合適；算了，還是看書吧，能翻幾頁翻幾頁。
今天很不錯，沒有什么干擾，玉清讀著這本擱了很久的散文集，感受到一點難得的寧靜和充實。
「玉汝，是玉汝嗎？」
「媽，是玉清。你睡醒啦，起來嗎？」
「噢，玉汝要帶她的孫子。她真是太辛苦了。哎，玉清啊，你的孫子好嗎？我老想他呢。」
玉清說：「他很好。」
「什么時候回來給我看看呢？」
「他們跑得太遠了，漂洋過海，上班上學的，回來太不容易了。」
說著，玉清忽然想起，今天是兒子的生日。抬頭看看表，上午十點不到，那邊正好是晚上十點，不如跟兒子連個視頻，讓媽媽看看他們。
兒子兒媳給玉清的印象就是永遠地忙。從不愿讓別人為難的玉清就很少主動和他們聯絡，總怕打擾他們。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就破個例吧。希望總是靜音的兒子能接電話。
今天運氣不錯，很快和兒子連上了視頻。「生日快樂，兒子。跟外婆問個好吧。小朋友睡覺了嗎？」
「好啊好啊，謝謝！沒睡呢。小寶，快過來！」平時很少聯系的兒子，一旦見面或通話，就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很和善很溫暖，這讓總見不到他們的玉清感到一點點欣慰。
玉清把手機交給媽媽，坐在一旁看他們說話，腦子里想著三十多年前的今天，因為是七月一日，產科病房窗外什么地方有個大喇叭正在播放《東方紅》音樂史詩。
氣勢磅礴的合唱聲中，護士把洗干凈的兒子送過來，放在玉清懷里，那么小，軟軟的像面條。
一晃的功夫，幾十年前的小嬰兒長成了大男人，又在撫養他的兒子。年邁的媽媽卻越來越像嬰兒，玉清看著媽媽，想起十幾年前一個美國電影，布拉德·皮特扮演的那個從老向小逆向生長的本杰明·巴頓，臨終時變成了嬰兒。
玉清產生一種奇幻的感覺，好像自己置身于一個怪怪的時空，任務就是站在流水線前，無休止地照顧傳送帶送過來的不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