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小妮
我們叫她英子吧,感覺她像蒲公英,隨心所欲的飛舞,落地生根,拼命生長。
初到南非就聽說有一個比我小的妹妹吃喝玩樂賭博樣樣全能,可認識后發現不是這樣,這都是大人們眼中的刻板映像而已。
英子是個帥氣的女生,帥到去西餐廳吃飯會被黑人服務員追著要電話。
她好賭,據說是這里太無聊被迫學會的,她堵很大,圣誕節打了兩天麻將贏了兩萬,轉身去賭場全部輸光了,可怕的是在這個國度賭博是合法的。
去過一次這里的賭場,彈吉他的哥唱的不錯,里面有個黑妞長得像極了蔡依林,可是那地方對我沒什么吸引力,從小數學不好,對數字有關的東西都不擅長,自然不能體驗到一把就是大半個月工資的刺激。
她喝酒,卻喝的不多。
她抽煙,能告訴我七匹狼每種顏色的細微差異。
她很會做飯卻告訴我自己并不愛吃飯。
?為什么說她像蒲公英?因為她真的已經漂泊了十幾年了。
初二沒上完就去學了廚師,后來學了剪頭發。
到了18歲辦了簽證就來南非投奔叔叔,一個在混社會熟練的姑娘不過也就剛剛成年,叔叔說你什么都不會,英語又不好,去給人家看店吧,打麻將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
我經常聽到她說自己又一夜沒睡,通宵麻將早上回來上班,我笑稱她一定是紅牛里泡大的!
我的性格應該和這么爽快又愛賭的姑娘要不到一起,另一個角度你的家人應該也會覺得這樣的友誼不是很好。
說友誼,其實也就是認識,知道,聽過她講故事,我不知道這算不算。
她抽著煙看著電腦,和我這種靠百度修電腦的主研究怎么就開不了機。
她說整條街叔叔阿姨的電子產品都找她修,于是我經常在她桌上看到今天多了一個黑人的充電寶壞了,明天黑人撿了一部諾基亞需要破解密碼開機,我笑她是技術不行還啥活都敢接的“技術一姐”。
真的想動筆這她是因為她給我看了她的寶貝,我從小就愛翻抽屜,奶奶家的抽屜、我們家的抽屜在我的童年里有太多回憶,對這些小東西我過目不忘,家里誰的東西不見了都會問我,于是長大了在辦公室看過的資料我都記得在哪放。
她打開抽屜我看到整齊的排列著各種小東西:有她一眼看中的黑鉆、有從國內帶來的人民幣、有一塊戴了很久已經壞掉沒舍得扔掉的表(我猜這表有故事,只是她還不愿意說吧)、有她從國內帶來的自拍桿、三腳架、手機放大鏡(很專業的一套東西,鏡頭、刷子……我很好奇這東西為什么不直接買個放大鏡呢)。
那一刻她像個小女孩一樣的和我分享,還開心的說:“哇,好久沒有人和我分享我的寶貝了,下個月朋友給我轉賬,我又可以淘寶買寶貝了!”
你在想父母怎么會舍得讓一個小女孩跑來這么遠的地方吧?
我覺得她更像是逃離出來的,18歲以前的生活她沒有說起過,可從英子后來的描述應該是缺少溫暖的氛圍吧。
人有時候和植物一樣,會趨向溫暖、有陽光的地方,就像向日葵,這是大自然賦予你的藏在骨子里的力量,一旦寒冷你會自己找到太陽的方向。
英子點燃了另一根煙,她說:“我剛過來沒有合法的身份,七年沒有回家,等我終于有工作簽證敢回家了我買了機票就飛回去,我下了飛機我姐給我買好了動車票,我差點趕不上車,拖著大箱子工作人員帶我跑過去的。我從來都是在香港機場換人民幣,我不知道我打個車回家有沒有人給我付錢。”
想起我們每次都是去機場接機的童年,想起我出發的那天一家人來送我,我特別理解那種到了一個新地方自己拖鞋箱子沒人搭理的落寞。
?“那是我第一次回去,我家人沒有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我回家了半個多月沒有吃過一頓完整的飯,不是我媽去打牌,就是我爸出去了,我哥也不在。我白天在朋友家瞇一會,晚上我也出去玩。”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雖然平淡,可語氣是強調句,我猜她雖然嘴上說她媽前幾年每次打電話都是為了讓她多寄點錢回家花,現在催她嫁人兩個人一起寄錢回家,可她內心其實是渴望的,不然不會每周給家里打電話。
“我第二次回家我們家已經搬到新家了,廈門那地方發展太快,我拖著箱子已經不認識路了,老房子的鑰匙我也沒有。給我家人打電話,他們說都回老家了,我又坐車去老家,在路口看到我媽和別人聊天,我說:“我回來了。”我媽說:“哦,那你快回去把床擦一下,把床單涼出來!””
?她憤憤的說:“老家這么長時間沒人住,就等我收拾?”?
記得在想香港機場行李箱重置了密碼,我蹲在那里一個一個的試,除了這種笨辦法我找不到解決方案,當時真的好想有人陪,哪怕取笑一下對方的笨也是好的。
我仿佛能想象到英子瘦弱的身軀拖著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箱子走在本該熟悉卻因為城市發展太快而迷失方向的巷子里。她不敢帶太多行李,因為知道沒人接機。
她不會奢望有什么接風洗塵的聚餐,因為家里并沒有一個人因為她的歸來而有什么不同。
?你說一個女孩抽煙不好,可當她面對自己身份過期不能回國,語言不通和黑人打架被對方掐著脖子離開地面的時候那種無助。
你說賺錢不易怎么能這么揮霍?我想這是這個國度她唯一能找到的娛樂活動吧,人各有所好,即便如此我知道她一定會寄錢給家里。
我笑著說:“英子,你這抽屜整齊的有點不像你。”
她說:“胡說,你看我的桌子,很整齊的!”我看到桌上的零食、啫喱水確實站的像閱兵一樣。
我指了指胡亂扔著的被子,她不好意思的說:“那是因為黑婆沒來,我們家黑婆特別好,會幫我把被子整理的連邊角都窩進去,她看到我的床單、被罩有點臟自己就幫我洗了,但她不會動我的桌子。”
我問她那你有一天回國沒有黑婆怎么辦?
她說:“我不要回去,黑婆有一天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很差異問她為什么這么問,結果黑婆告訴我你的衣服很少給我洗,你肯定不喜歡我。我跟她說我在廠里忙來忙去穿什么都一樣,很少換。”
看到一篇文章《媽媽決定家的溫度》,大致就是你深夜回家的一盞燈、胃疼時的一口酸湯面、無聊春晚配著的那桌團圓飯、吃飯挑食的幾句責備的溫度。
網友說他在異地租房住,有一次媽媽來看他,他下班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第一次覺得出租房里這么溫暖,那時候他才明白有媽就有家。
英子的溫暖會不會有一部分是黑婆給的呢?畢竟,那個幫你洗衣、疊被還這么心甘情愿的在中國只有媽。
我看到她依然豪賭,我看到她依然抽煙,我看到她不勝酒力還經常組局,聯想到我在挽著我爸走路他特得意的跟人說這是我女兒的時候,我在想英子做這些無非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孤獨。
我看到她抽屜里躺著一張用過的機票和一張汽車票,時間顯示是去年六月的,聽說那時候英子家人急病需要親屬捐獻,她趕回家抽血檢查,我沒打聽,但我想她內心一定是柔軟的。
如果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可能會勸她為自己考慮一下,手上攢點錢。可英子活的那么灑脫,需要溫暖卻不得不獨立,我舍不得她真的戒賭。我想起奶奶家走廊的那副字“家和人賢”,后來組建了家里的微信群,我用這四個字做了這是多么寶貴的財富,畢竟家人是上天幫你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