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我曾是一條泥沙俱下的水》里提到過一個我曾暗戀三年的男孩時說:
“我總幻想自己和他就像梁山伯和祝英臺一樣。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飛到他所在的教室里。他的教室在三樓。我仰著脖子,久久地看著這只蝴蝶,仰得脖子酸痛。我覺得這只蝴蝶就是我。我飛著去找他了。我的眼睛也發酸了,不知道是看的太久了,還是感動了。”
高一下半學期文理分科時,我送給他一盒磁帶《梁祝》,我講述這件小事兒是為了證明自己當時有多么喜歡他,我卻從未向別人提起過另外一個細節。
我去買磁帶的時候,書店的老板問我要20塊錢一盒的還是要40塊錢一盒的,我問他有什么區別,他說40塊錢的聽起來音質好得多。我猶豫了一下,說要20塊錢一盒的。那時候的20塊錢幾乎是我一個星期的生活費。
這件事情讓我懷疑自己很久,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的喜歡他,我懷疑自己到底會不會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我曾幻想過跟他化作比翼雙飛的蝴蝶,幻想過為他獻出自己的生命,我甚至做夢夢見跟他一起毫不猶豫地跳進眼看要閉合的墳墓。
可是,為什么我連那盒40塊錢的磁帶都舍不得給他買?我對他的愛情在金錢面前就這么卑小嗎?
直到前段時間我看枝裕和導演、阿部寬主演的電影《比海更深》時才釋然。良多的母親淑子聽鄧麗君的《別離的預感》時說:“我從來沒有愛過誰愛的比海更深過,大多數人都沒有那樣愛過誰,但生活還是在繼續,我們在享受每一天,其實我們活下去正是因為沒有那樣過。”
我確實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喜歡那個男孩,所以,我很快接受了他不喜歡我這一事實,我也在承受短暫的劇烈的悲傷之中,重新尋找活著的樂趣,甚至,在進入大學的第二年,我就開始跟別的男孩約會了。
2.
記得聽誰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老太太對自己的初戀情人一直念念不忘,總是說年輕的時候他們多么的相愛,男孩對她多么好,有一次男孩為了見她一面甚至曾在雪地里等了一夜。
子女們為了滿足老人的心愿,千方百計地找到了當年的那個初戀。老太太激動地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他透過老花鏡看了半天,說不記得了。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回憶了好久才說好像有一點印象。
第一次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還很年輕,還崇尚著轟轟烈烈的愛情,認為愛情就應該是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當時覺得老人真是絕情,畢竟當年兩個人這么相愛。
現在回想起這個故事,我覺得這才是最正常、最合乎情理的啊。
不然呢?你讓他想你一輩子,念你一輩子,之后再在遺憾之中死去?
那是小說里、電影里的男女主角才會做的事兒。偉大的生死相許的愛情之所以值得歌頌,之所以讓人向往,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稀少得可憐。
我們大多都只是普通人。我們也會愛人,但我們不會為愛死為愛活。當愛人離開的時候,我們也會痛徹心扉,可我們哭過痛過之后,就會轉身去吃飯,去睡覺,去到人群中接觸新人來填補舊人離去時留下的傷痕。
3.
金庸在《書劍恩仇錄》中,借乾隆送陳家洛佩玉上的刻字,道出自己人生特別推崇的境界,正是這五句二十字: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因為我們沒有愛一個人愛得比海更深,比天更藍,我們才不迷失自己,才不至于英雄氣短,才不自卑,而一旦那個人離開的時候,我們才會有勇氣繼續活下來。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愛得最深的那個人終究是我們自己,這也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
人的骨子里刻著自私的基因。世界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愛恐怕只有母愛。在危難的時候,犧牲自己的生命保全自己的孩子。其實,這樣的母愛仔細想來也是一種自私,是出于延續自己后代的本能。
4.
1974年,李敖在牢中有一首詩——《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么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這種清且淺的愛也是美的。給予的人不會太累,接受的人也不會有太多的負擔。
所以,我也不再因為自己當年不舍得為那個男孩買40塊錢的磁帶而自責。
我想即便那個男孩知道我沒有給他買更貴的那盒磁帶,知道我對他的愛慕不足以讓我生死相依,他依然會珍惜我的那份單純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