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于艾平 作家于艾平
二
一早一晚的風有些涼意了,預示著秋天的來臨。
姐姐串聯半個月還沒回來,母親不放心地磨叨著,你看你姐姐也不往家里寄封信,是不是生病了?路上出什么事了?我說她是和同學一起去的,人家沒回來她怎么能獨自行動,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母親說我沒心沒肝,不懂得她的心。我才不盼姐他們們的紅衛兵戰斗隊回來呢,一回來又要復課鬧革命,害得我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瘋玩了。姐姐來信了,告訴我們她早已安全抵達首都北京,住吃的的都很好。為什么沒有盡快回家?主要是為等待毛主席接見。母親立即寫出回信,要她見過毛主席馬上返回齊齊哈爾,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串聯了。我心想姐姐你千萬別聽母親的話,好不容易逮著個免費旅游的機會,不玩白不玩,著哪門子急,換做我不把全中國逛遍才怪呢!
沒料到一只水耗子如此值錢,我發了一筆小財,重又恢復愉快的神情。別小看一個孩子兜里有十元錢,這意味著能買二百支奶油冰棍兒、四百個魚鉤。水耗子是大家逮住的,我沒獨吞,按春節的建議跑到造紙廠下起飯館,搞得小伙伴們都喜出望外。我們從沒有如此闊氣過,也從沒有這么多的錢,都擺出副有錢人的派頭,點自己喜歡吃的菜,喝罐頭瓶子裝的散啤酒。我還給春節買了一盒“哈爾濱”牌香煙,所有的費用加起來才揮霍掉五元錢。搞得服務員不斷打量我們,這幾個孩子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偷家長的錢擺譜兒大吃大喝。我不敢把余下的錢交給母親,她不會相信什么水耗子,索性分給小伙伴們一人一份,讓他們留著買冰棍兒和魚鉤吧。
只要是晴朗的日子,我天天和春節、彬子去養魚池,到第二道防洪大壩西面的泡子里釣老頭魚,竟對偷釣養魚池里的鯽魚不感興趣了。其實大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在守株待兔想碰大運再釣個水耗子,可事情往往不是這樣,天底下只有一只傻兔子撞過大樹。文化大革命的陰影無處不在,無論走到哪里都擺脫不掉,我的這種心緒一直存在。看魚人摸透孩子的鬼把戲,我們不能輕易偷釣鯽魚了,他一發現我們到“鍋底坑”玩水就趕過來,抱著腦袋躺在壩坡上曬太陽。失去家庭和孩子的痛苦,精神上致命的打擊,使他頭上花白的頭發更加密集,連下巴的胡茬兒都變白了。他的頭垂向前方,閉上眼睛,似乎要打盹,隨即提起精神盯著戲水的孩子們。他把痛苦的情感深深藏在心中,在想自己的孩子,思緒萬千……看樣子,我們不走他不會動地方,我們也不用再耍花招兒轉移他的視線,純粹來游泳玩了。
久而久之,我學會蛙泳、潛泳、仰泳、側泳、自由泳、踩水,也精通水性了。開始跟彬子學扎猛子的時候,似乎是不可能的,我著實吃過不少苦頭。彬子有一個奇怪的幻想,老想變成一條魚游得遠遠的,他要我一定睜著眼睛潛水,因為魚睜著眼睛在水里游動。我睜開雙眼捏住鼻子,兩腿撲騰著大頭朝下鉆進水里,屁股卻撅在水面,無論怎么蹬動就是沉不下去。彬子失去耐心,照我的屁股打過兩巴掌。我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渾水沉進水底,彬子以為淹著了,趕快拽起我的腦袋。我卻茅塞頓開,再次喝下口水扎進水里,魚一般潛進水底自如游動了。
我們玩水,采青菱角吃,比吐唾沫,看誰尿撒得遠。
我經常納悶,為什么菱角秧一堆堆一片片聚集在池水深處,從不在水邊生長?它們總是舉著一簇簇圓葉子等待著風來,風一哪邊邊吹,隨波逐逐漂漂哪邊邊。要是一下起大雨,它們就不知道往哪里躲了,跌跌撞撞朝水底鉆去,仿佛是個必然的結果。我看這一切全是裝出來的,等風雨一過,又怡然自得地出現在原來的地方,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在波浪間輕輕搖呀搖。不管刮多大風,下多大雨,也吹不斷它們細長柔軟莖部部?孩子們要采集青菱角吃,必須游到泡子中間將菱角秧收集在一起,拉斷它們長長的根須,才能把堆的的青菱角拖上岸去。可是你得當心,千萬別踩上漂在岸邊的黑色老菱角,那都是些去年爛空心的成熟果實,一腳踩上去準扎一個大窟窿。我的腳心就被老菱角扎過一次,拔出后疼得滿地單腿蹦高。春節叫我趕快用鞋底敲擊腳板打出瘀血,經我一拍,腳心麻木了,疼痛也減輕許多,他抓把淤泥堵住我的腳心,幾天以后傷口不治自愈。沒成熟的菱角殼很嫩,用牙齒一咬就破,里面的瓤是一層皮包的甜水,吃多也沒什么意思,不頂餓,跟沒吃東西差不離。
吃膩青菱角,我們開始比賽吐唾沫,看誰能聚一口濃痰吐得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