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07
即使是童年時期,想生病的動機通常也會開始活躍。一個對愛貪心的小女孩不能跟兄弟姊妹分享父母的情感;她注意到,每當她籍著生病引發他們的焦慮時,他們就會再次慷慨地給她所有的情感。她現在發現一種引誘出父母關愛的方式,只要她有可以制造疾病、任她處置的必需心理素材,她就會利用那個方式。當這樣一個小孩長大成為女人,她會發現在童年時期所習慣的所有要求,都因為她和一個不體貼的先生結婚而遭到反對,先生征服她的意志,無情地剝奪她工作的能力,他的情感和他的金錢都不慷慨地給她。在那種狀況下,健康不佳會是她維持地位的一種武器。它將獲取她所渴求的照顧;它將迫使她先生為她做出金錢上的犧牲,對她表現體貼,這是當她健康時他永遠不會做的;如果她復原了,它將驅使他帶著掛念對待她,否則將會有復發的威脅。她健康不佳的狀態,每一項看起來都是客觀和非自愿的——治療她的那位醫師將會為這個事實做見證;因為這個理由,當她成功運用這個童年時期發現的有效方法時,她將不需要覺得有任何意識上的自我斥責。
然而,這類疾病都是意圖(intention)的結果。它們是對準特殊個人的規則,而且在那個人離開之后跟著消失。對歇斯底里疾患最赤裸和最常見的觀點——正如從未受教育的親戚和保姆那里所聽到的——在某些意義上是正確的。癱瘓和臥床不起的女人,如果大火進入她的房間,她會一躍而起。被寵壞的妻子,如果她的小孩罹患重病,或災難威脅到家庭四周,她會忘記所有的苦痛。人們以這樣的方式論及病患是正確的,只是有一個單獨的要點:什么是意識的和什么是潛意識的,他們忽略了這種心理的區別。考慮到孩童時,這是可以容許的:但是考慮到成人時,就不再覺得有容許的可能。這就是為什么“只是意愿問題”的所有斷言和所有鼓勵,及對病患表達的辱罵,都沒有用。首先必須嘗試用分析迂回的方式,讓病患相信她自己存在著想要生病的意圖。
疾病的動機使每一種歇斯底里的治療都存在著弱點,疾病的動機在爭戰著。一般而言,這十分真實,也同樣適用于精神-分析。命運(destiny)在這個層面上是較輕松的:不需要考慮病患的體質或病源的素材;只要拿掉想生病的動機,病患就暫時地或可能永久地不再生病。如果我們能更常去看病患對我們隱藏的人類趣事,有多少奇跡式痊愈和癥狀的自動消失,是我們醫師在這些歇斯底里的案例中應該記載的。在第一個案例中,某些狀態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第二個,對某個另外的人的顧念也停止了;第三個,情況被某個外在事件根本地改變——整個疾病一直到當時都還表現出是嚴重難治的頑疾,卻在一次單一的沖擊下,很明顯自然地消失,但是真的是因為它已經被剝奪了其最有利的動機,這動機之前被加入病患的生命中,成為其使用的方法之一。
支持病患留在疾病中的動機,可能在所有完全病發的案例中找到。但是仍有某些病患的動機是單純內在的——例如自我懲罰的渴望,也就是懺悔和良心的苛責。比起那些疾病和某些外在目標①的達成有關之案例,這類案例要解決的治療問題會容易很多。在朵拉的案例中,目標清楚,就是觸動她父親的心以及拆散他和K太太。【①英譯注:然而后來,在潛意識渴望自我懲罰的案例中所產生治療的困難,弗洛伊德采用了非常不同的觀點。例如《自我和原我》第五章。】
當父親輕易地認為湖畔場景是她想象的結果時,沒有任何一項她父親的行動會像這項一樣激怒她。只要想到湖畔場景被推測為只是當時奇想的事,她就幾乎怒不可遏。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困惑于她對此情節解釋的熱切否認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自我斥責。懷疑某些事被隱瞞了是合理的,因為一種失去標記的斥責不會有持久的憤怒。另外,我得出結論,朵拉的故事在每一層面都符合事實。一旦她了解K先生的意圖,在讓他說完必須說的話之前,她就給他一巴掌,并匆忙離開了。離開他以后,對這個男人而言,她的行為似乎是無法理解的,對我們也是如此,因為他長久以來必定收集了無數細小的征候,以確定他對這女孩的情感是安全的。在我們討論朵拉第二個夢時,我們就會知道這個謎語的答案,也會知道至今我們仍無法發現的自我斥責。
當她持續重復地用一種令人厭煩的腔調抱怨她的父親,同時她的咳嗽持續時,我被引導著去想,這個癥狀也許有些意義和她父親有關。除此之外.至今我所得到對這個癥狀的解釋,遠遠無法滿足我所熟悉的做這類解釋所需具備的必要條件。這是根據我所發現且再三籍著經驗肯定的一項規則,雖然我尚未大膽地將這項規則設定為一項普遍的原則,一種癥狀意指一個帶著性內容之潛意識幻想的表征(representation)——一種實現(realization),也就是說,它意指一種性的情境。較佳的說法是一種癥狀的意義,至少有一種是性潛意識幻想的表征。但是,這對此內容的其他意義而言并未設限。任何從事精神-分析工作的人會很快發現,一個癥狀有一種以上的意義,且同時代表了多種潛意識心智過程。我樂意補充說明,在我的評估中,對產生一個癥狀而言,單一潛意識過程或潛意識幻想很少是足夠的。
很快有一個機會,可以用想象的性情境來詮釋朵拉的神經質咳嗽。朵拉再度堅稱K太太愛她的父親,只因為他是“有辦法的男人”[ a man of means ]。她表達自己的某些特定細節(在這里我略過,像分析中大部分其他純粹的技術),讓我看到在這句子后面所隱藏的相反含義,也就是說,她的父親是“沒有辦法的男人”[ a man without means ]。在性方面而言,這意味著——作為一個男人,她的父親是沒有辦法的,是性無能的②。朵拉在她意識的知識中肯定了這個詮釋。一方面,她堅持她父親和K太太的關系是一種常見的婚外情;另一方面,又說她父親是性無能,換言之,他沒有能力進行這類的婚外情,在這點上,我指出了她所陷入的矛盾。她的回答表示,她沒有必要承認這個矛盾。她說自己很清楚地知道獲得性滿足的方式不止一種。(然而再一次,這個知識片段的來源又是無法追查的。)我進一步詢問她,她是不是指使用性器官以外的器官來作為性交之用,她肯定地回答“是”。我于是可以往下說,在那種情況下,以她的狀況而言,她一定準確地認為那些身體部位處于激發的狀態——喉嚨和口腔。確定的是,在確認她自己的思想上,她從未聽過像這個說法一樣這么遙遠的;而確實,如果癥狀的發生完全是可能的,她一定不會完全清楚這個主題。但是這樣的結論是無可避免的,她的痙攣咳嗽通常和喉嚨間發癢的興奮刺激有關,她的心思不斷地被這兩個人的婚外情所占據,她在他們之間想象出一種從口腔獲得性滿足的場景。在她默默地接受了這個解釋后不久,她的咳嗽消失了——這點非常符合我的觀點:但是我不希望過分強調這樣的發展,因為她的咳嗽之前也常常自動地消失。【②英譯注:“Unverm.. (unable) ogent字義上是“無能”,一般用于“不富裕”和“性無能”兩方面。】
這個分析的簡短片段,可能會使醫學的讀者——除了被冠以懷疑論者之外——激動得震驚和戰栗:在這點上,我準備深入看這兩種反應,以便發掘它們是否正當。震驚可能起因于我大膽地向一位年輕女孩——或者,關于這點,向任何性活躍的女人談論這類細膩和不愉快的主題。無疑地,會引起戰栗,可能是因為一位毫無經驗的女孩竟然會知道這類的實務,且這些占據了她的想象。在這兩個觀點上,我建議采取中庸和理性。在這個案例或其他案例中,并沒有憤慨的理由。對一個男人而言,對女孩和女人談論各種性事件,并不會傷害她們,也不會讓他懷疑自己,這是有可能的,只要第一,他進行的時候采用一種特定方式;第二,可以使她們相信這是無可避免的。畢竟,在相同的狀況下,一位婦產科醫師并不會遲疑讓她們順從地露出身體每一個可能的部位。說這類事情最好的方式,是不帶感情且直接的;同時這方法會離淫亂最遠,雖然在“社會”上,處理同樣的主題會是淫亂的,這是女孩和女人同樣完全熟悉的。我用技術的名稱來稱呼身體的器官和歷程,如果她不知道它們——我是指這些名稱——我會告訴病患這些名稱。我稱呼一只貓就是一只貓(F’appelle un chat un chat)。我確實聽過一些人——醫師和門外漢——因治療方法中發生這類的談話而傳出丑聞,根據他們的觀念,他們似乎對這類方法所提供的快感,既羨嫉我,也羨嫉我的病患。我太熟知這些上流階層的尊嚴,我不會讓自己因為他們而激動。我會避免嘗試寫一篇諷刺的文章來挖苦他們。但我會提及一件事:一位開始時很難自在地公開性事的病患,在我治療一段時間之后,通常會令我滿意地大聲喊叫:“為什么最后,你的治療遠較于X先生的對話更令人尊敬!”
沒有人可以從事一位歇斯底里患者的治療,除非他相信不可能避開提到性主題,或是,除非他準備允許自己被經驗說服;正確的態度是:“做蛋卷前要先把蛋打破。”(pour feire une omelette il faut casser des aufs.)病患自己很容易相信;而在療程中有太多機會這么做。在和他們討論正常或病態性生活的事實時,醫師不需要覺得有任何的良心不安。所要做的是帶著一點點謹慎,將潛意識中已知的翻譯成意識的意念(ideas);而最后,治療全面的效果是植根于我們的知識,即情感如果依附于一個潛意識的意念上,會運作得更加強烈,且因為它無法被禁抑,比情感依附于一個意識的意念上,更容易引起傷害。這從未有讓一位無經驗的女孩墮落的危險。因為如果沒有性過程的常識,即使只是在潛意識中的,就不會產生歇斯底里的癥狀;一旦發生了歇斯底里,就不會再有任何這類“心靈之純潔天真”的問題,這是父母和教育者使用的名詞。就十歲、十二歲或十四歲的孩童們,就男孩和女孩而言,我自己滿意于這個陳述的真實性,無疑地,它是可以信賴的。
至于第二種的情緒反應,這就不是直接地反對我,而是反對我的病患——假設我對她的觀點是正確的——將她潛意識幻想的性錯亂(perverse)本質視為令人戰栗的。我想強調說,一位醫學者無須沉溺于這類情緒化的譴責。我也順便一提,一位正在撰寫關于性本能偏差的醫師,會抓住每個機會,把他個人對這類離經叛道之事的厭惡表達插入內文中,對我而言似乎是多余的。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事實,當我們把自己的品位放置一旁后,希望我們會越來越習慣它。我們必須學習不帶憤慨地談及我們所謂的性錯亂——有許多例子,其中性的功能在有關的身體部位和性客體的選擇兩方面,擴展了它的寬度。當我們將不同種族和不同時代考慮在內時,關于何謂正常性生活的不確定性,應該本身就足以冷卻狂熱者的熱情。我們肯定不該忘記,我們最反感的性錯亂,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感官之愛,但是這種性錯亂不只被一群人所包容,包括我們有教養的先輩,如希臘人,也確實賦予其重要的社交功能。我們之中每個人的性生活,都擴展了些微程度——現在是這個方向,現在又是那個——超過被設為正常標準的窄線。在這個字的情緒層面,性錯亂既不是獸性的,也不是墮落的。它們是生殖細胞的一種發展,這些細胞都被包含在孩童未分化的性癖中,被潛抑或被轉向至更高且無性的目標一籍著被“升華”③——注定要提供我們多數文化成就的能量。因此,當任何已經變成(become) —個嚴重和明顯性錯亂的人,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是余留的(remained)—個,因為他展現了一個被禁抑之發展(inhibited development)的特定階段。所有的精神官能癥患者,都是強烈標志著性錯亂傾向的人,此性錯亂傾向在其發展過程中被潛抑,變成潛意識。接著,他們的潛意識幻想準確地顯示如實記錄之性錯亂行動(actions)的內容——即使他們從未讀過卡夫-艾賓(Krafft-Ebing)的《性的精神病理》,而心思單一的人,會大大地將這類制造性錯亂傾向的責任,歸因于《性的精神病理》。所以說,精神官能癥是性錯亂的負面。在精神官能癥患者中,他們的性體質,包括在遺傳的影響下,與生命中任何干擾正常性特質發展之偶發的影響合并地運作。一道水流遇到河床的障礙物,被阻塞之后,會回流進入早先似乎注定干涸的古老河道。導致歇斯底里癥狀形成的動機力量(motiveforce),不只是從潛抑的正常性特質中,也從潛意識性錯亂的活動中得到精力。④【③英譯注:參考弗洛伊德《性學三論》(1905d)第二段。④原注:這些關于性錯亂的短評,在Bloch絕佳的書《性特質精神病理病因學今論》出現之前好幾年已經寫成。也可以參見我今年出版的《性學三論》其中,這段大部分的觀點都更加擴充。而下一段,見第二論的第三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