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家啊,家】

一過八月,小島的氣候總會突然變得悶熱起來,風好似再沒流動的痕跡,抬眼看不到云浪,天空靜得有如無波的海。

自從上高中后,小望每年夏天都會來阿公阿嫲家,不過他還是有些難以習慣這種親近自然的“質樸”。

在這遠離都市的鄉下,充足的自來水和不間斷的供電都還是幾年前才逐漸齊備,網路,冷氣對于這里來說都算新奇的玩意。

還未完全睜開眼,鼻腔內的濕稠與皮膚傳來的粘膩便先一步叫醒了他。

小望抬手摸了摸額頭,微涼而潮濕。被子不知何時已被踢到身側,房間里靜得只能聽到他的呼吸。

他突然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趕忙坐起來向床尾爬去。

果然,立在那里的電風扇不知何時沒了動靜,開關依舊在中間的位置停著,而底座的線則正常地插在插板上。

這個電扇是前年爸媽帶來的,兩位老人平時并不經常使用,只有小望來時,才會被專門拿出來。

“這是......壞了?”小望伸出手指轉著扇葉,又哐哐拍了兩下。

眼見沒有任何動的跡象,他的眉頭逐漸擰巴。一想到沒有電扇將要面臨的可怕生活,他連忙俯下身子開始搗鼓起來。

“小望!醒了就快出來吃飯!叮叮咣咣在里面搞什么啊!”十幾分鐘后,門外突然響起了阿嫲的叫聲。

“啊?哦哦,來了來了。”支支吾吾地回答一聲后,小望站起身抹了把頭上的汗,穿起衣服朝門外走去,而他背后的電扇此時已看不出原本的樣貌。

“阿嫲,這個......”

“望崽,你在房間里搞么事動靜那么大,我在這都聽到咯。”

還沒張開口,那帶些許口音的沙啞便從右側的陽臺處傳來,嗓門不大,卻令小望心里陡然一緊。

從小,他就聽老爸講過許多關于阿公的事情。什么阿公以前是軍人,所以對他要求很高,什么經常因為小事情打他之類的。

所以在小望的腦中對于阿公大都是嚴厲,脾氣差的印象。

不過小望也清楚,阿公對自己其實很好,但他心中就是一直對阿公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那個......電扇出了點問題,我在研究怎么能把它修好。”小望不敢隱瞞實情,可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咕噥。

意外地,阿公并沒有生氣,抖摟一下手中的報紙竟是笑了起來:“不錯,起碼遇到問題先想著解決,沒有選擇逃避,這才是真正的......”

“哎呀好啦,你少和阿望講大話啦,快來吃飯,都要涼了。”阿嫲嗆斷了阿公講到一半的話,敲了敲桌子催促爺孫二人吃飯。

“好嘛好嘛,不講咯,先恰飯,望崽去把電視機打開。”

“哦哦,好。”




阿公家每天的早飯都很簡單,白粥,包子加茶葉蛋,偶爾也會吃湯面。但不一樣的是,今天的飯桌上多了點東西,一個有些精致的棕色陶罐。

“誒喲,可以吃了?快快快,我想這口可想了好多天了。”一見罐子,阿公就像發現了寶貝,一邊撫摸著罐身,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眼角的褶皺都深了些。

“阿嫲這是什么?吃的東西?”見到阿公的樣子,小望頗有些好奇地看向陶罐。

阿嫲沒說話,只是用雙手小心將蓋子揭開。一開蓋,一股辛香酸辣的氣味撲鼻而來,嗆得小望捂嘴打了個大噴嚏。

緊接著,阿嫲取過一個碟子用筷子從罐子中夾出幾根白色的條狀物,快速放到了阿公放粥的碗旁邊。

小望仔細一看,碟子里的小菜竟是辣椒的模樣,又和平時見到的有所不同,忍不住出聲問道:“這個辣椒怎么是白黃色的?”。???

“這個要問你阿公,是他自己做的。”邊說著,阿嫲邊將罐子重新蓋起放在一旁,看來并沒有自己吃的意思。

“這個是我老家那邊經常吃的咸菜,酸辣椒,望崽嘗嘗?”阿公嘬著辣椒將碟子推到了小望面前。

小望垂頭聞了聞,鼻頭一皺,最終沒勇氣將這散發著濃郁氣味的小菜放入自己的口中。

想到剛才阿公的話,他轉而問起另一個有些在意的問題:

“阿公......老家,阿公老家不在這里嗎?咱們這邊應該很少吃這種口味吧。”

奇怪的是,阿公聽完只是一味地盯著自己的碗,嘴里不斷嚼動,沉默許久,才說出另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望崽,去把電視機響聲調大一點,我這里聽不到。”

小望循聲扭向電視,那與飯桌極近的距離忽然讓他意識到了言語中的一絲微妙。

他沒有繼續追問,起身蹲在電視機前象征性地按了一下音量鍵。

“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是即將開放的大丘山公園的中心區域,可以看到大批人員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準備工作。”

“三十五年后的今天,為了紀念在大丘山英勇就義的烈士們,我們決定在開放首日下午舉行莊嚴的紀念活動。”

“現在在我們正前方的巨大土丘,四周被鐵鏈封鎖著,而在土丘前放置著一塊黑色的大理石碑,上面刻著的金色字體,是一段紀念英雄們的碑文......”

吃過飯后,阿公拄著拐杖坐回茶幾前,聚精會神地看起了電視報道,而阿嫲則在收拾的間隙,緩緩講道:

“你阿爸沒有跟你講過嘛?你阿公老家不在這里,他是當時跟著那邊的部隊來這里的,之后才留下來住。”

?“這些事情可能你阿爸都不知道,你阿公他們部隊那會剛到這可不討人喜歡,討厭得很啊。”

“到處在抓人,連上街都得被他們搜身檢查,氣都不敢出,你阿公當時肯定也是做過這些事情的。”

“不過后來我遇見你阿公的時候,他倒已經沒那么兇了,瞞著上面偷偷保護我們這邊的居民,在那時我才看上你阿公的。”

說起往事,阿嫲的眼神中平添幾分柔和,手上的動作也不知不覺慢下。小望很喜歡聽舊時故事,識趣地拿過自己和阿公的碗摞在一起,幫著一路帶到了廚房。

祖孫倆一人講一人聽,本來十幾分鐘就能洗完收好的活,硬是在廚房里待了半個小時。

?“哦對了,阿望還記不記得......靠啦!嚇我一跳,你這老頭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啊?”一開廚房門,兩人著實一驚,阿嫲更是驚呼出聲。

那位有些耐不住性子的老人,不知何時已經偷偷坐在飯桌靠廚房最近的位置,雙手不斷摸娑著拐杖頭,歪著腦袋對著廚房門的方向。

“誒呀,我也想聽聽你們聊天,電視機在放廣告咯。”被發現的阿公訕訕一笑,不自然地解釋道。

“那就過來聊啊,坐在這里嚇人吶。”阿嫲走上前去有些埋怨地朝阿公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沒想到剛一回身,阿公立馬敲了下拐杖,又把阿嫲嚇得一顫,扭頭就朝阿公腦袋上敲去。

“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子,多大了還玩這種東西。”

“阿望我接著跟你說喔,你還記得你七阿公嗎?”

兩位老人拌完嘴后,回味起剛才的場景,本有些發笑的小望,聽到阿嫲的問題一呆,低頭努力在腦海中思索起來。

他確實記得小時候有叫過一個人七阿公,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這個人的樣貌。

“七哥啊,哎呀對!我怎么把這事忘咯,望崽,你還記不記得七阿公,就那個住在山上,帶你在海邊撈魚的七阿公。你還在那住過小半年嘞,”聽到阿嫲的話,阿公猛地一拍大腿,似乎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轉頭再度向小望問起相同的問題。

山上......海邊......

思索著阿公的話,一個模糊的身影逐漸與他的印象重合,拼湊出記憶中七阿公的模樣。

那人個子很高,體格精壯,皮膚黝黑,頭發灰白,戴著一副邊框很細的眼鏡,看上去十分溫和。

當他把這些全部反映給阿公后,阿公先是微微一愣,緊接著笑了起來:“對,就是他,我們還專門抱著你去見過嘞。你還記得他住的地方怎么走咯?”

“大概還記得。”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小望想了一下,回答道。

“把這罐辣椒帶著,給你七阿公送過去。”阿公朝阿嫲使了個眼神,阿嫲心領神會地動身從屋里拿出另一個陶罐,顏色與先前那個略有不同,比先前那個罐子更大。

“你七阿公是我老鄉,他也愛吃這個。望崽順便去把他從山上叫下來,咱們一塊吃個晚飯。”阿公吩咐著。

感受到外面的凌空烈日,小望本能地想要拒絕。還沒說半個字,阿嫲已經將陶罐塞到他的手中。

突如其來的重量令小望差點沒兜住,眼見要摔,阿嫲那雙溫暖的手馬上抵住了下落。她抬頭看著小望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道:

?“阿望,你阿公今年身體突然變差,還拄上了拐,沒辦法自己走,只能拜托你去看望他。”

“一定要把東西帶到,好嗎?”

小望從未見過阿嫲如此認真的模樣,沉甸甸的罐子在這一刻仿佛忽然沒了重,更有幾分深意在此時流進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去猜測起七阿公到底是什么身份,對于阿公阿嫲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跟著兩位老人出了單元樓。

阿公將陶罐放置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后,拿出一捆白色的繩子將其固定好,開始向小望交代起這個罐子該如何用繩結攜帶。

“不是風扇壞了嗎?我來給你修,你負責把東西和人帶到位,明白了嗎?”交代完要事后,阿公主動提起了小望最關心的事情。

“嗯?阿公你還會修電扇?”

“娘的,老子以前連大炮都會修,還搞不定這破電扇咯?”

聞言,小望心中的喜意忍不住偷跑出來,告別阿公阿嫲后,他騎著車一溜煙竄了出去,他將頭望向了天空,原本無垠的藍里,多了幾層厚厚的白。




七阿公居住的那座小山距離阿公家并不遠,騎行需要半個多小時,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花在上山的路。

云是多了幾道,但炎熱未減半分,不過沿著道路內側走,總會有些從山崖石墻內岔出的枝椏為他提供一些陰涼。

也就在趕路時,小望才想到了一些他本該注意到的事。

之前來阿公家居住時,阿公也差不多會在這個時候獨自出門,然后到第二天才會回來。往年他并未過多了解,想來若不是今年情況特殊,他也應該沒機會再次來到這個地方。

循著腦海中的路線,小望騎車一路沿著土路盤旋而上,然后在距離山頂還有些路程的地方停下。

他的印象到這里戛然而止,可四處探尋一番,除了雜草叢和成群的樹外,沒有半點房子的蹤跡。

難道是我記錯了?可我記得就是在離山頂很近的地方才對,再往里走走?

小望一只腳剛剛落地,面前更深的地方突然傳來了異樣的動靜。枝葉交疊下,一道身影伴隨著窸窸簌簌的響聲忽隱忽現,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

來者身材高大,貓著腰,一動不動地瞧著小望這邊。頭戴一頂草帽,皮膚有些黝黑,看不清長相。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無袖背心,一只手背在身后,表現得十分警惕。

“是七阿公嗎?我是小望啊。”在對方抬頭的一瞬間,小望注意到那人臉上的細框眼鏡,出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啊,是......望崽?”聽到聲音的瞬間,那人眼神中流出一絲驚訝。他直起身子,用左手扶了一下眼鏡,瞇起眼睛更加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會,才出聲問道。

“是我!七阿公!我阿公叫我來看你!”確認來者后,小望欣喜地揮揮手,朝著對面走去。

直到近乎面對面的距離,小望才看清七阿公現在的相貌。

明明只過去十幾年時間,七阿公卻像老了三十歲般,頭發已完全雪白,皮膚耷拉,眼窩凹陷,嘴唇干裂毫無血色。

再沒有從前精瘦的身材,就像一根麥稈立在原地,仿佛一陣輕風刮來就能將他吹跑。

“十幾年了七阿公,你的身體還好嗎?”看著形如枯槁的七阿公,小望有些心疼的說道。

“活一天算一天,還可以吧。你爺......阿公怎么沒來,他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啦,只是今年身體有些差還得拄拐,就讓我來看您了。不過您別擔心,沒什么大問題。”

提起阿公的近況,七阿公微微松了口氣,慢慢垂下雙臂,露出了原先藏起來的右手。

小望斜下瞟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七阿公右手中,赫然握著一把略帶銹跡的柴刀。

“啊,我剛才在這附近打柴,聽到有動靜才過來的,我還以為來了什么壞人。”觀察到小望的視線,七阿公連忙背回手解釋道。

“哦哦,這樣啊”即便知道七阿公對自己沒有惡意,突然看到這一幕,小望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在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這個事情后,小望接著開口說道:

“對了七阿公,我阿公叫我給你帶了東西,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去給你拿。”

“我跟你一塊去拿吧,看你到時候又迷路。”

“哇阿公,這才幾步路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走吧走吧。”

兩人一同回到自行車旁,走近后座上放置的陶罐,小望立馬上前準備取下。

剛一摸到罐子,小望立馬犯起了嘀咕。這個繩結固定的方式有些復雜,阿公只教了一遍,而他現在早就忘了哪里才是要處。

正當他準備暴力拆解時,身后響起了七阿公那溫厚的聲音。

“繩結是你阿公系的吧,我們那邊為了方便拿這菜壇子經常用這種辦法,還挺難弄的吧,讓我來吧。”

小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讓出了身旁的位置。只見七阿公利索地解開后座上的繩結后反向拉起,原本拿來固定的繩子竟一下變成了方便提拉的繩套。

“走吧,這口我想了真是有段日子了。”提起罐子后,七阿公掂了掂手中的重量,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解決了最要緊的事情后,小望跟著七阿公重新走進了樹林。

他跟著七阿公在里面一會直走,一會右拐,來回繞了許久,才終于在一片空地上看見一幢孤零零的,有些破舊的小木屋。

“七阿公,你家的位置也太偏了,我若不是以前來過,誰會知道這里還有人住啊。”想了想來到此處的路線,小望有些不解。

而且他發現更奇怪的一點是,房子就算藏得再深,只要天天走總會留下些痕跡,可他竟然完全找不到任何道路的蹤影。

“哈哈也是啊,慢慢也不該再返回去收拾了。”

“不過老頭子我已經習慣這樣了,哪天不這樣做,我就睡不踏實哩。”

“啊.....嗯。”小望沒聽懂,隨意應付一聲,跟著七阿公進了他的家里。

一進屋,七阿公便按著小望坐在了屋內唯一一張長凳上,自己則提著柴刀和罐子走進了屋子右側專門隔出的房間。

不一會兒里面便傳出了嗞拉嗞拉的響聲,即便中間隔了一道門簾,小望也大概猜到那里應該是廚房。

大概掃了一眼后,他回頭端詳起整個屋子的陳設。

屋內極為簡潔,房間的左側擺放著一張木床,看起來還算新的被子整齊地疊好放在床尾,床頭柜上則擺放了一個小收音機。靠墻的一側則被釘上了一排書架,上面還放著幾本陳舊的書。墻角則放置著一個衣柜。

而眼前的四方桌上,攤著一張泛黃的報紙。小望有些心虛地瞥了一眼七阿公所在的小房間,偷偷將目光放在了那張報紙上。

那是一張去年的報紙,露在最外側那一板塊上的文章被深藍色的筆漬著重圈出,順著上面看去,標題上赫然用粗獷的黑體字寫著:重磅!大丘山公園改造工程今日正式開工!

“大丘山......”小望嘴里念叨著。

“來來來小望!嘗嘗我做的魚,這加了酸辣椒,才有點我們那里的地道風味。”十來分鐘后,七阿公一邊呼呼吹著,一邊手里墊了塊抹布,迫不及待地將一盤熱氣騰騰的魚端上了桌,又火急火燎地回了廚房。

面對這細嫩柔滑,色香俱全的佳肴,小望只感覺全身上下的食欲都被調動,口水在嘴中狂涌,連剛剛想好推辭的話語都一時停在了嘴邊。

片刻后,七阿公從廚房端出一碗沒冒熱氣的白粥,連同筷子一并遞到小望面前,自己則拿著勺子蹲在了桌子的另一邊:

“筷子給你放這了,想吃自己夾著吃,啊我只有一套餐具,湊合用一用吧。”

小望見狀哪里還顧得上眼前的食物,蹭地一下站起來,一邊將粥放到七阿公那頭,一邊說道:“我是吃過飯來的,七阿公,您坐在這邊吃。”

七阿公點點頭,接過小望手中的碗,但還是蹲在一旁。他一邊笑著一邊用勺子挖下一小塊魚肉,咧著嘴角說道:“好好好,我吃,我就這樣蹲著吃吧,那會也老是蹲著吃飯,吃的還就是這魚。”

魚肉下肚,七阿公眼中歡喜更甚,眼見老人家沒半點起來的意思,小望也只能重新坐下,用筷子挑起一塊魚腹放入自己嘴中。

“蠻好吃的七阿公,你這手藝都能去開店哦。”

“這個魚,嘶......味道剛好......哈等一下......”

“嘶......嚯.....呼哈呼哈。”

起初,小望還能正常說話,沒過一會,別樣的刺激便超越味蕾所能承受的極限。持久的刺痛從舌面一路蔓延至喉頭,一股熾熱從他腹中燃起,令他再沒法說出半個字。

“哈哈哈哈望崽你莫急咯,我去找水給你。”瞧著滿臉通紅,眼淚快要流出來的小望,七阿公哈哈大笑起來,說話都帶上了些許口音。

很快,七阿公便從廚房里拿出一個黃色的水瓢,雙手護著滿滿一瓢水遞到小望的面前。

連著三瓢水下肚,小望才變得稍微好一些,只是伸在外面的舌頭依舊紅腫,還不停地喘著粗氣。

?“七阿公,你們家那邊的人,都這么能吃辣哦?”歇了好大一會,小望才緩緩出聲問道。

“是哩,不僅喜歡吃辣,還喜歡看吃不了辣的人吃辣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七阿公見狀笑吟吟地到床邊摸出一把蒲扇,坐到小望旁邊輕輕搖了起來:

“記得那會啊,我們報社里有二十七號人,不少人都是從那邊過來的。”

“大家都在這邊無依無靠,對我們來說,報社里的大伙才更像家人。”

“......”

“我們每天中午都會在報社一起吃文姐訂好的盒飯。”

“我老是覺得差點味道,可胖哥和文姐就是覺得味道剛剛好。”

“他倆那地方也是,很少吃這辣的東西,我們口味不對付,就天天拌嘴。”

“我一個人吵不過他倆,但是我又不服氣。”

“誒,我就想了個法子。”

“我叫他們來我這吃飯,也是,和今天一樣,給他們做了個魚。”

“當時做出來的魚那可叫一個色香味俱全,饞得他倆飯還沒上桌就動筷子。”

“我記得那個魚可比今天這個辣多了,倆人一嘴下去快噴火了。”

“那個反應可比望崽你大多咯,一邊罵一邊吃,我就在一邊樂。”

“......”

“不過后來能一塊吃飯的時候也確實不多,聚少離多,大家伙各自都有要完成的任務,漸漸地就都走了。”

“現在想想這種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怎么沒跟他們吃幾頓哩......”

七阿公自言自語著,笑意逐漸定格。他盯著那沒動幾口的魚怔怔出神,手上的扇子也慢慢停下。情緒的波紋逐漸從他臉上褪去,剩下的只有看不透的平靜。

之后七阿公只是默默地吃著盤里的魚,每一口都要品味好久,兩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終于是小望先按捺不住,他看了一圈最后將目光鎖定在了一旁的收音機。

“目前,紀念活動的所有準備工作已經結束,除了土丘周圍設置了安保人員外,公園其他地區已經正常投入使用。”

“各地趕來的民眾已將公園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不僅有烈士們的家人親屬,還有成千上萬個祭奠英魂的緬懷者。”

“三十五年前,正是他們不計后果地挺身而出,舍生忘死,才為我們抗爭出一條通往自由和平的道路,讓我們再次為在大丘山犧牲的英雄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接下來要播放的曲目是......”

打開收音機后,入耳便是熟悉的內容,似乎今早才剛剛聽過相關的報道,而七阿公聽到“大丘山”三字后,唰地一下轉過了頭。

他連忙走到收音機旁,雙手拿起貼近自己的耳朵。

“望崽啊......它說......說今天是,紀念活動......”聽著收音機里傳出的悠揚琴聲,七阿公手顫個不停,斷斷續續地說道。

想到剛才在報紙上看到的記號和先前七阿公的話,小望出聲問道:“七阿公,你想去大丘山嗎?”

七阿公動作很小地點點頭,看著小望剛要張嘴,話一出口卻變成了遲疑的語氣:

“還是......算了,算了吧,我一個活下來的人,不配去看他們吧?我......”

七阿公嗓音逐漸低沉,邊說著邊縮起了自己的腦袋,眼底滿是悲涼。

情緒在房間中蔓延,深深觸動到小望的心。他想到了阿公阿嫲,想到了他所知的往事,想到了七阿公那份謹小慎微,想到了眼前這具已不再健康的身體,他忽然站起身打斷了七阿公的話:

“七阿公,我不知道從前發生過什么,但是就是因為七阿公你還在,所以才要去,不是嗎?”

“望崽,你還小,你不懂......”

“七阿公!我只知道活著,才能向那些離去的人告別。”

“可是望崽,我也本該死在那里的......”

“嗯......七阿公,我估計了一下,我們現在出發,大約三個半小時之后就能到大丘山,您考慮一下吧。”小望沉默一會,只甩出這樣一句話。

看著小孩起身出門后,七阿公雙腿一軟,癱坐在床上,扭曲與悲傷逐漸爬滿了他蒼老的臉,痛苦的回憶從腦海中不斷涌現。

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張老舊的黑白合照,照片中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信,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

他伸手輕輕摸娑著照片的每一處,仿佛這樣能夠忘卻生死之隔,再一次觸碰到他們。

半個小時過去,沒人知道七阿公在這期間做了些什么,思考了些什么。但當小望再次見到七阿公時,他已經身著一套平整干凈的西裝,眼神中充滿堅毅。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小望甚至能在七阿公身上看到了往日的影子。

“很久不穿這套衣服了,還合身吧。”七阿公用手理了理衣服,問道。

小望沒正面回答,只是咧嘴一笑,朝七阿公比了個大拇指。




“也就是說,七阿公你在山上待了三十幾年沒出來過?”

“不算是,我只在這附近轉過,只是三十多年沒出過遠門了。”

帶著七阿公趕到車站時,剛好有一輛前往大丘山周邊的巴士二十分鐘后發車。

但買票時兩人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七阿公的身份證明早已經過期很多年,甚至形制都與現在的有所差別。

幸虧七阿公反應迅速,兩人最后在車站外找了一個票販子,從他手里花了更高的價格搞到一張代買的車票,這才卡著時間混進了車里。

“哇七阿公,你還說你沒偷偷跑出去過,這辦法我想都不敢想喔。”小望轉頭對著七阿公悄悄說道。

“只是運氣好吧,我們那會經常用這種辦法,沒想到過了三十幾年居然還能這樣渾水摸魚。”

“經常用?七阿公,這么做可是不合規的。”

七阿公聞言嗤了一聲,扣好安全帶后喃喃道:“因為本來做的就是不合規的事兒呀......”

“啊?你說什么七阿公?”

“沒事,我說現在大巴的座真是比以前好多了。”

車門關閉后,小望注意到車上的座位空了一大片,檢票員只過了兩三排便走到了他們的座位旁。

此時小望心中仍舊為自己的行為而忐忑不安,將票遞出去后,他緊張地瞄了一眼七阿公,發現七阿公一臉坦然。

“這位老先生,你訂的票不是這個座位的......”

“姑娘啊,我和我孫子一塊來坐的車,他出票給我們的位置不一樣。”

“你看這車上也沒多少人,還是一趟直達的巴士,方便一下吧,我這腰腿也不太好。”七阿公講著講著用手扶住側腰,重重揉捏起來。

檢票員拿著票看了一眼空著的座位,似乎在思考,七阿公順勢接著說道:“哎呀,不方便就算了,不好意思啊我這就換位置,嘶......”

剛一起身,七阿公便倒吸一口涼氣,眉頭一皺,抿著嘴唇,用另一只手按住身前的座位,看起來很是痛苦。

眼瞅這架勢,檢票員連忙招呼七阿公重新落座,賠笑道:“不好意思老先生,您好好休息,我就坐在最前排,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隨時喊我,祝您旅途愉快。”

“七阿公,你這演技真是絕了,我都快被你嚇起來了。”檢票員一走,七阿公馬上恢復成原本的模樣,驚訝于七阿公這熟練的表現,小望感嘆道。

“都是些經驗,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事情,只要符合對方對你身份的認知,大部分時候對方都不會起疑。”

“七阿公,我現在真的有些好奇了,您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望崽覺得,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我想不到,我大概能想到您和那些犧牲的前輩是一批人,但我想不到您具體的身份。”小望串聯起所知的信息后,最終得出了一個答案:“您和我阿公熟識還是同鄉,難道......您曾經也是軍人?”

七阿公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他轉頭透過車窗凝視著外面的世界。

昏沉,壓抑。

車輛在公路上疾馳,掠過一片又一片黑壓壓的綠,響起的是風綿延不絕的呼嘯。遠方的天空陰云密布,偶爾透過縫隙瞥見的不是一道道亮潔的白,而是涂在深邃處一抹抹粗糙的灰。

良久,七阿公張口便說出了小望想都想不到的話:

“我和你阿公現在算得上是摯友,但那會從立場上講,我們完全是彼此的敵人。”

“啊?怎么會是......敵人?”

“望崽別急,聽我慢慢講咯。”

“你阿公或者阿嫲可能和你講過,你阿公當年是跟著大部隊打了敗仗以后來到這邊的。”

“但我并不是,我是被秘密派來暗中潛伏在這邊,完成組織交代給我們的地下工作的。”

七阿公的聲音很輕,說出的話卻如雷霆一般給予小望一記重錘,他從來不敢想這種只會在書本和電影中看到的人,竟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七阿公你是......”

說話時,小望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其他乘客,沒發現異樣后,才低下頭用幾乎只有些氣音的力度說道:

“特工?七阿公一定是特工對不對?”

“哈哈......算是吧,算是特工。”

小望的答案令七阿公有些哭笑不得,但細想一下似乎確實是這樣的工作性質,索性沿用這個說法,繼續講起三十多年前的事。

“最開始我的任務是偽裝成商人進行情報傳遞,之后才被委派與其他特工同志在島上進行宣傳工作。”

“報社一方面是一層掩護,另一方面則是為我們宣傳工作提供一個‘半隱秘’的場所。”

“當時,整個島都處于戒嚴狀態,環境非常緊張,老百姓們生活壓力很大,各個方面都受到很大的限制,更有甚者以搜查為名行不軌之事,我們報社就經歷過不少次清查。”

“但也正是這樣的現狀,才使得我們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讓更多人意識到,他們有能力爭取自己的權利,也有能力獲得自由。”

“為此,盡管危險,我們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依舊艱難將工作進行了下去。當時我們所有人都覺得,勝利就在前方。”

“事情發生得特別突然,我們被出賣了,全報社上下二十七個人的名字,全被敵人知曉了。”

“我現在都記得那天,我剛得知消息準備返回報社通知大伙準備轉移時,那群人已經沖進報社了。”

“胖哥被抓了,三兒被抓了,我看到十幾個同志被押出來,還有些人跑出去沒多久也遭逮了。”

“可我也顧不上難過,我得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可是當我抵達聯絡點時,我又看見了和我抱著相同想法的同志中了他們早已埋伏好的陷阱。”

“我現在都記得黑娃被抓時的樣子,他一看見跑到那兒的我,就在原地掙扎起來,破口大罵各種難聽的話,直接被打得暈了過去。”

“別人可能覺得他在發瘋,但我明白,他那是吸引注意力好讓我趕緊走。”

“之后我又去了幾個聯絡點,試圖找到能夠交接情報的同志,可面臨的情況實在是太恐怖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被抓到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供出了多少消息,就好像一天之內我們突然被人摸了個底透。”

“每一個聯絡點都被貼上了封條,每一個能交接情報的人員都消失不見,大街上隨處可見正在抓捕的人,完全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

“而最后抓住我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阿公......”

“轟轟......”

七阿公話音剛落,天邊響起一道悶雷。片刻后,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玻璃上,炸出一點一點的水漬。

再看一旁的小望,不知七阿公在說到哪里時已靠著椅背呼呼睡去。

算上一路上山再下山帶著七阿公到車站,他光騎車便騎了一個多小時,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只是強打精神上了車。

七阿公見狀無奈一笑,學著小望的樣子將座椅往后靠了靠,可他無論怎么調整自己的姿勢,都睡不著。

時間慢慢過去,他本以為自己會隨著距離縮短愈加悸動,結果卻是愈加平靜。

他將手按向胸袋,緊緊捂住,聽著慢慢變大的雨水,緩緩閉上了眼。

再次醒來時,巴士已經到站了。



護著七阿公下了車找到個躲雨的地方后,小望冒雨沖出車站在附近買了一把傘,剛一回去便看到七阿公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被飄來的雨打濕的身影更顯單薄。

“七阿公呀,要不我再去買個外套來。”三步跨到七阿公面前的小望擔心地說道。

“沒事,咱們快些去吧。”

“可是......”

“走吧。”

見七阿公如此堅持,小望不好再多說什么。他用手挽住七阿公,貼近身體,盡量能讓傘把兩個人都罩住。

車站外有不少等待乘客的計程車,兩人就近找到一個司機。一見到有人開門進來,司機馬上邊發動車子邊問道:

“去哪里啊兩位?”

“我們去大丘山公園。”

“大丘山公園?你們要去參加紀念活動喔?”

小望收好傘,看了七阿公一眼,才張口說道:“對,我們也是去參加活動的。”

“那你們來遲了呀,這去大丘山公園要開二十分鐘,那邊都已經快收拾完會場了。”

“啊?”

“我一直在這里聽廣播啊,剛剛才播報說了這個訊息。”

“那,七阿公,咱們還......”

“走吧司機先生,我們今天就想去看看。”七阿公接過小望的話頭說道。

“好,那你坐好老先生。”

行駛途中,車外的淅瀝已經變成徹底的嘈雜,雨刮器快速左右搖擺著,黃色的光指示著通往大丘山公園的方向。

一輛輛車從對面飛速駛過,同行路上的車寥寥無幾,沒一會只剩下了自己。

二十分鐘的路,司機整整開了半個小時才到達。

“老先生,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雨實在是太大了,地方就在這里以后也可以來啊。”

小望本想否定幾句司機的話,但外面的瓢潑大雨令他不得不為身旁老人的身體考慮:

“七阿公,要不我們過幾天再來,雨太大了,這里也不好打的。”

“對啊老先生,我再把你們送回去好了,只多收你們一半的費用喔。”

“那你們走,我自己一個人去。”七阿公坐在原位等了一會,忽然冷不丁地說了一句,緊接著便將手放在了把手上。

“哎......老先生,你一定要今天去的理由是什么啊?你要去看望誰嘛?”司機有些無奈地問道。

“我要去看望我的朋友......不,是去看望我的戰友們。”七阿公有些猶豫,意識到自己的話后,馬上堅定地換了一種說法。

“戰友......”司機本想繼續勸阻,可咂巴一下七阿公的話后,似乎馬上明白了什么。

“三十幾年了,我已經躲了三十幾年了,如果連今天我都不敢認,那我真的沒有顏面再見他們了。”七阿公說完,用力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阿公等等我!多少錢啊司機大哥,我現在付給你。”小望看著漸行漸遠的七阿公,慌張地說道。

“不用了,我就在這里等你們,還是剛才說的,返程只收一半費用。”

“嗯啊......謝謝司機大哥,我們盡快回來!”

“嘭!”表達過感謝后,小望快速碰上車門,飛身追起老人的背影。

偌大的公園此時看不見一個行人,雨水下的石板路映出一道道高瘦的輪廓,七阿公遙遙地看著遠方那座巨大土丘,堅定地步入朦朧的世界里。

“阿公......”

“阿公!”

“七阿公!不能再走了!前面被鐵鏈圍著呢!”

恍惚間,七阿公猛一回神,那塊矗立在雨中的黑色石碑上,倒映著自己模糊的臉。

?風卷起的水霧肆意拍打在身上,冰冷順著濕的痕跡不斷蔓延,滲透進他每一寸肌膚,整個人不受控地哆嗦起來。

“望......望崽,唔......你,你你剛才,沒聽見有誰說話嗎?”

“沒有,這里應該只有咱們兩個人在了,怎么會有別人的聲音?”

“是,是啊,怎么會有別人的聲音呢?”

他抬起頭,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石碑,撲通一聲,跪倒在碑前,額頭緊緊貼住了它。

剎那間,他想起了離鄉入島前夕的復雜心緒,想起了報社工作生活的點滴時間,想起了那天突如其來的悲憤恐懼,想起了劫后余生的三十多年。

“誒喲,這不是我們小七嗎?你怎么跑來了?”

忽然,一個震顫靈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環顧四周茫然地尋找著,最終將目光緊緊鎖定在碑后的土丘,仿佛那里有著什么。

他想起身靠近,卻發現雙腿不聽自己的使喚。長時間的風吹雨打早已令他孱弱不堪的身體難以動彈,每挪出一步都艱難無比。

身后的小望見狀剛要上前,卻被他倔強地攔下:“讓我自己去見他們。”

“是你嗎胖哥?我來看看你們。”

他搬著腿艱難走出一步。

“要你躲遠點噻,咋個又跑回來了嘛?”

“黑娃兒?莫得事,返來看哈你。”

他笑著走出一步。

“七叔!我什么時候能去見介紹人!”

“走,小劉,我帶你去......我這就帶你去。”

他著急地走了好幾步。

“小黃!走!快走!趕緊去告訴其他同志!”

“文姐我......是我,是我害了你們......”

巨大的坡前,他一頭栽進了土里,捂住臉小聲嗚咽起來。

“真冇用,真冇用啊......”

他明明看到他們就留在不遠處,可自己卻怎么也到不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這片土丘見證著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尸骨曾在此埋葬,他們的鮮血曾在此流淌,他們的精神早已隨之滲入每一方土地,成為新世界里的一束束光。

他用力地扒拉兩邊的泥土堆在自己身旁,又一把接一把的攥起泥土蓋在自己身上,好像這樣就能將他們的血融入自己的心臟。

“小七,去吧,這還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再見了七叔。”

“別忘記我們,代替我們走得更遠一些。”

一個接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全身上下的力氣如同被抽空,哭聲久久未歇。

“這三十年,我真的好累,好累。”

“謝謝你們,謝謝大伙愿意等我三十年。”

這是臨走前,小望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多年以后,我和阿爸將阿公的骨灰帶回了他們的老家,我也終于有機會一睹他們家鄉的風采。

七阿公在那之后住了院,不久后便離世了。我想可能是心愿得以了結,緊繃的精神突然放松,身體才突然垮下來了吧。

至于阿公和七阿公究竟經歷了什么才變成現在這樣,我也不得而知,問阿嫲她也總是不愿意告訴我,看來要變成終身的遺憾了。

七阿公的骨灰我們雖然早有打算一起帶回他們老家這邊,但是幾年前應官方的要求,我親自將七阿公的骨灰送上了飛機。太好了,七阿公和犧牲的大家都沒有被遺忘,我想對于他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

“七阿公跟我說,他在那邊待了三十幾年,從來都沒有把那邊當成過家。”

“他說呀,他的家只有報社和他自己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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