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教室后排的計算機旁,找到忙得正腳打后胸勺的我。
“吃飯,吃飯,先吃飯。”
不由分說的被拽起,洗手時,看著她秀氣的臉,聽著細聲細語的累與不累的問候,忍不住問,
“也是溫州人?”
“不,齊市的,”她花枝般笑著擺著手。
她和她愛人是中間商,到學校催款,隨便來看我。難得的是能在這最北方也能看到中原遍地的溫商,而作為隨商的夫人,更難得一見,更更難得的是,小家碧玉,北方的她,居然敢嫁富甲流油的溫商。
三月應抽柳的拜泉,仍是寒風蕭蕭,不見一絲綠色。
一輛白色奔馳商轎,鶴立雞群的停在中華,奇瑞,大眾中,她愛人在禮貌中透露出逼人的氣勢,伸出手,和我輕握了一下,算是打了招乎。
車,一路絕塵,在這小小縣城里除了政府,應是最好的建筑物旁停了下來,沒等看清酒樓的名字,就被她在寒風中拽進暖暖的大堂里,在亭亭的服務員,纖纖的玉手指引下,進了包房。里面早已坐了幾位,假假的寒暄中,已猜出了他們的身份和關系。
一位隨意的穿著白色襯衣,香煙在白玉煙嘴里,裊裊的燃。三七的發,一絲一亂,不溫不火,可答,可不答的居中坐著,溫商進屋后,一直與其低語著,想是被請的主角。
兩位被領帶整齊,西服革履,纏裹的無一絲棱角,一中年,一青年。在一角坐著,眼睛不離對面,高談闊論的人。中年的臉,黑紅,胖胖的憨厚,一雙大手在膝蓋上,習慣性的不停地蹉,頭發在發膠的作用下,油亮油亮的背向腦后。那青年,坐著,也能感到他的身高,細細的腿,微顫著,停幾秒,再顫,周而復始。瘦長的臉布滿大大小小,紅的,白的粉刺,一只手,不時地在擠,臉上不耽誤的應時的笑著。
窗旁,一位沒穿毛衣,只穿一套頭的汗衫,肩寬的趕上了身高,脖子象也給拉寬,與碩大的頭幾乎一條線下來,肥肥的肉在脖子上,擠出一條條,深深的溝,陽光下一閃一閃,惑惑的又仔細地看,一條粗若手指的金鏈,在肥肉間若隱若現,一臉的橫肉,卻不見兇悍,象廚子般的憨厚,但廚子是不會坐在這兒的。
他身旁,也坐著一位,體重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少了一條金鏈,卻多了一付眼鏡。斯文中,一語不發,只盯著桌上的茶具,怔怔地看。
門旁一位,一會兒嫂子,一會兒弟妹的,一直與她不忌會的開著玩笑,深眼,方臉,一付南方人的模樣。眼睛精光閃閃,臉上色意濃濃。
我悄悄地退后,在一屋子人的視線后,找了把椅子,看著剛發來的短信
“在歸途中?我想了。”
“在飯局中。”
正回著短信,她卻悄悄的走來,“煩死他們了,一會兒你坐我身邊。”看著她,點了點頭。
上菜了,酒來了。
溫商,忙著招呼著入座,互相介紹著,果然,叼煙嘴的是物價局的頭,兩穿西服的一個是辦公室主任,一個是司機,那個南邊來的色男,也是位溫商。帶金鏈子的是老總甲,帶眼鏡的是老總乙,介紹到她時,坐在她另一邊的色男,曖昧地看著溫商:
“下次出門,只許帶秘書,不準帶老婆。”
全桌哄笑,她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訕訕地笑著回:誰愛來,他非得帶。“
溫商象是沒聽著,張羅著倒酒,身旁的煙嘴,伸手攔著他,輕聲說,“讓他來,”那青年,在一屋的喧嘩中,瞬間地站起,啟瓶,倒酒,微笑,酒滿而不溢,臉笑而不褪,一氣喝成。
見我沒讓倒,“李工,不喝?”
這是從我進屋后,煙嘴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剛介紹時,也只是點點頭。這時,之所以問我,想是剛才跟溫商低語時,知道我是技術,以后維修時會用得上,才故作地問一句。
我則受寵若驚般,忙回著:不喝,不喝,下午還得給老師培訓。“
溫商在旁也跟著解圍,“李工,不會喝,人家是有學問的人,半頭白發,一付眼鏡,和咱們粗人不一樣。“
煙嘴聽了,也沒多讓。
身旁的她聽完,卻不時的用眼飄著我,想知道我如何的不一樣。
我端著水杯,躲著她秀秀的眼。
只有我知道,我與人不一樣的樣子,這次出差,已近兩月,發一直沒剪,從未感到發如此的重,本就蒼白的臉,越發的削瘦,藏在長長的發間,似已承不住眼鏡的重量,不時的往下墜。露出清清的眼,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和影。
一身輕盈的服務員,在身旁魚貫而入,端菜的端菜,端茶的端茶。菜香,茶香,女人香,膨漲著我的食欲。
她好像是熱了,把毛衣頸邊的拉鏈,悄悄往下拉了一節,從細細的腰間摸出一條白色的手帕,在白白的頸間,輕輕的拭著,又端起紙裝的匯源,剛想給自己倒上,忽的又轉手,要給我倒上,正回短信的我,忙攔住她,“我喝白水。”她笑著白了我一眼,輕聲說:“是與人不一樣。”
推杯換盞間,幾回合下來,都已面紅耳赤,
低頭揮臂大吃,抬頭伸筷夾肉時,發現對面坐著,煙嘴的酒杯里,清亮一片,并未掛杯,應是和我一樣,喝的是白水,想是其他人深知其底細,不敢象勸別人一樣,勸個沒完。
菜仍在上,盆般大小的一盤笨雞,熱氣騰騰的端上桌,一直沒怎么動筷的煙嘴,這才捻滅手里的煙,伸筷夾了一塊,看了看,放下,換了一塊,再看看,又放下,筷子開始在盤子里翻了起來,一塊碩大的雞屁股被挑出,這才擺休,一口塞進嘴里,鼓鼓馕馕的嚼著。
我怔怔的看著,伸出的筷,半道變了方向,糊亂的夾了口別的,又埋頭吃了起來。
一旁的色男,不停的與兩個胖老總交流著為商的心得,不時的互相吹捧著。看酒漸下,氣氛卻也漸下,已赤紅的眼,又轉到她身上:
“弟妹,你說你閑著沒事,在家給咱弟生個二胎,三胎的,也算是正事,總跟著弟弟瞎跑什么?不放心,是不?”
她本就忌諱這事,秀氣的臉弄的半紅,白了色男一眼,沒吱聲。溫商卻接過話茬,
“自己家里的,不舍得用,能省就省著,這事,找別人就行了。”
色男在滿桌哄笑中舉杯相碰,算是好色者所見略同。
酒過三巡,酒下的有些慢了。只喝水,不喝酒的煙嘴,瞅了一眼那中年,正在狼吞虎咽的他,一口咽下滿嘴的菜,忙把筷子放下,可能是喝的太多,手不穩,邊菜帶筷子掉在桌子底,又慌不迭的彎著粗壯的腰去撿,卻怎么也彎不下腰。旁過的青年,悄悄的踢了他一腳,他才恍悟,接過青年遞過的酒瓶,握在手里,站著,看著別人的杯,沒滿的逐一滿上,輪到溫商時,早已不勝酒力的他捂著杯口,
“夠了,夠了,”連聲說著,
見中年遲疑著,煙嘴輕輕撣著煙灰,輕輕說:
“滿上。”
溫商無奈地松了手,看著又滿上的酒,費勁地咽了口唾沫。她見了,急忙解圍,
“一會還要開車,少喝點,”
見煙嘴低著頭,點著煙,沒吱聲,溫商強笑著,
“沒事,最后一杯,行不?”
中年,最后給自己的杯滿上,也不說話,也不落座,一仰頭,一杯酒,一口喝了,然后倒杯舉著,只說了句,“先干為敬。”就瞪著大眼,看著滿桌的人,滿桌無語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用早已找不到嘴的手端起杯,實心眼的一杯進肚,有心眼的,半杯進肚,見中年仍盯著自己手里的杯,不得不咽藥似的咽下杯中的酒。沒等杯落,中年又將空著的杯,不等對方躲閃,逐一又滿上,這才瞅了一眼,正悠閑著與溫商低語的煙嘴,才落座。
“最煩他了,自己不喝,帶個替身,一喝就喝個沒完,又不能不喝。”她在我耳邊輕語語著。
一場商戰,在酒桌上漫延著,聞到的不再是菜香,酒香,而是一股股嗆人的硝煙味。
好象是達成了什么協議,溫商與煙嘴不再低語,而是笑容滿面的一個舉著酒杯,一個舉著水杯,與其它人互碰著,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看了看點,見他們還沒有散的意思,就推說,跟學校約了時間,婉拒著要開車送我的她,走了出來。
正是下午上學的時候,抖了抖一身的硝煙,在一群清純,青春的女生中,格格不入的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