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由己。”張春華微微揚顎,將一聲輕嘆化與門庭外的晨風里。“亂世中,難道我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
她不想在她對面多待一刻,那個柏靈筠眼神有股神奇的力量,只是一個對視,她的心里就似是有蛇纏過,騷動異常。
“妾此去…還望夫人多保重。”說罷人的眼睫上既閃現了點點淚光。張春華取了一方帕子,遞到了她的面前,柏靈筠輕輕拭淚裝作沒有看到帕子上的并蒂花。
那帕子是春華新學的樣式,開始繡時她還是那個守著仲達準備白首不離的妻子,繡好時她已是被迫領旨對夫君心意成灰的女子,不知從何時起她的鬢邊多了一絲秋霜。
“記著你們都要活著回來!”春華大力拍了拍靈筠的肩膀,緊抿著嘴唇眼睛里劃過一絲不舍。柏氏斂袖作禮,“今后我與老爺夫人的命運是一同的,”
春華的嘴角故作了坦然的微笑。
柏氏離去后,春華逆著秋風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怎的就來到了那個秋千這里了,她的手輕輕掠過那有些斑駁的木板,就像是經過曾經美好的流年。那年月色清婉,她和仲達卻再也回不去了……
司馬懿有些苦惱,雖然他也不知道這苦惱從哪來的。
明明夫妻舉案齊眉,兒子孝順有加。
可司馬懿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見到柏靈筠之后,司馬懿才發現,自己需要一個時時刻刻都給他體貼關懷的人。
盡管自家夫人賢良淑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甚至還能給他當貼身保鏢。就是發起火來那如野馬一般的性子,連他這個夫君都駕馭不住。
不枉她春小太歲的名聲。
司馬懿捻著自己的耳朵,內心無限感慨,要是夫人能是柏靈筠那種性子就好了。
他的愿望實現了一半,皇帝曹丕命柏靈筠進府。他為了讓她進府,特意編排了一場戲。這場戲中,所有人都是演員,除了春華。
看著張春華拜倒在地上,淚水漣漣地落下,他突然有些心疼,痛恨自己之前的想法,她的那聲“司馬仲達”重重的敲在他的心里。
可當柏靈筠進府之后,他又將這種情緒拋之腦后。
因為這世間能有一個知己實在是太難得了。
柏靈筠算一個,后來的諸葛亮也算一個,張春華……
只能算自己生活上的伴侶吧。司馬仲達這樣想著。
柏靈筠作為曹丕賞賜司馬懿的美人,也是曹丕的眼線。柔弱美貌,心機極深。司馬懿的才智與抱負讓她不由自主地愛上這個男人,她也想插足司馬懿的家庭,但最終察覺到司馬懿夫婦的愛不可撼動,于是改變策略,一次次為司馬家傳遞消息,救司馬懿于危難之中。
張春華臨終之前將司馬懿托付給她,她悉心呵護因為張春華的離去而裝瘋了的司馬懿,希望他能早日振作起來,終于三年之后天時地利都有的時候司馬懿蘇醒,一舉戰勝了曹爽,贏得了大權,卻在這時柏靈筠因為護衛司馬懿的安全,在行進的馬車上遭刺客的暗殺而死,司馬懿也因此更加的瘋狂地殘殺與己見不同的人。
柏靈筠言道:我沒有去過溫縣,在那里,老爺要做什么呢?
司馬懿:田間地頭,耕種為樂。
柏靈筠:妾去了溫縣,又能做什么呢?
此時的司馬懿是擔心的,他不舍柏靈筠,卻也不能強求她跟隨自己,畢竟她是陛下的人。
司馬懿:你來府上這幾年,你我雖無夫妻之實,你卻擔夫妻之名。我不瞞姑娘,因為姑娘是陛下所派,我對姑娘一直心存芥蒂。但也知從你進府后,一直在維護我。
此時的司馬懿言語溫柔,陷入了往事中,是只屬于她和他的回憶:我至今還記得,在壽春路上,我負傷時,姑娘擋在利劍前的樣子。
說起這些的時候,司馬懿的語氣是少有的溫柔,這種溫香軟語是跟張春華沒有過的。
司馬懿語氣一轉,語調也變得輕松:現在好了,我不再做官,你也就沒了職責,你不必再為我的行蹤所為,操盡心血。我也不必整日在姑娘面前逢場作戲,感恩涕零。
這是由心而發的如釋重負。如果有什么能讓罷官的我有一絲愉悅的話,那就是你了,自此以后,你我之間,再也不用隔著浩蕩皇命。
語音一落,他轉頭看了一樣靈筠,看到她調皮的笑容。
那種輕松,那種不設防,是司馬懿沒見過的,驀地,心底泛起一絲漣漪。
司馬懿不僅心旌神搖:若你不嫌棄,就跟我一起回溫縣老家。我們粗茶淡飯,采桑扶犁,終老一生。
心機深沉如司馬懿,是從不可能于人前表明心跡的,更不會輕許承諾,但是,這次,司馬懿對柏靈筠許下了承諾,而且是相伴一生的諾言。
君子不輕許諾言,然言出必行。聰慧如靈筠,怎能不知這句話的重量?
可是靈筠卻非平凡女子,她為司馬懿之計更深遠:妾愿做候贏,追隨信陵君。若真到了末日天涯那一日,妾必定會追隨你到天涯海角。
可是,現在,妾要為了你留下來。
這是推脫嗎,司馬懿稍顯頹唐,語氣也充滿躊躇:廟堂之上,波云詭譎,宦海沉浮,生死一線。這世上世事無常,誰還能說出個定數?
明日即將分別,一別就不知道再見是何年何月。心里的話,現在不講,更待何時呢?
面對自己心心所念之人,柏靈筠不禁表明心扉:第一眼看到老爺的時候,妾就覺得這個男人的志氣和抱負上接青云,下懷江河。我看中的男人,絕不會輕易放棄他大半生的努力。所以,老爺,我留下來,就像是在局中埋了一枚棋子。妾在洛陽,老爺在鄉下也可知朝中動向,這件事也只有妾能為你做了。
司馬懿戎馬一生,只有他費盡心血為他人籌謀,從未有一人為自己如此。而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入府幾年來,從未對自己有過任何要求,自己也從未對她有過更深的了解,只因她是皇帝所派,自己一直心存芥蒂至今,卻不成想,這一女子為自己深情至此,耗費心力為自己長遠計,為自己未盡的理想,為自己未展的抱負。
想到此,司馬懿紅了眼眶,除了父親和大哥這些至親之人離世,他從未在人前流淚,可是此刻,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他,實際上內心已經一片洶涌,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世事如棋,感恩姑娘愿為一子,和我一起對弈人生。司馬懿,此生足矣。
靈筠如此為我,夫復何求。
柏靈筠也不僅哽咽:相距萬余里,故人心尚爾。
老爺,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想過青廬合巹酒,披紅騎白馬。但當我認定你后,這些名分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我去溫縣找老爺,我愿陪老爺阡陌晨昏,老死田園。
于司馬懿,張春華是母親般的守護,對他噓寒問暖,關心他的性命安危,卻也僅此而已。張春華,不懂他,不懂他的理想抱負,不懂他的計謀,不懂他的喜,不懂他的怒,不懂他的憂,更不懂他的心。
司馬懿智計無雙,可是隨之而來的是高處不勝寒的空虛寂寥,那種曲高和寡的落寞,也許一輩子都無人能懂了。
沒想到,知己就在身邊。
一句:靈筠知我。如泣如訴,所謂相見恨晚,恐怕也不能訴說司馬懿此時心境之一二。
注意稱呼,此時沒有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客套稱呼“姑娘”,而是一聲情真意切的“靈筠”,面前這位女子,已然走入了司馬懿的內心。這是放下芥蒂的情不自禁,這是朝夕相處的傾心相許,這是攜手一生的心之所向。
至此,這天底下終于有知我懂我,為我籌謀之人。老天待我不薄,我司馬懿此生還有何遺憾?
已近中年的司馬懿像個孩子,一步三回頭的戀戀不舍,于長廊中頻頻回顧。
當他再次回到靈筠西院的時候,他抑制不住內心的小雀躍,但是行至門前,卻又近鄉情怯,像個靦腆的孩子,怯生生的呼喚自己心愛的姑娘:靈筠,靈筠。
房門打開,四目相對,不僅莞爾一笑。
司馬懿心亂如麻,內心的渴望明明已經呼之欲出,在沒有得到對方確切想法的時候,他又不敢輕舉妄動,內心的自尊這時候讓他不得不耍一些小聰明,他欲擒故縱問靈筠:這天下之大,我司馬懿在朝堂無立錐之地,在這家中無安枕之席,靈筠覺得,我該何去何從?
靈筠裝作不解,故作刁難。
司馬懿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一路同行,危難中不離不棄的女子,胸中萬千情愫,蔓延開來,眼中不僅蓄起了深情,溫情脈脈:我以為的真心,不是見色忘義的怦然心動,而是不離不棄的日久生情,那日,我若對你有心,那我怎么對得起與夫人二十載的同甘共苦?
可今日,我對你之情,是真舍不下的朝朝暮暮的相知相惜,我司馬懿只此一心,叫做長情。你要還是不要,你看著辦。
沉默,凝視,深情相擁。
天地間,仿佛一切都褪去了顏色,時光仿佛也在此刻停駐,此刻是兩顆心的相印,相依,從此管他波云詭譎,管他人心叵測,你我攜手同行,世間已是云淡風輕,無畏無懼。
如果張春華是司馬懿生活中的夫妻,給衣食可甘苦,那柏靈筠之于司馬懿便是知悉相護的靈魂伴侶,可交心共比翼。在那個時代,三妻四妾司空見慣,官家妻妾可能還不如平凡夫妻活得自在明白,歷史上存在的人物都是通過筆墨留給后人揣摩,難說情感的好惡就定是真實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