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海,日子過得倒也清閑。轉眼便就過了七八日。鳳九百無聊賴,連日子都過得有些糊涂。往日在九重天上,好歹還有成玉和司命來提醒她。現在可好,不知今朝何日,歸期遙遙,竟叫她有些想念九重天。不由地,她便生出了些抱怨來。
“本帝君帶著你,你竟也會無聊?”
鳳九依偎在他身旁,凄凄哀哀,“白日里經常尋不見你人,晚上睡到半夜爬起來也時常不見你,還不及在九重天上的日子呢……”
“沒事的時候,便尋你四叔聊聊。你從前不是經常說四叔疼你。自你嫁入太晨宮,要見上一面也是不容易,你該好好珍惜才是。”
“話是不錯……”
“聽折顏說,你小時候經常來西海順蘇陌葉的茶葉?”
鳳九嗆了口西海濕冷的空氣,連著咳了好幾嗓子。心道那老鳳凰的嘴果真是一如既往得不牢靠,竟還在東華的面前揭了她的老底。垂了頭,鳳九羞愧難當,吱吱嗚嗚,“那時年歲小,不懂事……”
“閑著沒事的時候,你再去順點兒帶回太晨宮。”
方才還挺難為情的鳳九帝后愣了一愣,帝君這是在教唆她干偷雞摸狗之事啊!四十多萬歲的老神仙,還是被人掛在墻上頂禮膜拜的上古尊神,他竟也好意思說出口!
“太晨宮又不缺茶葉。再說了,你若想要蘇陌葉的茶,說上一句,他保管替你包上個好幾大袋再差人給你送去太晨宮。”她憤憤道,“干嘛非得叫我重操舊業,干些扶不上墻拿不上臺面的事!”
東華抬眼望了望她,語重心長,“當年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能順來茶葉,現在該是駕輕就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將目光挪回到經卷上,他心安理得,“替本帝君試試這西海水君的守衛,這是樁關乎西海安危之事。作為本君帝后,你該義不容辭才是。”
鳳九目瞪口呆,心道他這夫君是把她裝上了艘賊船,一腳踹到了湖心,在岸邊抱著胳膊等著她徒手撈魚上來。委實欺人太甚,不講道理。
“你不出聲,本帝君就當你是答應了。”紫衣尊神甩了甩衣袖,好似有些迫不及待,“趁著這天色,趕緊去!”
“現在可是青天大白日!”鳳九坐在他的身旁沒動。
“白日才更考驗你的功力。”
她好是為難,“我們可還要在這處住,要順也等走的那一日再順比較合適吧!”
“這還沒去順呢,怎就自己泄自己的氣。理算與佛理學不好倒也罷了,竟連最基本的兵家常識也不知道?”
鳳九癟了癟嘴,課本上那些個兵家道義都是用在正途上的,她怎會想到還能適用于旁門左道。悻悻然,她垂了頭,聲音輕不可聞,“倒是知道的。”
紫衣尊神唔了一聲,“既然知道,那便快些去罷!”
不情愿地起了身子,鳳九往外走。棄惡從善七萬余年,她今日竟在自家夫君的教唆下要重操舊業再干那些兒時沒少干的混賬事,還真是有些躊躇,外加些許惆悵。
神生漫漫,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待鳳九走遠,東華便就收了經卷。遂從墟鼎里將尚未完工的連心鏡及其耗材一并拿了出來放在幾案上。七七八八堆了一桌,滿滿當當。他復又看了看手中的圖紙,有些心煩。
那一年制連心鏡時,他不過是閑著沒事打發時間,是以未有太上心,便也就沒留下太多的記憶。三十萬年過去了,如今再制一面,竟還不及以往那般順利。拆拆組組數次,卻始終無法啟動鏡像來探一探那妙義慧明境。緲落究竟還在不在里頭?若是她的元神早已不在妙義慧明境中,那又是何時逃出去的?術法只他一人知曉,連墨淵都不知道。那又會是誰有這個能耐開啟妙義慧明境?他沉了沉,遂冷靜了下來,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手頭的連心鏡上。當務之急是先將連心鏡制好,才能探得境內的實際情況。帶著鳳九來,本是為了緩一緩成玉那樁婚事,好給連宋留點時間。可他不曾想這連心鏡竟能耗去他這么多時間。想要靜下心來好好琢磨調試,可又不能讓鳳九察覺異樣,委實是樁叫人頭疼之事。他們好不容易才成婚,因著孚覓仙母的羽化,鳳九最近變得非常敏感。若是讓她知道出了這么棘手的事情,不知她會如何胡思亂想。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能瞞多久,便是多久。他娶她,是讓她過好日子的,而不是成日里擔驚受怕。
骨節分明的手指擺弄著那些耗材,紫衣尊神格外專注。幾案前現了仙霧裊裊,他連頭都懶得抬。
仙霧那端的人觀了這頭的景象先是一愣,但僅片刻后便就恢復了往日的沉穩。
“你這是在何處?”
“西海。”
“三殿下跑的那趟差事可是不順利?”
紫衣尊神嗯了一聲,“你那頭有事?”
“倒是沒有。”鏡像另一端,藍袍上神正喝著清茶,“不過是想看一下你這處的進展。”
東華唔了一聲,“那你看吧。”
“不順利?”
“你自己不會看?”
墨淵沉了沉,遂就看了一會兒。許是覺著無聊,一貫話不多的他又開了話匣子,“昨日十七來尋我。”
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遂又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擺弄著連心鏡。
“她問了我關于縛魔石的事情。”
手上的動作再次一頓,紫衣尊神這才抬了頭,正對上了墨淵那張板正的臉。今日的父神嫡子看起來有些心事。
“你是怎么同她講的?”
“我告訴她,縛魔石在八萬年前鎖妖塔塔頂坍塌后已被毀。”
銀發的尊神點了點頭,“這樣很好。”
“可本上神擔心的是……”藍袍的父神嫡子欲言又止,潤了一口后方才繼續,“縛魔石之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除了你我和折顏之外,也就只老天君一家知道。”他幽幽唔了一聲,“許是夜華告訴她的。”
“夜華的嘴,可是牢靠得很。”
“再牢靠的嘴,也扛不住懼內。”
墨淵愣了愣,遂也無力反駁。
“她竟來尋問縛魔石……”東華摩挲著手中的麟珠,若有所思。
“這件事你知曉便可。待連心鏡完成,我們再來商量下日后的事情。”
紫衣尊神點了點頭。顯然,他并沒空去搭理父神嫡子。墨淵遂收了疊宙術,獨自坐在軟塌上,他反復掂量著心中的揣測,遂也沒注意到正殿里進來了個人。那人伸了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遂被他一把抓了住。
“在想什么,這么出神?”
墨淵握著她的手,也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少綰索性就往他的膝頭一坐。
“你昨日同我說那赤之魔君煦旸是七君中最能打的一個,卻又為何會敗在青之魔君手下?”
“原來你在想這個啊!”她寬慰著,“不就是打個架,總也有超常發揮和發揮失常的時候。有勝就有敗,你以為誰都同東華似的,沒輸過。”
墨淵點了點頭,雖然這話在理,但他可不認為事情有這么簡單。
“你明日要去西南荒,自己多加小心。”
紅衣女子笑得爽朗,“祖宗我可是魔族的祖宗,不過是去趟西南荒罷了,竟也能叫你瞎操心。”
“那處是妖族地界。”他提醒她。
少綰不以為然,“照你這么說,這處還是神族的地盤呢!”
“怎能相提并論。”墨淵攬了攬她的腰,“莫暴露蹤跡,尋到烜兒便把他帶回來。”
“就這么樁小事,還能叫你婆婆媽媽叨叨個半天,你這是信不過祖宗我?”
“也就你能把這一番關切之語聽出個質疑之意來。”
她低頭一笑,難得地顯了幾分嬌羞來,“知道了,肉麻死我了。”說著,她便起身,“我明日一早就出發,也不用小徒弟們準備什么干糧,讓后廚給我蒸半百個饅頭就行。”
墨淵望著她大大咧咧離去的背影不禁莞爾,遂招來了小徒弟去準備。
萬丈霞云攏著西海,平靜無波的海面泛著粼粼金光,淡淡余暉灑向龍宮,緩緩將光明斂起。鳳九這一去,便去了一整日。待她歸來,已是連星辰都爬到了頭頂。她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一路往紅樓跑,九條狐尾揚在身后,顯得格外慌張。
軟塌上,倚臥著個紫衣銀發的男仙,他放下了手頭的經卷,抬眼看著她跳上了軟塌,靠在自己的身側挨得緊緊。急促的呼吸叫她的身子起伏得有些厲害,紅火的皮毛已是濕了一半,不及平日里那般蓬松,瞧著也不似往日里那么柔軟。
“你這是藏在草堆里等了一日?”
鳳九抬頭,剛想問他是怎么知道的,便見了那只好看的手從她腦袋上拿下了一根半截枯枝來。她站了起來,抖了抖身子,又抖落細小青草數根。東華給她順了順毛,問她,
“拿到了?”
她點了點頭,遂幻了人形,頗為得意,“自然是拿到了。”
東華嗯了一聲,“不過叫你去順幾包茶葉罷了,竟也能耗上一整日。”
鳳九癟了癟嘴,“我也總得等到侍衛輪班的時候才能得空潛進去啊。”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說話繼續去看手中的經卷。
被冷落了的帝后白鳳九坐在他身旁,揪了揪他的衣角,委屈兮兮,“帝君,你生氣了?”
“在你心里,本帝君心眼這么小?”
她想都沒想便嗯了一聲,也是心直口快。東華抬眼瞧了瞧她,還挑了挑眉,鳳九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一不小心漏了句不太妥帖的大實話,她趕忙擺了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本帝君覺著,你就是這個意思。”
鳳九哭喪著臉,百口莫辯,只得做賊心虛般吞了聲。
“既然本帝君心眼小得很,那帝后預備如何哄我?”
她欲哭無淚,由衷地感嘆她這夫君的臉皮果真不是一般得厚實。尋常夫妻鬧變扭,不都該是丈夫哄著妻子,比如她大叔伯,又比如她爹。再不濟,也該像老鳳凰那樣,打著去尋出走了的畢方鳥的幌子順便把她四叔給接回來。怎落到她這處,就變成了她去哄東華?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夫妻相處之道?
見她半晌沒吭聲,紫衣尊神索性把經卷放了下來。他坐直了身子,濃眉一挑,遂又沒臉沒皮地湊過去問了一句,“你要如何哄我?”
鳳九有些為難,“這處是西海,也不是太晨宮,總不能給你做頓好的……”
東華不以為然,“這處倒也不是沒有后廚。”
她捶了他一拳,卻沒有用上半分力氣,“原來是想吃我做的飯菜了呀,早說!”
“這處的膳食太油膩……”紫衣尊神自個兒沉了一句。
“明兒我就給你做!”她應得爽快。
“可本帝君今日連晚膳都沒吃上。”堂堂七尺男兒,還是天地間最尊貴的神仙,東華紫府少陽君竟開始獨自神傷了起來,“本以為帝后不過是去順個茶葉罷了,定能早些回來……”
臉上的笑容一僵,鳳九這才意識到,東華方才是在氣她回來晚了,叫他餓了肚子。天可憐鑒,她哪里會曉得東華是在等著她做飯。更何況,她在那草堆里貓腰守了一日,心驚膽戰地干完賊事,眼下也是餓著肚子。要她現在去下廚,鳳九還當真不太樂意。
“我去后廚給你瞧瞧,拿些點心給你墊墊,明日再給你做頓好的,好不好?”
他唔了一聲,“那本帝君就餓到明日直接吃午膳好了。”
心頭一緊,鳳九再一次哀嘆起自己的不爭來。東華使這招還真是從未失手過。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軟塌,“我還是去給你做些吧。”
東華點了點頭,帶著滿意的鼻音,遂又自個兒端起了經卷。
鳳九出了紅樓的院子,逮了個過路的小仙婢問了后廚的方向。西海龍宮是個挺大的建筑群,廂房院落有好些,曲徑四通八達。鳳九倒也不是沒來過這西海水君的府邸,但那時仗著他四叔的面子,鳳九從未去過后廚。是以,也便是半刻鐘的功夫,鳳九便迷路了。他們白家的女眷,有一個通病,就是不認路。虧得祖上積德,她爺爺把人家南荒招搖山上那株四海八荒唯一的迷谷樹挖了來栽到了青丘的地盤上,只要帶著樹椏子便絕不會迷路,這才攻克了家族遺傳上的難題,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自從她嫁給了東華,活動范圍便就局限在了一十三天和三十六天,外加一個第七天。時間久了,她便覺著帶著樹椏子也是個累贅。也不知是從哪日起,便就索性不帶了。于是乎,她就將迷谷的樹椏子忘了個干凈,直到此時迷了路方才想起那寶貝的好處來。鳳九立在原地四處望了好幾圈,雖也不是夜深人靜時,卻連半個小仙婢都沒見著。鳳九覺著自己八成是走偏了,這才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她有些沮喪,東華還等著她做飯,而她自己也餓著肚子,眼下連個問路人都尋不到,委實焦心又糟心。正當她糟心之際,靈臺忽然墜了顆星星,鳳九立刻便就高興了起來,失落情緒一去不復返。她拿起脖頸處掛著的長命鎖掛件,當即掐了個訣法。隨后,她尋了一處石凳坐了下來,托著香腮等她那夫君來撿她回去。
西海位于西荒之外,一到晚上便就刮著西北風,再加上水汽,陰冷得叫人有些受不住。鳳九本就怕冷,一冷便有些犯迷糊。她不得不幻了原身,將自己團成了個毛球來保存體溫。即便靈臺不甚清明,她依舊記著東華曾經與她說過,落單的時候萬不得放松警惕。這處是西海,雖不至于會有什么危險,但若出個意外來,也是害人害己。
遠處隱隱傳來腳步聲,鳳九瞌著眼皮也無法睜開抬頭去望。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白檀香氣鉆入她的鼻腔,叫她心安了下來。東華來撿她回去了,這很好。入預料中的,她被收入了個溫暖的臂彎。鳳九往那熟悉的胸膛上靠了靠,想要分得更多的體溫。頭頂的絨毛被揉了幾下,叫她覺著舒服,遂有濃濃睡意襲來。就在她即將踱入夢境之際,她聽到了一個陌生中帶點兒熟悉的聲音。
“帝君。”
“西南荒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白袍仙官左右望了一下,“借一步說話。”
她的記憶到此為止,因為,她睡著了。至于為何會睡得如此快又睡得如此沉,鳳九不明覺厲。無論如何,在睡覺這件事情上,她覺著自己是越來越本事了。
許是昨日干賊事傷筋動骨,這一覺,鳳九便直接奔著午時去。睡醒的時候,依舊覺著有些渾身酸痛。昨日不過是動了動筋骨順了蘇陌葉幾包茶葉罷了,竟也能把她累成這樣。鳳九哀嘆起了自己的退步。思緒遂又回到了昨夜入睡前的那一刻,來者是誰?東華問他查得如何,那他問的究竟是什么事?在太晨宮的時候,她便覺著東華有事瞞著她。這種感覺已在心底生根許久,疑惑攏著心頭,叫她不安。起身穿上了衣裳,鳳九便打開了房門。屋外陽光甚好,照得人懶洋洋的。她還記得答應過東華要給他做飯,可這么好的日頭,鳳九覺著要浪費在廚房委實可惜得緊。伸了個懶腰,她認命般地準備去給東華做頓好的補補身子。猝不及防地,小腿肚一陣抽痛。一聲哀嚎隨至,她蹲坐在了門框邊,疼得淚花泛濫。
“你這是哪兒被門夾了?”
慣常清冷的聲音打外頭飄了來,鳳九疼得不想說話,捂著自己的腿肚連大氣都不敢喘,心道他大約是腦袋被門夾了才睜著眼睛問她這種問題。高大的身軀降下,將正旺的日頭擋了個嚴實。鳳九疼出了身冷汗,眼下又被擋了日頭,火氣便有些壓不住。心煩意亂想要罵人之際,一只大手覆了上來,伴著輕柔的語氣。
“我看看。”
紫衣尊神將她攬入懷中,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鳳九不動了,乖乖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裳將臉埋入他的懷中。東華掀起了她的裙擺,有些粗糙的手掌帶著溫暖輕柔按壓著她的痛處。鳳九覺著好些了。
“平日里做了那么多運動,竟還會抽筋!”
即便沒有看他的臉,鳳九也聽出了他話里的調侃之意,遂覺著大約此時她這位不知臉皮為何物的夫君正頂著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吧!她吸了吸鼻子,埋怨道,
“我都快疼死了,你還取笑我。”
手上的動作依舊輕柔,紫衣尊神緊了緊臂彎,“還疼?”
鳳九點了點頭,依偎著東華委屈巴巴。
“能走路嗎?”
她搖了搖頭。
紫衣尊神唔了一聲,“正好。”
鳳九愣了愣,遂抬頭疑惑地望向他。
“西海的侍衛正在抓賊,說是二皇子那處遭了竊。說那竊賊身手甚是敏捷,功夫也相當了得。據說尾巴挺多還挺長……”
鳳九打了個哆嗦。昨日她行動的時候可是相當謹慎,竟也被人瞧見了行蹤?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還……還有什么風聲?”
東華唔了一聲,繼續給她揉小腿肚,“說已經確定了那賊人的身份。”
身子一僵,鳳九覺著這回丟人丟大了。眼下四叔與折顏都在西海,以四叔與蘇陌葉的交情,這件事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當從來沒發生過。可那老鳳凰的嘴向來不牢靠,估計幾口桃花醉的功夫,就能把這件事抖落到她爹那處。鳳九閉了眼。她都已是嫁出去的女兒了,竟還要讓爹爹賞她一頓鞭子給她做規矩,這究竟是丟了狐貍洞的臉面還是丟了太晨宮的臉面?這樁事情,她還真是冤枉。若不是東華的教唆,她定不會想到要去干這么一樁拿不上臺面的混賬事。想到這處,鳳九磨了磨牙,正準備與東華理論理論之際,對方又幽幽開了口。
“說是只孔雀精干的。”
她愣了愣,“孔雀?”
“是只孔雀。”
“怎會是只孔雀?”
東華看了她幾眼,心不在焉,“月黑風高之時,你晃著九條尾巴露個背影,難道不像只孔雀?”
鳳九想想了一下,倒還真是有些像。遂又覺著不好意思起來,“就這樣嫁禍給孔雀,會不會不太道德?”
紫衣尊神瞧了瞧她,不以為然,“這個東西,有用?”
一口氣卡在了喉嚨口,不進不出,鳳九拍著胸膛咳了好幾下才緩上了一口氣。東華還真是一再地刷新她對他的認知,叫她端正的為仙觀受到了又一次猛烈的沖擊。
身子一輕,她遂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頸。東華抱著她去了二樓,直接放在了折顏的面前。
“九兒抽著腿肚子了,你給她瞧瞧。”
鳳九望了望床榻上依舊不省人事的三殿下,頗為難為情,“我這是小事,不打緊,不打緊……”
“事情倒也是不大。”紫衣尊神跟了一句。
折顏見他們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得暫且放一放半死不活的連宋,轉而去診一診鳳九的小腿肚。他隔著衣裙捏了一下,雖并未用力卻叫鳳九嚎了一嗓子。
“傷著筋肉了。”他生無可戀般吐了一句,遂拿了罐膏藥塞給她,“沒事的時候就多抹些,想來這幾日你也沒甚事能干了。”
鳳九接過藥罐子,謝了謝,遂又望了望床榻的方向,“三殿下可還好?”
“死不了。”折顏倚靠在一旁的軟塌上,揉著額角。
“既然如此,你也歇歇。”
說著,鳳九便忘了自己方才的痛楚站了起來,還沒站穩,腿上便傳來了一陣疼,遂覺筋肉繃得死緊,好似要斷裂一般。她跌坐到軟塌上,比眼前的折顏還要生無可戀。接下來的幾日,她只能當個廢人,生活不能自理,事事都要勞煩他人。自出了那幻夢境,鳳九就經常自個兒練著本事,為的便是讓自己更厲害些,也少連累點東華。這下可好,敵人沒遇見半個,自己卻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心塞之余,鳳九不禁感慨。天有不測風云,船有陰溝失控。這不,她自己玩著玩著就倒了血霉。
回到底樓的雅居,東華將她放在了榻上,遂開始給她擦膏藥。鳳九抱著膝頭,百無聊賴地琢磨起了二樓的那只老鳳凰。他們輪番在青樓逍遙快活,定是憋了氣要激一激對方。這個時候,總是要有個人先服軟。那人,定不會是她小叔。但看那老鳳凰的陣勢,這次怕也是不會輕易讓步。鳳九有些惆悵,四十多萬歲的老神仙了,心眼怎還沒長大,也不曉得要讓一讓比他小了一半的四叔。這斷袖鬧起變扭來,竟也不比尋常夫妻遜色,這趟來西海果真沒有白來,委實叫她開了回眼界。若是她此時腿腳麻利些,還能去勸一勸,現在她委實是有心無力了。無意間的一聲哀嘆,引來了東華的目光。
“本帝君都給你擦藥了,你竟還要嘆氣。”
“你說折顏和我四叔為什么要去青樓……”她抱怨著。
紫衣尊神想了想,答,“那處比較雅致?”
鳳九睨了他一眼,“問你正事呢!”
“那日西海水君誠邀本帝君去那青樓……”
“那老頭兒膽子也太肥了!”鳳九大驚,還未等他說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我還在你身旁呢!”
“你睡著了。”他如實答道。
“那你怎么不去?”她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那青樓在扶英殿的另一側,有些路。本帝君抱著你,去也是不方便。”
“你若不是帶著我,是不是也要去青樓一住?”
東華想了想,遂誠懇地搖了搖頭,“太遠,不去。”
“倘若就在隔壁,你去不去?”鳳九不依不饒。
“不去。”這句,他答得倒是挺干脆。
鳳九的臉色緩和了些許,心道虧得順了蘇陌葉幾包好茶,父債子還,否則她還真是咽不下這口氣。她那如意郎君可是好人家的公子,是干干凈凈的被人供在三清幻境的尊神,怎能去那種煙花柳巷染一身的胭脂粉臭來。
“還算你守夫道。”
東華莫名,“這與夫道有何干系?”
她遂摸了他一把臉,好似個登徒子,“你是本上神的夫君,自然是不該去招惹那些胭脂俗粉不正經的女人。”
他笑了起來,打量了她好幾眼,“你是看了多少凡間的話本子?”
東華極少笑,往日里即便是笑也是淺淺隱隱。今日他笑得如此明顯,便就叫鳳九看傻了。魂丟了半晌,遂才回了肉身,她吱吱嗚嗚,“那兩年在凡間陪你歷劫,是也沒少看……”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你想到哪里去了。那青樓,不過就是個名字罷了。同這紅樓一樣,那處也是個歇腳的地方。”
鳳九愣了一愣,“我小時候也不是沒來過這西海龍宮,我怎沒聽說過?”
紫衣尊神難得耐心地同她解釋,“從前不叫青樓。后來連宋把這處改為紅樓后,西海水君才將那處也改了個名字相應襯。”
鳳九一陣唏噓,“那西海水君也一大把年紀了,看著挺有學問的一個老頭兒,沒想到在取名字這方面,竟如此廢柴!”
東華深有同感,“連宋也這么認為,真是半點兒品味都沒有。”他遂收了藥膏,“這幾日,你只需管好你自己便是,不用想著去摻和青樓的那兩位。”
鳳九點了點頭,“老鳳凰這副形容,是還不知道那青樓的來歷吧?”
“你四叔自會同他說明,你瞎操什么心。再不濟,等連宋醒了,便也就能說清楚了。”
鳳九又點了點頭,復還嘆了口氣,“也不知三殿下何時能醒來,成玉那頭……”
“成不了。”
“你又如何知道!”她有些不服氣,“這次,成玉是鐵了心了,怕是誰也攔不住。即便你買通了理算師傅去誆她,也無用。”
紫衣尊神挑了挑眉,“你又是如何認定是本帝君所為?”
“不是你便是三殿下。”鳳九摸了摸下巴,好似那處有一撮胡須似的,“三殿下離開九重天去辦事,便只能是你了。”
“難道你就不曾想過,那夫子說的是真話?”
方才還自鳴得意的鳳九上神愣了愣,遂有些不太確定,“這么巧?”
“能在九重天上司職,他也算是個翹楚。”
“這么說來……”鳳九開始擔心了起來,“若成玉當真不管不顧急著在一個不好的日子嫁了摭舍仙官,會不會出事?”
“你可有收到成玉送來的喜帖?”東華問她。
鳳九搖了搖頭。
“后天便是初一,喜帖至今未發,你以為什么人都能有你夫君這般能耐,在一日內將這件事情搞定?”
想了想,鳳九覺得東華說得也有道理。成玉本就是從凡間飛升上來的小仙,雖也算是花神之首,可不知為何卻不招人待見。人脈微薄,發帖子怕也只能靠人力。眼下還沒見著人來西海送帖子,怕是這婚……
“她若是想通了,不嫁了,倒也是樁好事。”她感慨道。
“嫁或不嫁,是她自己種下的因。今后她與那摭舍合也好散也罷,這果也得她自己受著,你幫不了她。”
鳳九點了點頭,“夫君到底還是比我更通透些。”
他勾了嘴角,“連宋也是個通透之人。”
“但愿他們能有個好結果。”
“那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旁人插不了手。”
復又點了點頭,鳳九靠在了他的懷里。東華揉著她的發絲,沉了許久才將想說的話道了出來。
“你且乖些在這處呆幾日,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重霖昨日已抵達這處,待他睡飽了,本帝君會囑咐他來照看你。”
“你要去哪兒?”她突然有些緊張。
“辦點事,幾日便就回來了。”
鳳九觀了觀眼色,便知自己問不出什么來。無奈又失落,她覺著自己這么依賴東華,挺沒出息。可東華最近的行蹤委實有些詭異,經常不見蹤影,叫她覺著神秘兮兮。那日重霖急匆匆地趕來太晨宮通報三殿下的事情,她就覺著蹊蹺。如今不見蹤跡了幾日的重霖又再次出現在了西海,他來這處定不是為了照看她。那他來這處所為何事?靈臺內再次閃現了昨夜臨睡前聽見的對話,鳳九恍然大悟。那聲音,是重霖的。東華那么問他,定是派他去查什么。可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見不得光?鳳九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