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柒九的爸爸是方家長子。當初，方媽媽的肚子鼓起來的時候，一家子人的心里都想著這生下來可就是方家的長房長孫了。即便各懷鬼胎，卻也都是這么想的。
所以，當產房護士說是個姑娘時，方家二老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索幸，二老的臉色也沒難看多久，因為方家老二媳婦兒緊接著也生了，而且爭氣，是個足斤足兩的小子。
后來上戶口，老爺子捻出《道德經》翻了很多天，終于定下了個“抱樸”二字。老爺子覺得自己一生清高。大有非梧桐不止，非煉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節氣，第一金孫的名字也不能含糊。只是太過用心用力了，連順帶給孫女順一個的精力也沒有。
等報完孫子的名字，滿屋子的人又都指著德高望重的他開金口給孫女也指一個。一時間老爺子有些尷尬，“那就七九吧。”登記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哪個七哪個九啊？
“既然是七月初九生的，那就方七九算了。姑娘家家的，名字不用取得太慎重，免得壓了福氣。”
方媽媽聽著那句算了，覺得肝兒都被漬了一下。等登記的工作人員出了門，連忙跟上，塞過去一張紙條。“您看，‘七九’也太不像個名字了。孩子長大只怕要不樂意的，我這當媽的也就只能幫著做這些，你們體諒體諒。”
所以，方七九成了方柒九。
其實跟“抱樸”并著的剛好有“見素”兩個字，想想也是女孩子的好名字。
后來，方家外嫁的姑娘生出的姑娘，正好就取了“見素“這個名字。抱樸媽媽夾著《道德經》去幺妹家串門，“長房又怎樣，先生又怎樣？抵不住是個姑娘！”后來意識到這妹子肚子里的也是個姑娘，就改了口，“抵不住老爺子不喜歡姑娘！”然后特意翻出那一章給妹子看，“我們家抱樸的名字是老爺子琢磨了很長時間才定下來的。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不過誰讓是老爺子定的呢！”
這中間的曲曲道道方家幺妹都知道，她慶幸自己孩子的名字毋須經過老爺子的同意。又是真中意抱樸前面那兩個字啊，然后就有了程見素。
所以，方柒九一直都不喜歡程見素。
方柒九很多人都不喜歡。不過尤覺得跟程見素不對付。只是方柒九的不喜歡太淡了，淡到別人都不太能察覺得出來。所以程見素跟方抱樸總是喜歡跟著她。從掛著鼻涕跟到亭亭玉立。哦，對了，方抱樸是從掛著鼻涕跟到玉樹臨風。
沒錯，方家基因底子好，長上來的苗子，一個賽一個得招人眼球。
但方柒九一向是不覺得自己招人眼球的。就像小時候過年，見素跟抱樸都是有壓歲錢的，唯獨她沒有，成績考得多好都沒有。見素跟抱樸也都是成績好的學生，老爺子對那張紙上的數字不感興趣。
方柒九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方媽媽，方媽媽鼻子酸酸的，手里的紅包捏了又捏。是不興自家爹媽給壓歲錢的。可是……但凡這孩子抱怨兩句，她說幾句重話，這茬也就過了。可她偏就眼睛撲閃撲閃地問，什么難過的情緒也看不出來。
那一年，方柒九從媽媽那里得了壓歲錢。
那是她第一次得，一直留到現在。她的各種獎狀、獎章都沒被這么從一至終地善待過。
程見素是個好孩子。方抱樸也是。
等他們都長大了，方柒九才意識到這一點。
程見素每一次出遠門，回來都會給他們帶禮物。她的每次都比抱樸的大。她是姐姐，抱樸也不爭，笑嘻嘻地。然后繼續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時間久了，方柒九就介意不起來了。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介意的。只是，她覺得好像缺了很多東西，那就必須要用另外一種來補上。那時候她小，選擇介意，更趨近一種本能。
慢慢地，就不缺了。
方柒九也對他們好。
她后來發現，程見素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性格。不像她，是墮入凡間的惡魔。
她總是去程見素的學校看她。程見素一身素裙，她黑衣黑褲。她們的眼睛長得特別的像，時間久了，見素學校的同學就說，她有個護崽的姐姐。沒錯，程見素養起來的時候嬌慣，方家頂著老爺子的目光，方柒九是怎么也嬌慣不起來的，她總是張牙舞爪。
張牙舞爪的方柒九又跟程見素約好見面，后者臨時卻被事情絆住。然后方柒九就在別人的學校跑步。她跑到第十八圈兒的時候，程見素還沒來。她累得不行，暗罵一本十八春都演完了。然后跌坐在看臺的首排氣喘吁吁。
后來有人給她遞了一瓶水。這叫什么，雪中送炭。方柒九正苦惱說找不到超市呢。
后來，方柒九就把張牙舞爪的爪子剔了。
讓她心甘情愿剔爪子的人程見素認識。當時程見素就說了一句，人跟人相處，是得先苦后甜的。
就像她們。
偏方柒九不信。
方抱樸看著這一個姐一個妹，什么也沒有說。
再后來，方柒九拎著兩手的東西去程見素家。
方柒九抱著玩具熊逗趴在地上嘴角還掛著口水的奶娃娃。
奶娃娃的媽媽拍拍她，“我一直都沒顧得上問，你們后來怎么樣了？”
方柒九抽了紙巾擦掉奶娃娃嘴角掛著的口水，又把視線從她烏黑干凈的眸子里撬開，轉身沖拍她的人眨了眨，“如果我不說，你會跟我絕交嗎？
程見素聽了通身痙攣了一陣。
方柒九看她僵了的目光反勸，“以前有個胖子說過，一切自有生長。自己種花自己開，自己開錯自己敗。”
嗯。程見素只是嗯了一聲就恢復如常。
隨后，就這件事，方抱樸也再沒有提過。
方柒九想，老爺子眼光真毒啊。見素跟抱樸確實都比她強。
前前后后這么一遭，也許只是為著讓她釋懷。
不缺什么，也就犯不著盲目。她最最不喜歡的老爺子經常說著她最最喜歡的一句話：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嗯，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