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2）

小唯的手再次撫摸著這薄冰建筑成的山洞四壁，一張開手，手上驟現出一團跳動著靈氣。她哀怨的眼神像有無窮的話語要傳達，眉宇間深深的鐫刻著一條線，是道美麗的憂傷。指尖上浮動的靈氣，觸及到雪白的長發上，滲透進去，閃亮著白光。

僅僅一層冰困住了一生，跟那個畫地為牢的故事一樣凄涼。

小唯想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想去哪就哪，從來沒像現在落寞過？不管是人還是妖的時候。

小唯對著黑色的天空說話，好像天空里隱藏著一個人可以給出答案。

我還能出去嗎？

你能出去。

小唯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認為是太想出去了，導致有了幻聽。可是那句你能出去的話縈繞在耳邊絲毫沒有減弱，相當真實，讓人回味無窮。

在這個烏煙瘴氣不毛之地，哪有人來？人是來不了妖的地方的。現在這個地方連妖都靠近不得，一靠近就魂飛湮滅，更不可能出現聲音了。

連小唯都被自己自欺欺人的幻聽嚇得不輕。

我會讓你出去的。

再次出現了渾厚而有力道的聲音，小唯迅速的聚攏著手上的靈氣，此時手掌上的光球已經有燈籠大小。

還不現身。小唯虛張聲勢，其實她心里慌得很，一點勝算的把握都沒有。

洞頂裂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有一束月光簌簌的灑下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團濃墨的黑影，像流水般流動。此時一個一襲黑衣的男子筆直的站立在面前。他披頭散發，臉上有些許極深的疤痕，他又黑又長的披風在升騰著寒氣的地面上鋪展開去，像彌散的黑夜。

你是誰？

我是凌駕在妖之上的神。說完他大笑不止，他的笑聲像能沖破一切屏障，小唯捂著耳朵也無濟于事，頭痛得令她站立不穩。

你真會放我出去？小唯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這千年來你人在此，心不在，就算我禁錮你千年又有何用？與其這樣，還不如流放你去人間，讓你自生自滅。

你真會這樣做。也是，我在這反而更向往人間的恬靜了。小唯的眼神充滿了對人間的憧憬和渴望，似乎她現在身臨其境在人間的生活。

是什么讓你執迷不悟，居然會羨慕起人間的愛情？他的聲音里帶著嘲諷和不屑，以及他的冷漠。

你懂什么叫愛嗎？像蝴蝶般輕盈，像羽毛般柔軟，像花瓣般芳香，像火焰般溫暖。你沒體驗過，怎么知道珍貴？小唯越說越想回去了，目光炯炯有神，有月光落滿在深邃的眼底，臉上有了大大的笑容如花朵般綻放。

妖有什么不好，非要找人類？妖和妖也能有愛，為什么不選妖？

這一次小唯斗膽笑得肆無忌憚，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妖有心嗎？

沒有心，才不會痛。沒有心，才可以無限的活下去。為什么要羨慕起渺小的像一只螻蟻的人類。

因為有了心才有體溫，才能聞到花香，才能被愛人溫暖。我們妖沒有心，感受不到愛。所以和妖在一起，哪有快樂可言。

你真是一只頑固的九尾狐。總有一天你會付出更為慘烈的代價。

如果現在有顆心，哪怕我只能活十年，也在所不惜。

愚蠢。你要知道，要離開這，得擁有一顆心。

妖變成人，前提是必須得到一顆心，而這顆心不是一顆普通的人心，它必須是絕無僅有的心。

小唯問自己，我在此，行動不便，百般束縛，怎么可能弄到心？

在這個封閉的洞穴里，哪來心？連飛禽走獸都很少光臨，何況挑剔的人心？

陷入絕望中的小唯本該無望，卻看到他的手上燃燒了一團熊熊烈火，火焰通紅，一圈一圈的散開，是那么的炙熱，有點像人間的陽光，驅除了洞穴的嚴寒，暖和了整個漆黑的天空。小唯也聽到了撲通撲通的聲響，是如此的有力，像美妙的弦音。

你猜會是什么東西？

想破腦子的小唯想不出他會拿什么東西給自己看。

你最向往得到的東西？

心。小唯脫口而出，臉上滿是詫異。

這顆是玲瓏之心，你窮盡此生追求的東西。擁有了它，你也能擁有天下最俊的男子。

他把心遞給了小唯。

如果換做以前，小唯肯定會不假思索的去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小心謹慎。對于這個來路不明的男子，不費余力就想送自己一顆心，小唯莫名的害怕。

這種害怕不是她能形容和比擬的，小唯感覺全身發冷，宛如一座千年雪山，冷得她抱緊了身體，卻無濟于事。

一向對世間事不聞不問的小唯難得問他，為什么要送我心？她在想，這個人絕對居心叵測，肯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世間哪有免費得到的東西。何況是一個人最想得到的東西。

因為我要和你賭一場局。

正中了小唯的下懷，她順水推舟的追問，賭什么？

賭你變成人后遲早會后悔今天的選擇。

恐怕我會令你失望了。

你可知道，現在為什么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嗎？那些人間的苦難讓他們失去了對生活的興趣，自掏心臟，想成妖？而你卻另辟蹊徑，想要成人。這世道全亂了。你不覺得你在做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小唯閉上嘴不在說話。

你總有一天，會放棄心，變回妖。現在心就在你眼前，唾手可得，你還要不要？

小唯點點頭，眼神幽藍而堅定，有點像螢火的光芒。

你可知道到時你放棄心，連妖都做不成，墜落于永無翻身的地獄里，這種后果你也接受？

小唯想都沒想再次點點頭。

你陷得太深了。不過我說話算數，成全你，我會把你變成人。

接著小唯的身邊被一種祥和得如同夕陽的余暉包裹，滲透進皮層。那敞開的衣襟里有了微熱的亮光，身體開始涌來一股暖流，暖流向上飛旋，將頭發與袍子鼓動。她摸了摸自己的胸懷，觸摸到有節奏的心跳。那顆心正確無誤的運作，和身體銜接成有機整體。

現在你可以走了。

他化成了一團長長的黑霧，地上出現了一個缺口，他鉆進去后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封鎖了五百年的山洞逐漸融化，根基開始動搖，水滴不斷的滴落，化成水蒸氣飛走。身體里的心，似乎成了普照蕓蕓眾生的太陽，正炙烤著這萬年冰塊。從呆在這里的第一天開始，小唯一直想要毀掉這個山洞，這樣以后有類似的妖就不用受此重罰。她跨出第一步，山洞轟然一聲巨響，碎片漫天飛舞，掉得滿地都是。小唯回頭站了許久，這山洞蒸發成云霧被風吹散在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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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百年的囚禁就這樣斗轉星移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