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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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轟隆隆的滾滾雷聲,在紫金的天際劃出道道銀白光痕。

  天開始下雨,潤物細(xì)無聲。

  我趕緊背起藥簍,亦步亦趨下了陡峭的山路。

  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青山正在屋子外面等我,連下了雨也不顧。

  “青山哥!”我從遠(yuǎn)處便低低地傳來這句話。

  青山是我的哥哥,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并不是他的親妹妹,他待我卻勝似親人。

  從小,我唯一的想法,便是嫁給青山,一輩子與他白首不相離。

  青山卻常常說,他不可能娶我,因?yàn)槲沂撬拿妹谩?/p>

  青山面貌堅(jiān)毅,皮膚暗黃,肩膀如銅,寬闊可依。我很貪戀他的懷抱,淡淡煙草氣息,又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芳香。

  “青枝,我給你說一個(gè)喜事!”

  青山嘴角咧出一個(gè)燦爛的笑容。

  “噢?什么?”

  “爹娘說給你許了一門親事!是那趙家的長公子,趙鐔昱!”

  一時(shí)之間,我感到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2)

  聽鎮(zhèn)子里的人說,我是被爹娘在水上撿回來的。

  當(dāng)時(shí),天空還是艷陽高照,挾著一絲絲微風(fēng)細(xì)雨。

  寬闊的河面上漂浮著一個(gè)不大不小的木盆,木盆里裝著的小嬰兒便是我了。

  鎮(zhèn)子里的人都說我天生命好,那樣的境地竟也能存活下來。

  我從小跟在青山的后面,他往左,我亦追左。我知道青山喜歡吃糖水梨,所以我常常會躲著爹娘制作糖水梨送給青山。而青山也知道我喜歡花花草草,他的手很巧,比姑娘家還巧,他會隨手摘上一些清雅的花兒卷成花環(huán),然后親手戴在我的發(fā)髻上。

  “青枝?你不記得了吧?小時(shí)候,你看見過一個(gè)抱著陶娃娃的男兒,你還吵著要呢!可是,我們鎮(zhèn)上哪有會陶藝的工人……”

  “青山哥!”

  我打斷了青山欲一吐而快的話,

  “青山哥,我不想嫁人!我要去和爹爹和啊娘說道說道。”

  “青枝,你要聽話,爹娘已經(jīng)收了趙家的聘禮,怎么好悔婚呢?你讓鄰里如何看待我們呢?”青山仍是努力地勸我。

  我急得流出了眼淚,十分心痛,我怎么會想到青山也急著把我往外推呢?

  “青枝……”

  我再也不想聽到那樣的話,任性的跑出了屋子,任風(fēng)雨飄搖。

  青山想來追我,可他終究還是把那邁出去的一步收了回去。

  我不管不顧在風(fēng)雨中奔跑,有誰能懂得我的心意呢?

  正奔跑著,我并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一個(gè)洞口,腳下一滑,竟不慎掉入了其中。

  “嘶——”

  我深深洗了一口冷氣,渾身已經(jīng)濕透了,頭發(fā)和衣裳都緊貼著肌膚,左小腿處有些疼痛感。

  我小心翼翼的掀開裙擺,果不其然,小腿上冒出一道鮮紅的口子,細(xì)細(xì)的血流不止。

  我又抬起頭,望著足足將近兩米高的洞口,險(xiǎn)些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啊!”

  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都過去了,除了天晴,別無其他。

  我只能拼命捂住傷口,可是血好像流得更快了,我干脆放聲大哭了起來。

  忽然,洞下方的光線暗了下來,我還以為天黑了;正感到難受時(shí),然而,一道天籟之音就此敲進(jìn)了我的心門。

  “誒,姑娘,方才是你在呼喊嗎?”

  (3)

  我抬起朦朧的雙眼,驚喜地道:“正是!正是!”

  上方的男子,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隱約能看見一襲白衣。

  “你能站起來嗎?我拉你上來!”

  “嗯!”

  我扶著土壁,慢慢的勉強(qiáng)站了起來,弱弱道,“可是,我的腳受傷了……”

  “那我跳下來罷。”

  他說完,果真立即跳下了洞口。

  “上來。”

  我微微猶疑了幾分,隨即趴到了他的背脊上。

  他的背不像青山那樣寬厚,但卻很溫暖。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心跳,總之,我也很奇怪,這種陌生的感覺,為什么面對青山?jīng)]有呢?

  青山也背過我很多次,我感覺很幸福,可是,這一次,好像比幸福多了一點(diǎn)別的東西。

  他背著我立了起來,我想問他重不重時(shí),他卻一運(yùn)功背著我一兩個(gè)跳躍間,飛出了洞內(nèi)。

  四周景色皆收入眼中,可我還是沒有看到他的臉。

  他的頭發(fā)烏黑飄逸,一直撫著我的臉頰,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荷香。

  “你是長安鎮(zhèn)里的人嗎?”

  “是啊,趙家長子,趙鐔昱。”

  “趙鐔昱?!”我一下子語氣變得激動(dòng)。

  “怎么了,姑娘認(rèn)識我嗎?”

  我不由得把頭埋在他背上,臉有點(diǎn)兒熱,“沒什么……”

  “你家在哪兒?”

  “我家,欸,你放我下來罷!我可以自己回家!”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和趙鐔昱竟如此有緣。不過,我又想,怕是重名了罷,巧合,巧合。

  可我轉(zhuǎn)念一想,長安鎮(zhèn)里只有一家趙姓啊……

  趙鐔昱把我放了下來,盯著我的左小腿,同時(shí)半蹲了下來。

  “你的腿還在流血,姑娘,冒犯了。”

  趙鐔昱從自己的衣袍上撕下一塊布料,想用布料縛住我的腿。

  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

  其實(shí),我也想瞧瞧他長什么樣,畢竟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嫁與他。

  “姑娘,還是我背你回去吧。嗯?”

  我并沒有聽到他的話,只一味想著心里作怪的想法。

  當(dāng)我反應(yīng)時(shí)過來,他已經(jīng)背起我了。

  “你家在哪兒?”

  “啊,就是,我指路罷……”

  “嗯。”

  晚霞已然悄悄漫上了天空,一片姹紫嫣紅。

  他背著我還沒走多遠(yuǎn),我一時(shí)竟想到了天長地久。

  一瞬間的感覺,就像青山教過我的那兩句詩,以前一直不能體會如今算是真正體驗(yàn)到了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青枝——”

  “青枝——”

  遠(yuǎn)處傳來陣陣呼喚。

  是爹娘的聲音,還有青山。

  我說道:“你放我下來罷!我爹娘找我來了。”

  “好,我先走了。”

  (3)

  輾轉(zhuǎn)幾天又如數(shù)過去了。

  我披上鳳冠霞帔,畫上了精致紅妝。

  婚禮的大小事務(wù)全由趙家安排,爹娘唯一要操心的是我沒怎么學(xué)過的基本禮儀,以免不會讓別人看了笑話。

  臨走前,爹娘淚眼婆娑,一直不停的囑咐我該怎么做人,該怎么做事,又生怕我受了委屈。

  “青枝,你若是受了委屈,盡管回家,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家啊……”

  “爹娘,說這些做什么?女兒都懂,你們不必?fù)?dān)憂,大不了,女兒不嫁了!”

  我禁不住也落下了眼淚,我怎么舍得離開家呢?這一別,誰知道是多久才能再見。

  “新娘子說什么呢,青老爺青夫人,你們不用擔(dān)心,新娘子嫁到趙家那是去享福啊!現(xiàn)在,可要請新娘子上花轎了,不然可是會耽誤吉時(shí)的……”

  喜婆不由分說,要請我上花轎,我對著滿面笑容的青山哥,道:“青山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爹娘!”

  “放心,哥哥曉得的。”

  青山一定是因?yàn)槲矣辛艘粋€(gè)好歸宿,而感到分外高興罷。

  我留下一抹深深的笑容,喜娘幫我蓋上了紅蓋頭,扶我進(jìn)了花轎,我知,以后一輩子,我都不可能再和青山哥道歡喜了。

  拜堂過后,兩個(gè)丫鬟攙扶我離開了大堂。

  一直在婚房里面等了很久很久,我也不敢亂動(dòng),只聽見外面忽然傳來清脆一聲,“少爺好。”

  趙鐔昱來了。

  是他嗎?我在心里這樣問自己。

  一串兒輕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變近,我變得比平時(shí)緊張了不少,一想到他馬上要挑起我的紅蓋頭,身體甚至有些發(fā)抖。

  沒出息!

  我只能在心里恨恨的罵自己。

  “你們都出去。”趙鐔昱吩咐道,他并沒有立即挑紅蓋頭,貌似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倒酒還是倒茶。

  “是,少爺。”這一聲完后,丫鬟們應(yīng)該都出去了。

  我已經(jīng)聽出了他的聲音,正是那天的男子。

  趙鐔昱就是他!

  莫名的,我發(fā)現(xiàn)我竟生出了幾分欣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趙鐔昱在吟詩,我正思考著什么意思時(shí),忽地,頭上一輕!

  我一抬眸,便看盡了他的容顏,尤其是那雙眼睛,恰似墨玉,一身瀲滟紅衣,盡顯妖嬈絕倫。

  我應(yīng)是羞紅了臉,卻一直怔怔地望著他。

  “青枝。果然,是你啊。”

  “呵……”

  趙鐔昱緩緩垂下頭來,向我靠近,濃濃的酒氣也飄了過來。

  我不知所措,慌張地推了他一把。

  “對,對不起!”

  “你道什么歉呢?”趙鐔昱退了一點(diǎn),輕笑道,“青枝你要是不愿,我們就安穩(wěn)的休息一晚,至少要瞞過他們。”

  “好。”

  趙鐔昱開始褪下喜服,渾身只剩下一件白色里衣。

  我摘下了鳳冠,猶豫著要不要也褪下喜服。

  “我去熄了燈。”

  婚房里一下由紅光燭火變得黯淡,我悉悉索索的解下霞帔,也是留了一件紅色的單衣。

  趙鐔昱躺在里面,我背對著他躺下。

  第一次和男人睡覺,盡管是我的夫君,我還是如躺針氈,渾身都不舒坦。

  夜深了,我輕輕轉(zhuǎn)頭,看著熟睡的趙鐔昱就在身邊,不免也覺得乏了。

  朦朦朧朧中,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臂擁住了我的身體,我卻是因此安穩(wěn)地睡著了。

  (4)

  在趙家的日子的確很好過,我不用每天清晨同青山下田勞作,從此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且趙鐔昱的爹娘待我也甚是溫和,傭人們對我也甚是畢恭畢敬,我沒有受到絲毫委屈,日子過得清閑又安逸。

  只是,我還惦念著爹娘,和青山。

  家中沒有我,青山會不會不習(xí)慣呢?會不會也與此同時(shí)想念著我呢?

  再說我與趙鐔昱,向來是相敬如賓,他待我極好,時(shí)常送我些上品的胭脂水粉,精巧玲瓏的首飾,酥軟美味的點(diǎn)心。

  我最喜歡的,便是趙鐔昱親手給我做過的荷花糕。

  而趙鐔昱的書房外面栽著一塘荷花,眼下開得正如霞似火,裊娜多姿。

  趙鐔昱特意吩咐下人下塘,采荷花,他則為我做荷花糕。

  雪白的顏色,看起來柔軟細(xì)膩,糕點(diǎn)的一面還雕有筆觸精簡的荷花,令人賞心悅目。

  如同趙鐔昱一般,我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以前,我只有一年才吃一次的荷花糕,現(xiàn)在竟也變得觸手可及。我總歸是過意不去的,可我廚藝不精,也不會女紅,該怎么回報(bào)他呢?

  “青枝!”

  我聞聲回頭,恰好看見白衣翩翩的趙鐔昱,溫文爾雅的模樣。

  “趙鐔昱?”眼下無旁人,我且直呼他姓名,反正他也不介意。

  分花拂柳中趙鐔昱輕步向我走來,眉眼皆笑,高興得甚,道:“青枝。”

  丁香花正好一簇簇綻放得紫湛湛,香盈盈,姹紫嫣紅。

  我坐在古柳下的光滑的花崗石桌一隅,一手托著微微圓潤下巴,眼珠子卻又往青色的錦衣上看著。

  隱約,風(fēng)輕輕地吹著,鈴鐺純凈的脆響在風(fēng)中搖曳。

  “叮—呤——”

  “你怎的這幾天有空找我來了?”

  我垂著腦袋,低低地說道。

  趙鐔昱簡單明了道,“你是我的夫人、娘子,不找你,那找何人?”

  “……”我噎語。

  他說得不輕不重,怎知竟教我心血上涌,怕是臉兒已經(jīng)紅了半邊天。

  “罷了,罷了。”趙鐔昱轉(zhuǎn)而說道,“我出一首詩的上句,你對下句。若你對上了,我給你一個(gè)小物什,如何?”

  我倏地抬起頭來,“不好,你明明知道我讀詩極少,卻要我對詩句!”

  “而且,還不如給我一盤你親手做的荷花糕呢。”后半句,我說得極小聲。

  卻見他莞爾一笑,道:“一生還很長,還有很多機(jī)會給你品嘗啊。眼下才是當(dāng)中之重。”

  他的話好像是滿山遍野的花兒,更像是好多糖兒帶來的甜蜜。我只覺得心中甚是滿足,當(dāng)下什么都好。

  彼時(shí),夕陽噴薄而出,西方的天空一層一層抹開絢麗的顏料,色彩斑斕。

  輕輕地,趙鐔昱為我在額上系上了一掛額飾,小巧玲瓏的銅鈴,一搖一動(dòng),即時(shí)發(fā)出悅耳的聲音。

  一時(shí)之間,我很困惑,時(shí)間流逝地如此之快,一生真的很漫長嗎?

  青山哥不是答應(yīng)要照顧我一生一世嗎?

  (5)

  六月如同蒸汽籠罩了一般,熱的不像話,可有時(shí)候又變臉,是拋不完的紅豆。

  聽下人們說,可能最近會有山洪爆發(fā)。

  我一邊擔(dān)心爹娘和青山,正是時(shí)候,青山托趙鐔昱給我捎話,說是一切都好,勿念。

  我放下心來,可又耍起了小脾氣。

  青山怎么不愿見我,當(dāng)面說話呢?難道我們終是生疏了嗎?可是,不是青山,爹娘,把我推出去了嗎?

  青山連著好幾天都給我捎了一些往常家自制的蜜餞,我對趙鐔昱說,下次青山再找你,千萬要叫我過來。

  趙鐔昱答應(yīng)了,但是青山卻不再托他捎?xùn)|西了,說是不方便。

  這日,晴天,我打算出門回家一趟,與趙鐔昱的爹娘打過招呼后,我一個(gè)人回家了。

  爹娘都不在家,應(yīng)該是出去做事了。

  青山正坐在籬笆下,劈柴。

  “青山哥!”

  “青枝!”青山驚喜地抬起頭,呆呆看著我。

  “小妮子變漂亮了呢!”

  “呵呵。”我輕輕笑著回應(yīng)。

  青山還是那般健壯,皮膚黝黑,笑起來卻明亮。

  “青山哥,我?guī)湍惆桑 蔽艺f著,挽起了袖子。

  他連忙制止了我,說道:“你現(xiàn)在哪能做這些粗活啊!”

  我撅起了嘴,很不高興。

  他也不懂哄哄我,繼續(xù)說道:“你這才嫁出去不到三個(gè)月呢,怎么就回家了?”

  “我想爹娘和你了嘛!怎么,不高興我回家啊?”

  “沒有,沒有!”

  青山連連擺手,笑臉這才回到了我的臉上。

  我忘了前些天的傳言,固執(zhí)地對青山要求:

  “青山哥,你去幫我找一些藍(lán)珠好不好?”

  藍(lán)珠是山里的一種藥材,煮湯服下后,能保持安穩(wěn)的睡眠。不過,藍(lán)珠不能長期保存,因此藥鋪里一般是沒有存貨的,除非到山上找,而特別是六月,藍(lán)珠特別的稀少。

  “青枝,你最近沒有休息好嗎?”

  “是啊,青山哥,我們一起去山上找藍(lán)珠吧!以前,我們經(jīng)常爬樹玩呢,快活極了!”我抓住青山的胳膊,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不行,還是我一個(gè)人去,你留在家里幫我煎藥罷,現(xiàn)在藥罐子還放在屋里的爐子里燒呢!”

  “好罷。”

  我只好坐下來,看著爐火煎藥。

  約莫過了一個(gè)時(shí)辰,爹娘仍然沒有回家,青山也沒有。

  “奇怪了。”

  我開始坐立不安,一緊張,竟然不小心把藥罐摔落了。

  滾燙的湯藥濺到了我的臉上,我冷冷吸了一口氣,顧不得收拾,轉(zhuǎn)身跑出屋子。

  我忘了身上穿的是長裙,跌跌撞撞地被一塊石頭絆倒在院子外面。

  遠(yuǎn)方的天空忽然雷聲轟隆,雨水說下便下。

  密集的雨箭砸在身上,我在雨中狼狽地哭了起來,如果青山出了事怎么辦?

  這時(shí)候,我才知道,因?yàn)槲业娜涡钥赡軙斐刹缓玫暮蠊?/p>

  “青枝——”

  是趙鐔昱熟悉的聲音,他來找我了!

  如同初見那般,在雨簾中趙鐔昱把我扶了起來。

  趙鐔昱柔聲詢問,“發(fā)生什么了?”

  我的肩膀一抽一抽,眼淚落得更快了,“趙鐔昱,你陪我去找找青山哥好不好,他在山里還沒有回來!”

  “好,我馬上帶人上山,你腳受傷了,我先送你回家看大夫。”

  趙鐔昱一把抱起我,運(yùn)功疾行,朝趙府飛去。

  我還未到趙府,路途中便昏迷了,趙鐔昱急忙趕回家,命守門的小廝去請大夫來。

  我躺在自己的房間里,半夢半醒,隱隱約約聽見了婦人與年輕男子爭吵的聲音,卻又分辨不出是誰。

  后來,終于安靜下來了,只能聽到屋外大雨滂沱。

  一道驚雷又在天空之上炸響了。

  ……

  我輾轉(zhuǎn)醒來時(shí),入眼的第一個(gè)人居然是爹娘,心下不由得微亂。

  這里是我的房間,仍然是趙府,我不過昏睡了一夜,爹娘為何守在我身邊呢?

  “青枝,你終于醒了!”爹娘一時(shí)老淚縱橫,似乎在他們的眼淚下還藏著什么。

  “爹娘,我已經(jīng)沒事啦。”我微笑著安慰他們。

  忽地,我幡然坐起,想到了什么,“青山哥回來了嗎?!”

  “青山那小子在家里干活呢,因?yàn)椴环奖阏疹櫮悖懔艏依锪恕!钡忉尩馈?/p>

  “哦,爹娘,你們先去休息罷,我換下衣服便出去走動(dòng)走動(dòng)。”

  “嗯,也好,別落下什么壞毛病了。”娘囑咐了一會兒才跟著爹爹出去了。

  我隨便尋了一件綠羅廣袖百褶裙,換上后,又整了整發(fā)髻,方才走出房門。

  此時(shí),陽光正晴朗,惠風(fēng)柔和。

  屋外的靜臺花竟然吐出了藍(lán)白相襯的花朵,空氣里飄流著淡淡的沁香。

  側(cè)面走來一個(gè)丫鬟,見我行了一禮后,正欲走,我叫住了她,“現(xiàn)在是什么月份?”

  “回少夫人,正值七月。”丫鬟顫顫巍巍地回答。

  我甚是奇怪,平日里我對她們一向友好,怎么這會見我如蛇蝎呢?

  “哦,怪不得靜臺花都開了,你走罷。”那是趙鐔昱最喜愛的花兒。

  “是。”

  我看著那如蒙大郝的小丫鬟,更加奇怪了,卻又想不通。

  啊,七月!我竟然睡了半個(gè)月!

  這時(shí),心中用力跳躍起了一個(gè)人的名字,是啊,我似乎讓趙鐔昱幫我找青山哥,既然青山哥回來了,那么,他跑哪兒去了?

  天氣炎熱極了,我跑著去書房尋他,額上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待會見到趙鐔昱,他定會用手帕輕柔地擦拭。

  然而,書房里干凈整潔,并沒有趙鐔昱的身影。

  我失落離去,走到長廊上,看見一小廝,便問道,“你們少爺哪兒去了?”

  小廝止住步子,竟然同樣顫顫巍巍,“少爺……少爺……”

  “說啊,我又不是蛇蝎。”

  “少爺他——”

  “住嘴!”

  夫人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我身后,只聽得怒喊一聲,小廝居然腿腳一軟,跪倒在地。

  我與夫人接觸雖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一個(gè)不容易動(dòng)怒的人。

  “娘,這是怎么了?”

  她見我露出悲涼又歡喜的神情,但很快便將悲涼掩蓋了,“無礙。”

  “那夫君現(xiàn)在在哪兒呢?”在她們面前,我只能喚他怪別扭的“夫君”。

  “鐔昱啊,他在蘇州談生意去了,不知何時(shí)歸家。”夫人倒是柔和地對我說道。

  哦,原來如此。

  我安下心來,便回到了住處。

  可是,當(dāng)晚,我做了一個(gè)夢,趙鐔昱掉下了懸崖。

  是巨大的泥石流將他沖了下去。

  (6)

  又是一日。

  我賴在床上,一個(gè)丫鬟在外面敲了敲門,問我是否梳洗。

  我沒有回答她。

  誰知,那丫鬟竟然和另一個(gè)丫鬟說起了私話。

  我本想止住她們,卻正好聽見了“少爺”這個(gè)字眼,心中咯噔了一下。

  “少夫人真是可憐啊,現(xiàn)在還不知道少爺……”

  “夫人下令了,誰敢告訴少夫人?”

  “都半個(gè)月了,幾十個(gè)人上山去找少爺,甚至暗暗報(bào)官了,都沒有找到呢……”

  “少爺怕是——”

  丫鬟們立馬不說話了,大概聽見了開門聲,而我就站在她們身后。

  登時(shí),猶如五雷轟頂。

  我從心底不愿意相信趙鐔昱會出事,然而,半月后,有一樵夫上后山撿柴,聽說意外在懸崖下發(fā)現(xiàn)了趙家長子的尸體。

  那尸體早已不成樣了,若不是身上配有趙家祖?zhèn)鞯挠袷厦孢€刻著“趙”字;若不是樵夫不是貪財(cái)之人,待尸體腐爛風(fēng)干,恐怕世上再無人能找到他了。

  處于我心中的那一根弦,一端爭著說他沒死,另一端又說著事實(shí),像孩子一樣兩端不斷用力拉扯,終于使得那弦徹底……繃斷了,甚至血肉模糊。

  我多么希望趙鐔昱能回來啊,到我的面前,溫潤如玉地說一聲,“我回來了”。

  我還想念他做的獨(dú)一無二的荷花糕,想念他時(shí)時(shí)刻刻的溫柔細(xì)膩,想念他的那些詩。

  倘若,再到下雨天時(shí),如清風(fēng)明月的他還會出現(xiàn)在我身旁嗎?

  倘若,我與他從未遇見,是否我們都會安好一生?

  自責(zé),悔恨的心情漸漸上涌心頭,洶涌湍急,將我的心神漸漸壓死;我如同失了魂,這下,即使鼻頭酸得要死,卻怎么也哭不出來了。

  是了,我失去了,這一生,世上對我最溫柔的男子。

  【完】

最后編輯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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