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上班時間還有幾分鐘,職工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吹牛,某廠電工班矮胖子小吳急匆匆趕來,額上汗如雨下,大伙立即不開腔,像沸水里滲了一瓢冷水,然后散開了,上班的鈴聲響了。
“他們又在說我什么呢?肯定是在議論我老婆出走的事!”小吳怔怔地,一邊往前走,一邊自言自語。終于他把一個自己以為老實一點的同事拉到一邊,悄悄地說:“我向你打聽一件事?!?/p>
“啥事?”那人有點不耐煩,“有屁就放!” “其實也沒什么,算了!”
“神經?。 蹦侨撕蘖怂谎?,忙工作去了。小吳又發了一陣呆,看著地上一行螞蟻浩浩蕩蕩地前進著,有幾只還奮力抬著一點吃食,像是一家子。他突然感到自己形單影只,不如一只螞蟻,鼻頭一酸,直想哭。
?“拿繩子,走,抬電動機去!”他的師傅老楊在喊他,他沒聽見。廠房里大伙兒正在忙著檢修機器,只聽見“叮叮當當”的敲打聲,顯得有些寂靜。
“小吳,你耳朵進了燒臘鋪了嗎?”楊師傅著急地吼了一聲,引來一陣哄笑,打破了空氣的沉寂。
他一怔,恍然大悟,小聲嘟噥道:“吼啥嘛,把魂都嚇脫了!”
楊師傅搖搖頭,和顏悅色地說:“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又在想老婆?想開點!”
?“唉!”小吳嘆了一口氣。二人來到一個小屋抬備用的電動機,小吳又鼓起勇氣問:“老師傅,我想跟你打聽件事。”
“說嘛,不要吞吞吐吐的。”
“你們今早上圍在一起又在說我啥壞話?”
“你不要老是疑神疑鬼的。大家都說你有病!”
“你不要瞞我,肯定又在說我什么!”
“快抬喲!說你什么,說是要第一個下你的崗!”
“沒有議論我老婆的事情?”
“沒有!”
“老師傅,我相信你說的是老實話!我得去找領導說說!”
“我是騙你的,當真了?”
“你不用寬我的心,我的表現我自己心里有數……”
這一上午小吳度日如年,不知怎么熬過來的。下班的鈴聲終于響了,他想到辦公室找廠長老丁說說話,比如,老婆上個月出走了,生活全亂了套,他也知道工廠不景氣,不知能撐到哪一天,萬一下崗怎么辦?
他在辦公室外徘徊,走過去走過來,一次又一次舉手要敲廠長辦公室的門,又放下,搖搖頭,直到廠長收拾桌上的文件要下班,他竟一溜煙鉆進了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從墻縫里看見廠長的背影越來越模糊,才松了一口氣,出來望望天上刺眼的太陽,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胡亂吃了幾口飯,便倒在床上。不過,也睡不著,偷偷想起老婆子那張漂亮的臉,那對大大的眼睛……打開電視,沒有一個節目能使他安心看下去。
這天晚上小吳在床上輾轉反復,天快亮了才睡著,還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升學考試時遲到,進不了考場,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醒了驚魂未定,就聽見外面的公雞叫了,天亮了。他的眼睛下面起了一圈黑暈。早飯也忘了吃,昏昏沉沉地到廠里上班,又是搞檢修,又是和楊師傅抬備用電動機,干這些工作到底有多大意義呢,廠子哪一天垮呢?哪一天宣布下崗呢?老婆這陣子在哪里掙生活費呢?他就這們胡思亂想著,機械地把木棒放在肩頭上,師傅喊聲“起!”他卻遲遲未動,一百多公斤的電動機往他面前一滑,正砸在他的大腳趾上,頓時鮮血打濕了他的布鞋,痛得他眼淚直往外涌,心肺上像被人捅了一刀,他立即被同事們送進了醫院……
這天他正躺在病床上輸液,閉著眼睛想心事,越想越煩:“我的忍受不了貧窮的老婆喲!我那要死不活的工廠喲!”他嘆一口氣,睜開眼,輸液管里的藥水正不緊不慢地往下掉:一滴,兩滴,三滴……也太慢了!“我這因工受傷的腳喲!唉!”
窗外,是一片油菜田,金燦燦的菜花開得一片昏黃,左邊有一樹雪白的李花,右邊有一樹粉紅的桃花,其間一定有自由自在的蜂在采著蜜,嗡嗡地歡唱著,在花香暖風中醉著,這正是春天,可她離得這樣近又這樣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