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初外出打工的那個孤獨的年份里,夜深時躺在床上,透過窗口望著異鄉朦朧的月亮。我的心情往往會隨之暗淡下來,微弱的月光總能勾起我的鄉愁。當感情無處寄托時,打開手機在地圖上搜索家鄉的那一隅之地,當看到地圖的空白處寫著“譚集”這兩個字時,我竟不由得熱淚盈眶——譚集這兩個字怎能是語言和文字所能表達出它的分量來?以前從沒想過我會如此深愛著家鄉,許是幼稚的我沒想過會有分離的時刻吧。直至離開的那一刻,家鄉的意義才在我心中無限的放大,從此在我心靈深處伴著我、喚著我、溫暖著我。
家鄉的四季都是美麗的。近年來我外出工作,只有年關時才回到家鄉的老宅待上十天半月。能欣賞的景色除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和銀裝素裹的大地、在白雪中展露頭角的青麥苗、屹立在路旁與河畔的白楊樹外。春、夏、秋的景色就只能活躍在我兒時的回憶里了。
猶記得村西頭的河壩上,一條土路自北向南曲曲折折綿延到我未曾去過的遠方。壩子兩畔種著筆直的白楊樹,郁郁蔥蔥仿佛如士兵一般守護著這條河壩。樹下生長著茅草,一叢接著一叢。無論是春夏的綠,還是秋冬的黃,在我眼里它們的生命都是永垂不朽的,因為它們的根就在這方土地里蔓延著、生長著。
三月中旬,河壩兩坡滿開著金黃的油菜花。蝴蝶和蜜蜂在這一時節也活躍起來,它們或成群結隊或三三兩兩地在花叢中舞動著,依偎著。它們時隱時現,為這幅畫中的景色曾添了活的色彩,春一下被點燃了。春風襲來,花香伴著春風在河流和村子中肆意飄蕩著。每到這時,我都會提著編織袋,蹦蹦跳跳地嗅著花香、踏著黃土、沐著春風、走過小橋、爬上河坡來欣賞這一景致。
河邊的小土堆和洼地里已經長滿了“茅衣”,這是茅草的春生嫩芽,皖北土話稱之為“茅衣”。剝開綠衣,里面是如柳絮般條狀物。味微甜爽口,細品起,又有淡淡的青草香,猶如融入大自然,吹著風,潤著雨,屹立在野徑中。三月下旬是采摘它的最好的時節,早了未熟,晚了又太老。若問童年記憶中的春天是什么,那“茅衣”無疑是先鋒。
彎腰摘了一編織袋,吃飽了就坐在小河邊看著魚兒在水中游蕩,青蔥密厚的水草里不時翻出幾串水花,翠鳥在水草上警覺地盯著水中游動的魚兒伺機而動。遠處的水面上掠過兩三只潔白的水鷺,它們的啼聲清脆而悠揚,當風平浪靜,水天一色時,總讓人分不清是在水中還是在空中舞動著它那曼妙的倩影了。我被這眼前的一切所癡迷了。找一片空地枕著胳膊陪著蒲公英一起仰望著天空。白云在我眼前緩緩飄過,飛鳥在我眼中盈盈掠過,我的心也隨著鳥兒和白云一起飛向空中去了。不覺中,我舒心地睡去了,往往一覺醒來時,時間也同飛鳥白云一起飛入漫天的霞光里去了。于是我伴著暮色,滿載著春的饋贈,告別了面前的一切,徐步走回了家里。
當麥子成熟時,金黃的麥穗在烈陽的照射下掀起層層熱浪閃閃發光。農忙時節到了。由于夏季多雨,大人們開始與天競賽搶收麥子。而這時卻是我們小孩子的天堂,約上兩三個玩伴,手持彈弓在田野里尋找無家可歸的野雞野兔。一旦發現目標就你追我趕試圖把獵物逼上絕路,但往往都是徒勞往返。可這并不能使我們感到沮喪,因為我們所享受的正是這自由追逐的樂趣。玩累了,就找個小河脫個精光撲進去游泳。若是有魚和菱角那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若是玩渴了,就在瓜田里偷幾個瓜吃,有時點背被看到,就被瓜農追地滿地跑……兒時的一切不能盡言,但故鄉給我的回憶何止是美麗而僅有的景致,還有兒時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只是那份年月,我再也回不去了。
總思念村東頭坐南朝北依水而立的三間瓦房,屋后的小河邊,槐樹和椿樹交錯屹立著。春天槐花開的爛漫,我在這綠與白之間,漫步于這片難得的清幽中,不用摘吃那一朵朵如雪般潔白的槐花,單是聞著花香就已經令我沉醉了。院子西邊有一株茁壯的柿子樹,記得那是我幼年時,爺爺親手栽下的,至今約有十三個年頭了。如今樹蔭瞳瞳如蓋,每到深秋時分,枝椏中滿掛著火紅的柿子。最頂頭最先熟的往往都被麻雀先享用了,當然,每次吃的最多的總是我,柔軟的柿子捏在手里就像裝了水的氣球,生怕一用力它就破了。輕輕用手指從中間挑個洞,然后用力一吸,甘甜多汁的果肉就順著口腔滑過味蕾流進了胃里。咂一咂嘴,柿子的香甜徘徊在嘴里久久不能散去。如今時過境遷,那棵爺爺親手栽種、陪我一同長大的柿樹,已被砍去很多年了。
院子的西墻邊,是一畦不大的菜園,滿種著各類應時蔬菜。菜園也是爺爺一手打理出來的。直至今日,爺爺蹲在菜園里捉蟲拔草的每一幕,仍像昨天一樣記憶猶新,好像十年的光陰于我來說不是十年,而是至多十天,或是更短。
院子的東頭是廚房和廂房,若說童年最難忘的是什么,那無疑就是奶奶做的飯了。當吃過食堂與快餐時,當在一個又一個被餓醒的深夜吃著低廉的泡面時,才會深刻感受到,原來幸福,不過奶奶親手做的飯。只是當我明白這個道理時,奶奶的飯,就已經成為奢望了。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時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使我魂牽夢繞的,不只是故鄉對我的呼喚,更多的則是爺爺奶奶對我的思念。我愛的和愛我的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的根就深扎在這片土地里。我忘不掉村里和藹的父老、忘不掉兒時嬉戲的玩伴、忘不掉村西頭美麗的河壩、更忘不掉生我養我的家鄉。
故鄉就像是一條條源遠流長的河流匯聚成血脈交織在一起,孕育著家鄉的這片土地,流進我的血液里。無論何年何月,無論我身在哪里,家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刻在我的骨頭里成為不可磨滅的情懷。家鄉是一幅畫,是一場無聲的影片,每每提到她、想到她時;記憶中的片段就會一一浮現在我眼前,兒時我把她忘記了,現在我又把她想起了。在這忘記與記憶之間我卻深深為之折服了、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