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生活里,悲傷的事和高興的事都有,存在真實感。可現在大多數電影里,往往少了生活的真實感。恰恰是少了的這部分,讓人短暫離開現實,坐在漆黑的影院里,看英雄的成長之路或科幻驚悚下的人文內核。試想,如果電影和生活一樣,有了真實感,那么過生活就好了,為什么還要看電影?
“電影發明以后,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長了三倍。”這是臺灣電影《一一》里的臺詞,不去論證是否真如此。花了近三個小時看完后,睡完一覺醒來后,回歸日常生活后,《一一》給我們內心所注入的真實感和溫馨情懷,才剛剛開始。
一一:一在上,一在下,寫作「二」。楊德昌導演,吳念真與金燕玲主演,講述了一戶在臺北居住的「簡」姓家庭發生的故事。
簡家岳母「婆婆」生病期間,家中的丈夫「NJ簡南峻」、妻子「敏敏」、小舅子「阿弟」、大女兒「簡婷婷」和小兒子「簡洋洋」五個人經歷的不同故事,隱藏著各自的秘密,訴說著相似卻不同的煩惱。
簡南峻:其實真的沒有什么不一樣
人們都叫簡南峻叫「NJ」,取自名的首字母縮寫,他和老同學兼多年好友一起開了家電腦公司,任總經理一職。
千禧年前后,公司資金鏈就快要斷了,NJ負責和日本公司大田溝通,在溝通的過程中兩人推心置腹,聊音樂聊生活,最后卻因為公司利益而搖擺。他始終相信做人最珍貴的是“真”——「誠意可以裝,老實可以裝,交朋友可以裝,做生意也可以裝,那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東西是真的?」
回到家后,看著臥病在床昏迷不醒的岳母婆婆,情緒崩潰入寺清修的妻子敏敏,想要自殺昏迷在浴室的小舅子,以及30年未見突然闖入生活的初戀女友——阿瑞。背負重擔又寡言的老實人NJ就像一座沉默的“死”火山,等不到爆發的時候,依然和身邊唯利的好友格格不入。
30年前,NJ選擇突然離開自己的初戀女友——阿瑞;30年后的突然相遇,NJ選擇「有機會去過一段年輕的日子」。重新牽到阿瑞的手,自己的手濕濕的,只不過地點卻是東京街頭。兩人擁抱后的轉身令人感慨,當阿瑞說「我們再重新開始一次,好不好」,NJ選擇刻意閃躲,接受當初自己離開的安排,更是尊重自己和對方現在的生活。
開心的事和悲傷的事,讓現實生活有了真實感。悲傷的事猶如一記當頭棒喝,人可以選擇反抗或是逃避,這因個人內心韌性而定。
小舅子阿弟是一個很信時運的人:等了一年才等到一個好日子用來辦婚禮,生了孩子八字太差苦苦想不出好名字,接連遭受投資錢財被好友攜款跑路、妻子與前女友矛盾沖突......仿佛自己這段時間時運不濟。在滿月酒鬧劇之后,一個人回到家中,第二天昏倒在滿是瓦斯味的浴室里。這場“意外”是他選擇的逃避。
母親下樓倒垃圾卻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妻子敏敏無法面對日復一日的照料和無聊空虛的家庭生活,在向丈夫宣泄情感「我覺的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干什么」得不到回應之后,選擇入寺清修,暫時逃避這悲傷的生活。
故事的結尾,NJ離職,妻子下山,兩人對生活的理解竟是如此相似——「其中真的沒有什么不一樣」。有機會過一段年輕的生活,本來以為說,再活一次的話,也許會有什么不一樣。結果還是差不多,沒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覺得,再活一次的話,好像真的沒那個必要。
簡婷婷:閉上眼鏡看到的世界好美哦
簡婷婷讀書很好,是家中的乖乖女,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倒垃圾導致婆婆下樓摔倒而陷入深深的自責。小區里剛搬進來一家姓蔣的鄰居,她和蔣莉莉的關系很好,莉莉有一個男朋友“胖子”,后來成了婷婷的男朋友。
她以為,「我們好好對待別人,別人也不會對我們不好」。在經歷了一場無疾而終的初戀后,婷婷的愛情和友情仿佛都走到了盡頭。現實生活的真實感對她造成巨大的打擊,又累又不能理解。向昏迷在床的婆婆傾訴內心的愧疚和自責,以及感情失敗的經歷,卻將迷惘、傷痛、脆弱的情緒深藏心里。
初戀的回憶雖然美好,卻早已在畫面交錯中注定結果。當NJ和阿瑞在東京街頭牽手之時,兩人的對話與臺北的婷婷和“胖子”牽手畫面巧妙重疊。鏡頭在兩對情侶間不斷切換,冥冥中預示著NJ和婷婷,同樣的愛情結局。
當婷婷長大以后,她如父親般回望初戀,或許會和老爸一樣明白到,就算一切推倒重來,其實他們的選擇也不怎么會改變,也就沒什么好遺憾。
故事的結尾,好多天沒睡覺的婷婷臥在婆婆跟前,閉上眼睛,說出了這段時間的煩惱:為什么這個世界,和我們想的都不一樣呢?你現在醒過來,又看到它,還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簡洋洋:看得到前面 看不到后面
簡洋洋和他爸爸一樣,內斂沉默。在拍全家福的時候被女生們欺負,在學校被管紀律的老師欺負。他不僅是所有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也是最純真的一個。
簡洋洋本來很討厭外號“小老婆”的女孩,因為她舉報他將保險套吹成氣球。后來,在學校的放映室的角落里,蹲在地上的洋洋正在看關于閃電的紀錄片,無意間抬頭看到了“小老婆”純白的三角地帶。
雷電閃爍的畫面襯托出鏡頭中央這位女孩的側面剪影,伴隨著紀錄片的解說聲音:“......互相越來越不可抗拒!終于在一個閃電的瞬間,正電和負電又激烈地結合在一起......”,簡洋洋閃光的眼睛里,漸漸產生對她的好感。
導演借著簡洋洋獨特的視角,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得出了一個關于「真」的答案:世界上只有被別人看到,而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才是真的。
簡洋洋問NJ:爸爸,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這樣不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嗎?NJ告訴洋洋:可是我們不是有照相機嗎?后來,洋洋學會了拍照,拍下別人看不到的后面——專門拍后腦勺。
我為什么過著一模一樣的生活
《一一》是每個人的一段經歷,導演將豐富的感情寄托在一個家庭眾多成員身上。知天命而困惑的NJ,豆蔻年華的婷婷,初生嬰兒和古稀老婦,穿插生活壓力和兒時懵懂,中年危機和初戀情感共存。
婆婆昏迷的時間里,簡家人在病床前陪她聊天,各自講述起了自身的煩惱。最沉默的NJ反而罕見吐露心聲,妻子敏敏扛不住重復單調的生活選擇逃離,話最多的阿弟沒說幾句就走了,婷婷懇求婆婆的原諒。
病床上的婆婆就像一個沒有回音的山谷,傾聽著每個家庭成員的訴說。不和婆婆講話的洋洋就像一臺照相機,拍下每個人看不到的后面。一老一少,一個無聲沉默,一個未經世事。兩人就是一條線,牽動著故事發展。
故事的開始是阿弟舉辦婚事,中間是初生嬰兒滿月酒,結尾是婆婆的喪事。電影有意無意,選取了三個階段來概括人漫長的一生。
大田在和NJ聊天時提到:「每一天都是第一天」,是對日子變化的認識。妻子敏敏又對變化的一天進行了反駁——「怎么跟媽講得都一樣,我每天過得一模一樣。」
《一一》里充滿不同的認識和擁有這些認識的人,到底哪種更好,沒有答案;到底哪個才能創造美好生活,不知道。有些時候,我們在看電影的過程中,幸運的擁有真實感,遇見各色各樣的人,逃離現實去電影里“延長三倍生命”。可人的思想終究單薄,經不起過度拉伸,看多了更會產生疲倦感。
最后:簡洋洋念給婆婆的詩
......
婆婆,對不起,
不是我不喜歡跟你講話
只是我覺得我跟你講的,
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
不然,
你就不會每次都叫我聽話。
就像他們都說你走了,
你也沒有告訴我你去了哪里。
所以我覺得,
那一定是我們都知道的地方。
婆婆,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嗎?
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給別人看,
他們看不到的東西。
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
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到底去了哪里
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講,
叫大家一起過來看你呢?
婆婆,
我好想你
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
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
你老了。
我很想跟他說,我覺得,
…我也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