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站在他的牢房里,即使身著亮橙色的監獄服,也掩飾不住他的溫文爾雅。他盯著牢房外一個迷人的女人,猜測她是否是來問他問題的,當然他僅僅是猜測而已。事實上,她在考驗他,他卻一無所知。“曾經有人想調查我。我就著蠶豆和酒, 把他的肝臟吃掉了。
漢尼拔?萊克特說(《沉默的羔羊》中的片斷)。
如果這個被稱之為食人博士的漢尼拔醫生是一個流行病學家,?而不是一個精神科醫生,那么他也許會用蠶豆殺死對方,而不需親自吃掉他的肝。
從蠶豆說起“蠶豆”?一詞來源于意大利語,之前它被稱為寬豆;關于它的傳說確實極為寬泛。在古希臘,香顯的用途是作為選票,白色代表 是,黑色代表否。古希臘學者畢達哥拉斯曾警告一大群希望未來成 為哲學家的學生要“遠離蠶豆”。他也許是想告訴學生們,所有優 秀的哲學家都應該“遠離政治”。
關于畢達哥拉斯的警告與蠶豆的傳說有不同的版本,僅亞里士多德就有五種解釋:
1.蠶豆有睪丸的外形;
2.因為蠶豆沒有較鏈,所以它們象征地獄之門;
3.因為它們有害身體;
4.它們象征宇宙的本源;
5.它們用于選票,與骯臟的政治有關。
但根據第歐根尼的理論,畢達哥拉斯關注的并不是蠶豆的毒性 或者與政治的關系,而是擔心他的學生吃了太多的蠶豆會不停放 屁。2 000年前,第歐根尼曾說過:“人們應當避免吃蠶豆,因為它 們充滿風,并能溶人靈魂。只有人們不吃蠶豆,他們的胃才會風平 浪靜,他們的夢才能安詳平和。”
一個叫做俄耳普斯的宗教組織則相信蠶豆中附著死者的靈魂, 他們認為吃蠶豆和咀嚼自己父母的頭顱在本質上是同一回事。
難怪說所有的古希臘人都是哲學家,他們似乎擁有大把時間去 思考,但不只是他們才觀察到了許多人進食蠶豆后的神秘反應。20?世紀,意大利南部撒丁島上的一名教師宣稱她發現了季節性精神萎 靡,每到春天她的學生就會精神萎靡,并持續數周。回想起畢達哥 拉斯的警示,她自然將學生的頻頻瞌睡與開花的蠶豆聯系在了一 起。其實在整個中東地區,人們都迷信不能吃未煮熟的蠶豆。在意 大利,人們會在萬靈日種下蠶豆,那些狀如蠶豆莢果的糕點被稱為“死亡之豆”。
或許你正在想,這些民間傳說聽起來都無比玄妙,它們確有醫 學淵源嗎?
蠶豆病,現代醫學的稱謂無疑恰如其分,它是全球最為常見的 遺傳性酶缺乏病,大約有4億人患有該病。在某些極端情況下,人 類進食蠶豆(或服用某些特定藥物)后,會迅速出現嚴重的貧血, 、最終導致死亡。
身佈里的清道夫
朝鮮戰爭中,科學家首次捕捉到了蠶豆背后蘊藏的醫學故 事。因為在韓國某些地區,瘧疾廣泛流行,所以在當地服役的美 國士兵都被要求服用抗瘧藥物,包括一種叫做伯氨喹的藥物。醫生很快發現約有10%的非洲裔美國士兵在服用這種藥物后發生貧血;尤其是在地中海后裔中,不良反應更為嚴重,他們常常發生 溶血性貧血。其實從字面上理解,不難推斷這是一類紅細胞破裂 性疾病。
1956年,也就是朝鮮戰爭停火后三年,醫學研究者終于找到了導致士兵對抗皰藥物產生不良反應的原因所在,這是由于他們體 內缺乏足量的葡萄糖~ 6 -磷酸脫氫酶(G6PD)。G6PD在體內所有 細胞中廣泛存在,它對紅細胞尤其重要,能維持細胞結構的完整性,清除可能對細胞造成損傷的化學物質。
你或許對自由基已經有所耳聞,知道它們對身體有害。其實理 解自由基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記住:大自然母親如同媒人一樣喜歡成 雙成對。自由基本質上就是一類貌似電子已經配對,但實際并未配對的分子或原子。不幸的是,對機體而言這些電子卻把浪漫的愛情用錯了地方。當這些未配對的電子與其他分子中的電子相遇時,化學反應便隨之發生。這些反應能損傷細胞內的化學物質,導致細胞早死,而這正是自由基引起衰老的原因之一。
G6PD如同紅細胞內的衛兵。當它值班時,能將自由基統統拒之門外,以防止它們犯亂作祟。如果體內G6PD不足,任何化學物 質產生的自由基都有可能給紅細胞帶來滅頂之災。這正如朝鮮戰場 上的士兵在服用伯氨喹后發生的反應;伯氨喹阻斷瘧疾傳播的機制之一便是作用于紅細胞,使其不利于寄生蟲生存。但是體內如果沒有足夠的G6PD維持細胞的完整性,那么當伯氨喹作用于紅細胞時,由于一些細胞不能有效攝取,于是自由基便乘虛而入,造成細胞膜破裂,摧毀細胞。紅細胞的缺乏將導致貧血,特別是由于紅細胞過早破裂而導致的溶血性貧血。溶血性貧血患者通常表現為極度衰弱和疲乏,還可能有黃疸的征象;如果不加治療,可以發生腎功能衰竭、心力衰竭,甚至死亡。
“致命”的蠶豆
古希臘人很早就注意到,對某些人而言蠶豆如同殺手。蠶豆中包含兩種糖相關的成分,分別是蠶豆嘧啶葡萄糖苷和蠶豆脲咪葡萄糖苷。這兩種成分都能產生自由基,特別是過氧化氫。當蠶豆病患者進食蠶豆后,他們體內發生的反應與士兵服用伯氨喹后發生的反應類似。如果沒有G6PD幫助清除過氧化氫,它們就會攻擊紅細胞,最終導致其破裂死亡。當上述情況發生時,其余的細胞會從血管中滲漏出去,導致溶血性貧血,可能危及生命。
與G6PD蛋白生成或缺乏有關的基因與蛋白同名,也叫做?G6PD,這一基因存在于X染色體上。自然課上我們知道,人體有 兩條性染色體,分別是X染色體和Y染色體。其中,女性有兩條?X染色體;男性有一條X染色體和一條Y染色體。因為導致G6PD?缺乏的基因位于X染色體上,所以這一疾病在男性中更為常見。 對男性而言,如果一條X染色體上的基因發生了突變,那么所有 的細胞都將表現出這一突變。在有嚴重G6PD缺乏的女性中,兩條?X染色體上都有突變;而如果她只有一條染色體上有突變,那么她的一些紅細胞將攜帶正常基因,而另外一些為異常基因,在這種情況下她仍能產生足量的G6PD而幸免于蠶豆病。
G6PD基因有兩種形式,一種是GdB,另一種是GdA+。這一 基因的突變形式已經過百,它們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類起源于非洲,叫微GdA、另一類起源于地中海附近,叫做GdMed。當自由 基開始攻擊紅細胞,而體內又沒有足夠的G6PD將其清除時,上述突變會帶來嚴重的后果。對蠶豆病患者而言,感染和某些藥物如伯氨喹,都能成為誘發因素,促使自由基釋放入血。但正如我們前面所討論的,最為常見的誘發因素還是食用蠶豆,這正是蠶豆病名字的由來。
人類種植蠶豆的歷史已有數千年。在拿撒勒的一次考古發掘中,研究人員發現了迄今為止最古老的蠶豆種子,它們距今已有約?8 500年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500年。拿撒勒位于以色列北 部地區,相傳正是從這里蠶豆得以傳遍中東,往北進人地中海東 部、土耳其、希臘平原,并進一步傳入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島和撒 丁島。
如果你手上正好有一幅地圖可以顯示蠶豆病流行的區域,那么當你合上地圖后,你也就知道蠶豆被廣泛種植的地區了。蠶豆病流行的區域和蠶豆種植的區域驚人的一致。蠶豆病最常見、最嚴重的 區域位于北非和南歐,它們都在地中海附近;而這里正好也是歷史 上廣泛種植和食用蠶豆的地區。
同樣的問題再次蹦了出來:對數百萬人而言,在他們吃過其居住區域里一種最為常見的食物后,他們體內進化出的突變基因卻會給他們帶來麻煩,這是為何?
如果希望找到答案,我們應該還記得,進化不會選擇那些會讓我們致病的遺傳特性,除非它們在傷害我們之前對我們是有所幫助。一個存在于4億人中的遺傳特性無疑是進化的寵兒。這是否意 昧著G6PD缺乏一定有其重要意義?
是的,的確如此。
來自大自然的避孕藥
在我們深入探討蠶豆病和蠶豆的關聯以前,讓我們首先從更廣 泛的視角尋找動物界的進化與植物界的進化間的相互關系吧。我們每天的生活從早餐開始。你是否注意到了抹在面包上的草萄醬?它 們完全是作為食物而生!
植物能結出美味的果實,這也是它們造福自己的方式。動物采 摘水果吃,水果中含有種子。當動物一路奔跑或展翅飛翔時,它們 也將種子帶到了四面八方,于是植物有更多的機會在其他地方生根 發芽。蘋果不會落在離樹周圍的地方,除非動物吃掉它們,或將它們帶到別處。動物有了美食,植物能夠繁衍,每一個物種都從中 獲益。事實上,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成熟的果實容易摘下來或自己 就掉下來了,而不成熟的果實難于采摘——在種子未發育完全以 前,果樹不希望你把它采摘下來。在大自然的法則中,沒有免費的午餐。
另一方面,盡管植物希望動物吃下它們的果實,但同時它們不希望動物越過雷池——當動物開始咀嚼它們的葉子,或啃咬它們的根莖時,事情就變得有些不太妙了。因此,植物不得不保護自己。 盡管通常它們不能移動,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只能被動挨打。
刺是植物最明顯的防御方式,但它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強大 的方式,植物王國擁有令人眼花緣亂的十八般武器。它們可能是地球上最大的化學武器制造商。每個人都知道植物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它們利用從空氣中吸收的二氧化碳,將陽光和水轉化為糖,并 生成氧氣,供我們呼吸。但是,這僅僅是開始。植物還能對環境產生作用,影響包羅萬象,從當地氣候到食物鏈,無處不在。
苜蓿、馬鈴薯和大豆都屬于同一種屬,它們都含有一種叫做植物雌激素的化學物質。聽起來是不是覺得有些耳熟?沒錯。植物雌激素類似于動物性激素,如雌激素。當動物吃了過多含有植物雌激素的植物后,過量的雌激素樣化合物能削弱它們的生殖能力。
20世紀40年代,在澳大利亞西部曾發生過一場綿羊飼養危 機,大量健康的母綿羊不育或難產。所有人都疑惑不已,直到一個 聰明的農業專家發現了這一事件的罪魁禍首——歐洲苜蓿。這種苜蓿能產生一種功能強大的植物雌激素,名為刺芒柄花素,它是對付 食草動物的一種天然防御機制。毫無疑問,對苜蓿而言,綿羊就是掠奪者!習慣了歐洲的潮濕天氣后,引入的苜蓿不得不與澳洲干旱的氣候奮力抗爭。當苜蓿趕上氣候不好的一年——雨水陽光不足或過量——它們只能通過限制掠奪者下一代的數量保護自己。它們增加刺芒柄花素的生成,使即將為人父母的綿羊喪失生育能力,而減少綿羊后代對它們的威脅。
當下次尋找便捷的避孕方式時,你當然不用以苜蓿為食。但是在你服用多種著名的“口服避孕藥”,你的行為其實與綿羊無異。 根據植物的這種生殖控制,天才的化學家杰拉西開發了避孕 藥。但是他沒有用苜蓿,而是土豆——準確地說是墨西哥甘薯。他首先合成的是薯蕷皂苷元,這是甘薯體內的一種植物雌激素,其后他在1951年合成了全球第一種市售的口服避孕藥。
在人類飲食中,甘薯不是植物雌激素的唯一來源。豆類中也富含一種叫做染料木素的植物雌激素。值得關注的是,如今很多加工 食品,包括市售的嬰兒食品,都用到了豆類,因為這是一種便宜的 營養來源。一小部分科學家已經開始擔憂我們飲食中大豆雌激素的 長期作用。
細數每天食用的“毒素”
植物擅長控制生育,但同時它們也是有毒的。當然,它們產生 的大多數毒素并不是針對人的;它們完全沒有必要總防著我們。真 正令植物擔心的是那些主要以它們為生的草食動物。但這并不意味 著我們可以高枕無憂,因為植物毒素也會給我們帶來麻煩。極有可 能,你現在就已經遇到。
你吃過木薯布丁嗎?木薯粉來自于木薯的塊根。木薯是一種長圓形,有著類似椰子外皮的薯類。在許多熱帶地區,木薯是主要的 食物。但是它含有一種致命的氰化物的前體。當然,如果你烹調或 加工得當,它完全可以是無毒的,因此千萬不要隨便去啃你看到的 木薯塊根。毫無疑問,在旱季木薯塊根中的氰化物含量會出奇的 高,因為這時它們更需要抵御干旱,以安然度過生長期。
印度野豆是一種種植于亞洲和非洲的植物,它們可以作為又一 例證。它的化學武器是一種“火力十足”的神經毒素,能夠引起癱瘓。神經毒素的威力是如此之強大,當其他植物因為干旱或蟲災而 死亡時,野豆通常也能存活下來。正因為如此,在世界的某些地 方,貧困的農民種植野豆以應對災荒之年。可以想象,在野豆種植 的區域,災荒年后由于中毒所致疾病的發病率將迅速增加。其實不 足為奇,如果二選一,人們寧愿選擇冒中野豆之毒的風險,也不愿 活活餓死。
茄科植物包含一大類不同的植物,其中有的可食用,有的有 毒。所有茄科植物都含有大量的生物堿,這種化學物質對昆蟲和其 他草食動物是有毒的,而對人類的作用既可能有益,也可能導致幻 覺的產生。一些人認為“女巫”在她們“無所不能”的藥膏和藥劑 中加人了某種類型的茄科植物,于是被施魔法的人就能幻想自己騰 云駕霧、展翅髙飛了!
茄科植物包括我們常見的馬鈴薯、西紅柿和茄子,它們都屬于 曼陀羅屬。曼陀羅這一名字來源于弗吉尼亞州的詹姆斯敦。獨立戰 爭前約100年爆發了?“培根起義”。這一起義壽命不長,很快就被 鎮壓了,但卻頗具戲劇性。當英國士兵被派往詹姆斯敦鎮壓起義 時,當地人秘密地(也許是無意地)在士兵們吃的沙拉中加人了曼 陀羅。1705年羅伯特?貝弗莉在她的作品《弗吉尼亞的過去和現 狀》中描述了這一事件:
他們中的一些人吃了好多,之后丑態百出,持續數日。有人將 羽毛吹向空中;有人拼命的投擲著稻草;有人赤身裸體的站在角落,狀如猴子,齜牙裂嘴,扮著鬼臉;有人熱情洋溢的親吻和撫摸 著他的同伴,擠眉弄眼,其演出的精彩程度超過任何一個馬戲團的小丑......他們做著各種各樣怪異的動作,11天后才恢復常態,但卻不記得發生過的任何事情了。
曼陀羅是一種莖粗大葉的綠色野草,在美國廣泛生長。因為花 園中曼陀羅通常與其他植物共同生長,所以每年都會有人誤食它。
植物化合物可以引起癱瘓、不育,或神志癲狂。它們同時也可 以以更“溫柔”的方式影響我們,如損害我們的消化功能或讓我們 的嘴唇火辣滾燙。小麥、豆類和土豆中都含有淀粉酶抑制劑,它能 影響碳水化合物的吸收。鷹嘴豆和其他一些谷物中都含有蛋白酶抑 制劑,它能影響蛋白質的吸收。通過烹飪和腌制,大多數植物的防 御機制會失去作用。舊時將蠶豆和豆莢腌制過夜也有同樣的功效, 通過這一手段可以中和干擾人們新陳代謝的大多數化學物質。
如果你曾經生吃過哈瓦那辣椒,或許你有過類似中毒的感覺。 事實上,的確如此。辣椒中含有一種叫做辣椒素的化學物質,正是 它讓我們有火辣辣的感覺。哺乳動物對辣椒素極為敏感,因為它作 用于哺乳動物的感受疼痛和溫度的神經纖維,但是鳥類卻不受辣椒 素的影響——由此我們也能一窺大自然在大跳進化之舞時,是多么 精妙絕倫、巧奪天工。老鼠和其他嚙齒類動物對辣椒果實總是避而 遠之,因為它們完全不能忍受那種火辣辣的感覺。這對果實無疑是 有利的,因為哺乳動物在享受美食時,它們的消化系統極有可能會 損壞植物的小種子。而鳥類在吃辣椒果實時卻不會損壞種子一與 此同時,辣椒素對它們似乎毫無作用。因此,哺乳動物將辣椒留給 鳥類,它們將種子帶到空中,四處播撒。
辣椒素是一種黏黏的毒素,它能黏附于黏膜,這就是為什么用 手接觸辣椒后再碰眼睛時會有火辣辣的感覺。同時,這也能解釋為 什么這種燒灼感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而用水清洗毫無作用,這是 因為辣椒素的黏性使其不能輕易溶解于水。其實這種情況下,你更 好的辦法是喝一杯牛奶(當然更重要的是趕緊把辣椒抹去!)或吃 些含有脂肪的東西,因為脂肪是疏水性的,它有助于清除黏膜中的 辣椒素,使你恢復正常。
辣椒素不僅能引起燒灼感,它還能使某些種類的神經元選擇性 的變性。如果數量眾多,后果將非常嚴重。當然對這種相關性,科 學家還存在爭論。在一些大量進食辣椒的人群中,胃癌的發病率有 異常升髙的趨勢。
從進化的角度考慮,我們完全能理解為什么植物需要進化出特殊的機制,以確保其天敵在下次準備把它們作為午餐時會思量再 三。其實值得奇怪的是,為什么我們還要種植并消耗成千上萬對我 們有毒的植物。在某些地方,人類每年攝入的天然毒素多達5 000?至10 000種《研究者估計近20%的腫瘤相關性死亡是由我們飲食 中的天然成分導致的。此時,你或許心存疑問,如果我們種植的大 多數植物是有毒的,那我們為什么沒有進化出相應的機制以管理這 些毒素或停止種植它們呢?
事實上,我們曾那樣做過。
至少有一些嘗試。
苦的東西不一定就有毒。你是不是許多次都希望能吃點甜的、咸的、或是苦的?你或許曾經自言自語:“嘿,晚餐我只是想來點真正苦的東西。”我猜得不錯吧?
在西方傳統的飲食習慣中有四種基本的口味:甜、咸、 酸、苦。(第五種口味來自于世界其他地方,無論在文化上,還是 在科學上,它正逐漸傳人西方,這就是鮮味,在烹制完全的食物和 發酵食物,如味噌、意大利干酪或全熟的牛排中你都可以品嘗到這 種口味。)大多數口味都是引人入勝的,其實進化出這些味道的原 因非常簡單——它們能讓我們對食物著迷,而食物中包含著我們需 要的營養元素、糖和鹽。
但苦味卻有所不同,它讓我們恨不得扭頭就走。這其中或許蘊 含著重要的道理。2005年由紐約大學、杜克大學醫學院和德屆人 類營養研究所共同協作完成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人們之所以進化 出品嘗苦味的能力,是為了檢測出植物中的毒素,而避免食用它們(這就是為什么植物學家給植物產生的毒素起了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拒食劑)。通過對舌頭上一種苦味覺受體基因的遺傳信息進行重 組分析,科學家們發現這種能力起源于100 000至1 000 000年前的 非洲。并非所有人都能品嘗出苦味,同時一些人對它的敏感程度也 可能不及其他人一但是考慮到這一能力涉及人群之廣,顯然它是 人類重要的生存優勢。
大約四分之一的人擁有異常敏銳的味覺,他們被稱作“超級品嘗者”。化學家是在研究人群對丙氧基嘧啶的反應時偶然發現這一 現象的。一些人完全不能嘗出來;一些人覺得稍有苦味;而另外一 些人,也就是“超級品嘗者”,即使最輕微的苦味也會讓他們厭惡 反感。“超級品嘗者”發現柚子、咖啡和茶中苦味更甚。他們對甜 味的敏感程度是普通人的兩倍,同時也更容易體會到辣椒中的灼 燒感。
有趣的是,在將苦味與檢測植物毒素聯系在一起的同一篇相關文獻中提到,這一特點如今已沒有那么重要了。事實上,并非所有 苦的東西都是有毒的;正如我們在談及茄科植物時所提到的,某些 成分其實是有益的。曼陀羅中含有的東莨菪堿是一種苦味的生物 堿,它可以引起一過性的瘋癲;但是甘藍中的這種化合物卻具有抗 癌作用。因此如今,特別是在發達國家,抗植物毒素的自然瞥鐘正在逐漸減弱,對苦味的劇烈反應反倒可能成為一種劣勢。現在, 你遠離毒素的同時,可能也遠離了對你有益的食物。
警惕植物的化學武器
我們敏銳的味覺可能接觸到約25萬種植物,那么我們為什么 不種植那些無毒的植物,或培育出祛除毒素的植物呢?是的,我們曾經嘗試過,但是正如進化王國中的其他事物一樣,這件事也真有 點錯綜復雜。于是,結果就是如此了。
別忘了,植物的化學武器大多數情況下并非針對我們的;它們更多是為昆蟲、細菌和真菌準備的,當然某些時候遇上專門食草的小型哺乳動物,它們也能派上用場。因此如果我們單方面針對植物,就如同把糖果店的鑰匙交給了一整個校車的孩子,店鋪很快就 會空空蕩蕩,被一掃而空了。植物的天敵將它們消滅殆盡。
當然,某些時候植物育種者也會另辟溪徑,培育出多種天然抗性,將可食用的食物變成幾乎置人死命的毒藥。所有的馬鈴薯,特別是那些發綠的,都含有龍葵素。龍葵素也能保護馬鈴薯免受晚疫病侵襲(想想某些運動員的雙腳,你就能知道晚疫病對馬鈴著意味著什么了)。龍葵素是一種脂溶性毒素,可以引起幻覺、麻痹、黃疸和死亡。如果你吃了大量富含龍葵素的法國薯條,那么你距離下 油鍋的時間也不遠了。當然某些時候,晚疫病可以戰勝龍葵素提供 的保護作用。真菌導致了?19世紀中期的愛爾蘭馬鈴薯饑荒,這一 事件幾乎是毀滅性的,到處都是饑荒、死亡和來自愛爾蘭的移民。
20世紀60年代,英國植物育種人員培育出了一種具有疫病抗性的馬鈴薯,以增加其產量。他們把這種特殊的馬鈴薯稱為勒納佩 。盡管勒納佩中含有足以致命劑量的龍葵素,但第一個品嘗它的人并未覺得有絲毫特別之處。現在,當你聽說有人將勒納佩像其他馬鈴著一樣拉走時,你完全不用覺得奇怪。
芹菜是一個類似的案例,說明有機農業的特點具有雙面性。芹菜通過產生補骨脂素保護自己,這是一種可以損傷DNA和組織的 毒素,同時可以使得人類對陽光格外敏感。有章思的是,補骨質素 只有在暴露于陽光時才具有活性。于是有些昆蟲在黑暗中發起進攻,它們用葉子將自己團團圍住,在沒有陽光照到的陰暗之處盡享 自己的美味佳肴。
普通芹菜對大多數人毫無問題,除非你在喝過一大碗芹菜湯后又去進行日光浴。通常只有在那些長期、大量進食序菜的人群中補 骨質素才會引起問題,例如許多序菜采摘者會有皮膚問題。
當芹菜感覺到危險臨近時,它們會開足馬力大量生成補骨質 素,這無疑是對自身有益的。經歷擠壓的莖稈所產生的補骨質素是 未受傷害的莖稈的100倍。農民在使用合成殺蟲劑時主要目的是保 護植物,但這也會帶來一大堆問題。而種植有機作物的農民不能使 用合成殺蟲劑。這意味著有機芽菜的莖稈容易受到昆蟲和真菌的侵 襲,當它們不可避免地成為“盤中餐”時,它們會產生大量的補骨 質素。種植有機芹菜的農民本想確保植物不受毒素污染,但最后他 們的行為卻保護了植物中合成毒素的生物學過程。
生命,就是如此達成妥協。
自然環境下的生存壓力
關于植物進化對人類的影響,我們已經有了更多的了解,現在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蠶豆和蠶豆病間的關系。
那么我們已經知道些什么呢?我們知道吃了蠶豆后會有自由基釋放入血。我們知道蠶豆病是一種G6PD酶缺乏性疾病,罹患該病 的患者不能有效清除自由基,最終導致紅細胞破裂,出現貧血癥 狀。我們知道蠶豆的種植區域與蠶豆病攜帶者的發病區域高度吻 合。我們還知道蠶豆病是一種在4億人中廣泛存在的基因突變,由 此可知它賦予攜帶者的益處必然大于害處。
那么,在蠶豆病發病率較髙的非洲和地中海沿岸,它對人類生存究竟有何影響?它與紅細胞間究竟有何關系?如果你咨詢如何解開上述繼團,所有的傳染病學家都將給出同樣的答案:瘧疾。
瘧疾是一種傳染病,每年的感染者高達5億,其中100多萬人 口會死于該病。全球一半以上的人口生活在拒疾高發區域。如果不 幸感染瘧疾,患者將周期性的出現發冷發熱,同時伴隨關節疼痛、 嘔吐和貧血,最終導致昏迷和死亡。在兒童和婦女中這類癥狀尤其 嚴重。
從希波克拉底的論著《論空氣、水和地域》開始,千百年來醫 生們都認為許多疾病均是由靜態水源,如湖泊、沼澤和濕地中不健 康的蒸氣所致。他們將這種蒸氣或霧氣稱之為瘴氣。瘧疾,在古意 大利語中是“壞空氣”的意思,這就是一類他們認為是由療氣引起 的疾病。后來證明瘧疾與濕熱沼澤的關系確實存在,但這是由于蚊 蟲滋生的緣故,而非其中的蒸氣所致。瘧疾的病原體是寄生的原生 動物(一種與動物有某些相似之處的微觀有機體),它們能通過雌 蚊叮咬進入人體血液(雄蚊不會叮咬)。有幾種不同種的蚊子可以 引起瘧疾,其中最兇險的是惡性瘧原蟲攜帶者。
毫無疑問,由瘴氣導致瘧疾的理論是完全錯誤的,但是它至少 為探索疾病病因開辟了道路。根據《關聯》系列叢書作者詹姆斯??伯克記載,一名名叫約翰?哥里的佛羅里達州醫生曾在1850年發 明了一種新方法對付拒疾。哥里醫生發現在溫熱氣候環境下瘧疾的 發病率顯著升高。即使在較冷的地區,人們也似乎只在溫暖的月份 發病。因此他認為如果能找到一種方法消除溫熱的“壞空氣”,他 就能防御瘧疾了。
哥里博士抗瘧的裝置是將冷空氣壓縮吹向瘧疾病房。現在,這 個發明的升級版或許正在將冷空氣吹向你的家中,這就是空調。盡 管空調沒有能改善哥里醫生所治療的瘧疾患者的預后,但它對疾病 確實有所影響。空調使居住在瘧疾髙發區的居民可以待在門窗緊閉 的室內,而不接觸具有感染性的蚊子。
盡管如此,每年還是有數億瘧疾感染者。雖然瘧疾是全球十大 致死原因之一,但并非所有感染者都會死亡。更重要的是,并非每 個被攜帶瘧疾的蚊子叮咬后的人都會致病。那么究竟什么是瘧疾存 活者的生存之道呢?
J. B. S.霍爾丹是首批認識到不同的自然環境會產生不同的進化壓力的人之一,他還指出某些人群中獨特的遺傳特性可能是致病原因。50多年前,他就認識到,某些人尤其是有鐮刀形紅細胞貧血癥或地中海貧血及其他遺傳性血液病的人,對瘧疾有更好的天然 抗性。
今天,許多研究者都已認識到一種比鐮刀形紅細胞貧血癥或地中海貧血更常見的遺傳特性可以保護人們免受瘧疾侵襲,這就是?G6PD缺乏。在兩項大型的病例對照研究中,研究者發現有G6PD?突變的非洲兒童對惡性瘧原蟲的抵抗力是沒有該種突變兒童的兩 倍,而由惡性瘧原蟲引起的是一種最為嚴重的皰疾。實驗室研究進 一步證實了上述理論,當需要在“正常”紅細胞和G6PD缺乏的紅 細胞中二選一時,導致瘧疾的寄生蟲總是毫不猶豫的選擇正常細胞。
原因何在?惡性瘧原蟲其實是一種脆弱挑剔的小生物。它只有 在完美無缺的紅細胞中才能生存。G6PD患者的紅細胞并非瘧疾的 理想居住場所,同時與沒有突變的人群相比,它們會更快地從循環中清除,這將破壞寄生蟲的生命周期。這就是為什么在瘧疾高發地 區,蠶豆病的發病率也髙的原因所在。但難于理解的是為什么這些 地區的人還要種植蠶豆。試想一下,如果你的午餐就可以殺死你自 己,那不成為蚊子的早餐又有何意義呢?
答案是非常簡單直接的,這是一種冗余機制。瘧疾是如此廣泛,致病性是如此之強,所以為了生存和繁殖,易感人群不得不動用一切保護機制。食用蠶豆后,通過釋放自由基和升高氧化劑的水 平,無G6PD缺乏癥人群的紅細胞也不再是瘧原蟲的宜居之所了。 隨著自由基的釋放,一些紅細胞時刻有破裂的可能。如果有輕度或 部分G6PD缺乏癥的患者食用蠶豆后,寄生蟲將深受困擾。
說到部分缺乏,你還記得導致蠶豆病的基因突變只存在于X?染色體上,而女性有兩條X染色體吧?這意味著在基因突變普遍存在的人群中,許多婦女的紅細胞一部分是正常的,而另一部分是 有G6PD缺乏的。這使她們不但對瘧疾有額外的保護作用,而且不 會對蠶豆產生過度強烈的反應。考慮到孕婦很容易感染瘧疾,所以許多婦女盡管有蠶豆病,但還要繼續吃蠶豆,這確實是一件好事。
植物不僅僅給我們美食
可能在有人類社會以前,人類就開始用草藥進行治療了。考古學家發現尼安德特人早在60 000年前就開始用植物療傷了。罌粟 未成熟的果實被刀割后會流出汁液,當這種牛奶狀乳膠逐漸變干時 就成為鴉片,古希臘人把它作為鎮痛劑;今天我們用類似的方法得 到了嗎啡,這是目前作用最強的鎮痛劑之一。
首個真正有效的抗瘧藥來自于金雞納樹的樹皮。蘇格蘭軍隊外 科醫生喬治?克萊早在19世紀初期就發現了金雞納樹樹皮的抗瘧 特性,但之后又歷經了一個世紀,法國化學家才分離到了其中獨特 的有用成分一奎寧,并用其制成了奎寧水。這種水喝起來令人作 嘔,相傳英國士兵將它和杜松子酒混在一起,一股腦喝下去,于是 產生了一種經典的服用方法。今天的奎寧水中仍然含有奎寧,如果 你要前往瘧疾流行的地區,仍然需要服用抗瘧藥物;遺憾的是,幾乎所有瘧原蟲都對奎寧產生了抗藥性,或許蠶豆還能幫些忙。
吃些蔬菜吧,雖然蔬菜也可能要了你的命。
大自然母親給我們的信息總是讓我們摸不著頭腦,真相仿佛永遠都是撲朔迷離、令人費解的。許多植物毒素對我們是有益的,而需要我們了解的只是它們是如何生存的,我們是如何生存的,我們 和它們如何才能互通有無,和平共處。
“植物雌激素將導致不孕。”這種說法或許有失偏頗,事實上大豆中的植物雌激素——異黃酮有助于阻斷或延緩前列腺癌細胞的生長。一些研究者還認為這一成分可以減緩更年期癥狀,這或許就是亞洲婦女更年期癥狀相對較少的原因。
辣椒中的辣椒素能刺激內啡肽的釋放,這可以引發愉悅的感受,減少壓力。辣椒素還能提高新陳代謝率,在一些人中可高達?25%。更重要的是,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辣椒素可以減輕 各種各樣的疼痛,包括關節痛、帶狀皰疹和術后疼痛。
還有大量例證不勝枚舉。芹菜中的補骨質素可以引起皮膚損害,但同時它又能真正幫助牛皮癖患者。大蒜中的大蒜素能防止血 液中的血小板聚集形成血栓,這可能會成為防止心臟病的強大武 器。如今阿司匹林是幫助我們遠離醫生的利器,無論是防治血栓,?還是減輕發熱所致的疼痛,都大有其用武之地;但它原本是柳樹皮 抵御昆蟲的化學物質。你聽說過紫杉醇吧?這是另一個來自于樹皮的強效抗癌藥物,不過這次不是柳樹,而是太平洋紫杉的樹皮。
現在仍然有60%乃至更多的人群直接以植物為藥。或許我們應該時刻環繞四周,看看植物給我們帶來了何種美食,并不時問問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