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據說是沈從文唯一的一篇小說。
大部分人讀《邊城》,或是將書和湘西的山水聯系起來,贊嘆沈從文筆下的山水靈秀和人物靈動;或是將書和湘西淳樸的村民形象聯系起來,感嘆老船夫的質樸、船總順順的和善、楊馬兵的寬厚以及翠翠的嬌羞。的確,《邊城》是一部好的文學作品。
悲劇的結尾讓翠翠和愛情雋永綿長,無限的遐想引得無數游人到鳳凰,只為去探尋白塔,渡船和翠翠。
《邊城》就是翠翠的一首愛情挽歌。那么,是誰造成了翠翠的悲劇?
首先,老船夫缺乏愛的教育和引導。
故事從一開始便講述了翠翠母親和屯戍兵士的愛情悲劇,屯戍兵士為了兼顧愛情和聲譽選擇了自殺,翠翠母親在生下翠翠之后便喝冷水殉情而死。在這整個事件里,老船夫起了什么作用?“父親卻不加上一個有分量的字眼兒,只作為并不聽到過這事情一樣,仍然把日子很平靜地過下去”。
在我看來,翠翠母親和軍官雖然愛得深沉卻沒有勇敢爭取幸福的信念和行動,反而選擇了沒有希望的殉情,這一方面反映出兩人愛的能力的缺乏;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老船夫缺乏對兩人愛的教育和引導,既沒有教會兩人回應愛的能力,也沒有教會兩人擔當自己生活的信念和力量。
翠翠母親的死亡便預示了翠翠的愛情悲劇。
所以,當老船夫得知大佬、二佬都對翠翠有意思后,明明知道翠翠只對二佬“癡心”喜歡,卻在大佬走車路說媒時,既不向大佬挑明翠翠的心意,也不拒絕大佬對翠翠的追求,反而建議大佬繼續走馬路,弄得大佬根本不知道老船夫的用意是什么。
而當老船夫面對翠翠“不知如何處理這個嶄新問題(大佬提親的問題),裝作從容,怯怯地望著老祖父”時,老船夫除了安慰讓翠翠“想幾天不礙事”以外,并沒有積極引導翠翠面對感情選擇問題。反而是給翠翠編制了一個浪漫的“唱三年六個月歌”的旖旎愛情幻想,所以當大佬委托“說媒的”再次來探口氣時,翠翠“依然不得結果”。
老船夫雖然知道翠翠又如其母親對愛情的“癡”,“隱隱約約便感覺到這母女兩人的共同命運”,但在需要其引導時偏偏又“仿佛把大佬提婚的事早已忘掉”,等到提婚的來探口氣時又“把事情成否全推到翠翠身上去”。
正是,老船夫這種“口上含李子,說不明白”造成一系列的誤會隨之而生。以致于在大佬向二佬談論起老船夫時“有點氣惱,有點憤慨”,大佬更是向二佬表明“不成,我跟船下桃源去了。”如此種種,給二佬的心里帶來了一個錯誤的邏輯:老船夫的曖昧不清,使得大佬求親不成憤而下桃源;如果不是老船夫的曖昧不清,大佬就不會去桃源,也就不會客死他鄉。所以二佬在大佬死后,才會認為“老家伙為人彎彎曲曲 , 不利索 , 大佬是他弄死的”。
由此可見,老船夫這種看似尊重翠翠自然內心的不作為,卻是造成翠翠愛情悲劇的最重要原因。
其次,二佬對愛情的不堅定。
相對大佬對翠翠感情的爽直和堅定,二佬從未明確向父親順順或者老船夫和翠翠表達過對翠翠的感情,也沒有任何行為暗示。即使老船夫后來得知二佬對翠翠的感情,也是在“張冠李戴”弄錯晚上唱歌的大佬后,才從大佬處得知二佬為翠翠走馬路唱歌的事情,更不用說二佬和翠翠之間的心靈交流。
缺少了解和交流的愛情,只能說是一種自然性情的吸引。用現代話語來說,只是荷爾蒙的化學反應,就像是沒有根基的海市蜃樓,來得快消失的也快。然而,一旦外來干擾因素介入,靠自然性情推動的感情很容易出現裂縫,引發質疑,也就不可能把兩個人的生命引向更高層次。
所以當這種脆弱的吸引遭遇殘酷現實沖擊時,很容易將那一點點美好遺失殆盡。
雖然作者以各種誤會來修飾翠翠和二佬之間的愛情悲劇,我卻認為悲劇的真正原因在于二佬的偏執和自私。
從真個故事來看,老船夫和翠翠跟大佬的死亡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如果硬是如二佬所想因為老船夫的“彎彎曲曲,不利索”導致大佬下桃源,那么二佬本身也有撇不清的關系。因為如果二佬和大佬在“走馬路”上決一高下,如果不是二佬明知自己“走馬路”是自己的“拿手好戲”還要和大佬通過“走馬路”決定誰退出的話,大佬也不至于誤認為老船夫拒絕了自己的求親,下了桃源。
事實上,老船夫并沒有強求大佬“走馬路”,更沒有對大佬和二佬“走馬路”定輸贏,老船夫只說了一句話“大佬,你這個人,又走車路又走馬路,怎樣一個狡猾的東西”。但是就是這句話使得大佬認為自己和二佬之間的約定已經有了勝負去留的結果。問題是老船夫和翠翠知道二佬要“走馬路”嗎?知道大佬和二佬之間的賭約嗎?決絕大佬了嗎?要求大佬離開嗎?都沒有!
而最后二佬固執地認為是老船夫、翠翠害得大佬下桃源,害死了大佬,卻將自己在大佬死亡因果關系中的種種忘卻得一干二凈,又以此為理由,放棄了自己和翠翠之間的感情,離開了茶峒。
不能不說,盡管二佬給自己找了種種借口,不愛才是真正的理由。
因為真正愛你的人,不會把自己的責任推卸給你,更也不會因為殘酷現實而離開。
再次,翠翠的情怯和自卑。
翠翠在老船夫的庇護下長大,“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沒有接受過正規學校教育。平日里忙時幫爺爺撐一下渡船,閑時和爺爺坐在門前大巖石上曬太陽。封閉式的生活與環境把一切“殘忍”的事情阻擋在外。所以,翠翠有時像一朵含羞草,一觸碰就會把自己掩蓋起來;有時又像一只小刺猬,用滿身的刺來掩飾自己的不安。這一切都源于一種最自然、最原始的人性狀態,就像沈從文所描述的“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雖然作者極力渲染這種純真的美,但也反映出:翠翠沒有任何力量擔當自己生活, 每當遇到困難,她想到的只有逃避。
當翠翠在輪船競渡上得知團總用一座碾子坊陪嫁招親二佬時,翠翠面對二佬的關心時卻是心想“碾子房陪嫁,稀奇事呢”,但是當老船夫明確告訴翠翠二佬“想同你要好”時,翠翠又要老船夫“莫說這個笑話吧”轉身離開;
可見,翠翠是怯弱的,是自卑的。雖然喜歡二佬,但是又害怕身份卑微不被二佬接受,所以當他對二佬感情失敗的恐懼大于對感情的渴求時,翠翠只能逃避來掩飾。
然而,這也恰恰反映出翠翠沒有能力回應這種愛的要求, 她不知道將來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除了渡船以外的生活目標是什么?所以,談不上讓翠翠能主動籌劃自己的人生,積極明確人生目標,更談不上要求翠翠使用任何精神力量來處理生活的艱難。
跟隨自然吸引的感情未必就是美好的、合適的愛情。
因為自然帶來的必然是無為,無為終將導致感情方向的失控和愛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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