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責自負
很奇怪,我常常會想起我的后事。怎樣死去,又會葬在哪里。
以前在長江邊,看到有很多人將鮮花撒到江水里祭奠親人,方知在南京是可以江葬的。又不知在哪里看過海葬的人會托夢給親人說冷。那我就想,江葬必定也會冷吧。
又或許可以花葬,化作春泥更護花,或者樹葬,讓一棵樹長得枝繁葉茂,亭亭如華蓋。
后來又不知在哪里看到,可以將骨灰做成鉆石。這個選項甚合我意。女兒聽了,當即說這事兒她去辦。
就是沒想過葬到公墓——公墓是要續費的,不想給孩子增加負擔。
所有這些思緒,都是在父母去了以后才有 —— 他們是一道屏障,隔住了我和死亡。如今,這道屏障沒有了,我需要直面死亡。
離開故鄉多年,父母在的時候,我像一只候鳥,每年寒暑假,本能地回家。每年1月初,每年6月初,就開始計劃,哪天回,給他們買些什么 —— 我是一個極平凡的人,并沒有什么大事業可以彰顯我生命的意義,但是每一次回家,都是我生命的意義,父母愛我、需要我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因而,隨著前年父親的逝去,我沒有了雙親,我的世界就一下子失去了意義,在這世間,越發像一個過客,有一種無根浮萍的感覺。去年6月感觸尤深,按照本能,我要回家了,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想想就悲從中來,淚流滿面。
這種失魂落魄的日子延續了許多天,實際上從母親走后,我就處在失魂落魄的狀態,不想說話。父親走后,更覺精神世界的崩塌。以至于我每一次夢見他們,醒后都細細寫下來,他們是什么狀況,是喜,是憂,是日常生活里閑言碎語地聊天,還是一家人在一起那種安全的,溫馨的感覺。如果夢里他們很好,我也喜上心頭。特別是有兩次看見父親,他回到40幾歲的樣子,穿著他常穿的藍色中山裝,滿臉欣悅,笑得像個孩子。我即使在夢里也能感到發自內心的歡喜,這種歡喜延續到我醒來,再浸潤其中一會兒,很是受用。這樣真切的夢總讓我覺得他們還在,不過是在另一個世界,因為陰陽相隔,只好以夢的形式讓我看見。這樣的想法在去年夏天被證實了。
去年夏天,孩子考上大學,我和先生帶著孩子去向父母匯報。祭拜之后,先生讓我和孩子站遠一點,他放鞭炮。他放完鞭炮后,讓我看孩子。我方看見孩子的背上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一只異常美麗的綠色大蝴蝶。它停在孩子背上一動不動,良久,我說我們要走了,它像聽懂了似的,立刻飛起來,翩翩于晴空里,隱沒在一旁的柏樹中。
一定是母親來了。只是陰陽陌路,她必定借助蝴蝶的翅膀,才能與我們相見。所以,化蝶未必是神話傳說。也所以,我不再害怕死亡 —— 那個世界說不定也很美麗。
中國人講陰陽,陰陽是一體的兩面。有太陽就有月亮,有白天就有黑夜,有晴就有陰,有生就有死。最大的陰陽便是陽間和陰間,死后,必然也是一個世界,所以有視死如歸的說法,不必害怕,不必悲戚。因而,我在想我是與花樹在一起還是變成一顆鉆石的時候,也非常自然,沒有害怕和悲戚。
蘇軾思念他的發妻,寫下“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父母歸于大地之后,我深深理解了蘇軾,現在心心念念的不是父母生前住的那棟小樓,而是父母的長眠之地,那是一個青山崗,在面對朝陽升起的地方。感謝我們幾千年的文化,有清明這樣一個節日,讓這種心心念念落到實處,讓人們的思念,追憶和懷念有一個可以寄托的地方。
今年清明,考慮到假日會人潮洶涌,提前一周回家。祭拜父母當日,晴空萬里,萬物清且明。在墓前和父母說說話,問聲安好,一顆心就安了,就滿了,就靜了。
昨日是真正的清明節。孩子有個志愿者活動,我還沒起床,她就早早出門了。晚上我本來要去地鐵站接她,因為下雨沒帶傘,她自己打車回來了。我看見她,才發現孩子化了妝,很精神很漂亮,那一刻,我才頓悟孩子真的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我之前還常常喊她“寶寶",也驚覺我的確該老了 ——又一個輪回已經在路上了。
生命如寄旅,我亦是游人。在這人世間,看陽光明媚,看花木繁盛,看沉浮悲喜,不憤怒,不怨恨,也不再失魂落魄,只快樂,只安心,接受所有天意,到了那一天自然歸去。面對生死,我越發坦然了。
是的,萬物清且明,陰陽兩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