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出生在一個不算落后的小村莊,村里有水泥路、有路燈、也有兩層樓的超市。而我家在這個不算落后的小村莊中屬于落后的人家,父親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母親省吃儉用乖戾跋扈,在那個不是“你鎖了,人家就懂了”的年代,外墻被雨沖塌了一個洞大的口子,愣是沒有招來小偷。
我在高中的時候輟學了。原因是不想再用老媽和菜販子討價還價省下來的,割著玉米小麥攢下來的錢供我讀書,當然也有自身的原因,我根本不是學習的料,看到數學公式英語單詞背誦文言文就頭暈腦脹。如果你問我后不后悔輟學,我不知道,我只能說如果沒輟學我就吃不了后來那么多苦,也可能賺不了后來那么多錢。
如果說,我看過凌晨三點的夜空,喝酒喝到吐,你肯定覺得沒什么牛逼的,這時代拼搏的小年輕,誰沒熬過夜,誰沒喝到醉?但我身無分文那段日子,連續一個月睡在公園的椅子上,還是個夏天,熱就算了,最恨的是蚊子,總能把你半夜咬起來。以至于我現在看見蚊子,還是本能的起雞皮疙瘩。
受過白眼挨過餓,被人坑過也坑過人,一步一步到現在我30多歲,終于時來運轉苦盡甘來,開起了一家小小的游戲公司。
貳
第一次看見小鹿是在我常去的夜場,其實我不知道她是叫小鹿還是小璐或是小陸,反正哪一個都是假名字。那天我翹著二郎腿倚在夜場包廂里的真皮沙發上,面前有五個穿著天使裝和五個穿著惡魔裝的的女孩供我挑選。
小鹿是天使裝里的一個。看見她,我的腦海中不由得聯想到了《喜劇之王》里的張柏芝。她當然沒有張柏芝漂亮,只是這場景,還有她的神情和同樣清純系的長相,讓喝了幾杯酒的我突然著迷了那么一下。
當晚的事我不形容相信你也知道。纏綿繾綣、翻云覆雨、一樹梨花壓海棠。第二天一早醒來,看到小鹿正貼著鏡子卸下昨天沒來得及卸的妝,洗過臉后的她并沒有讓我失望,皮膚白皙,嘴唇殷紅,微卷的長發垂到腰,腰上有一顆黑色的痣。
她穿上從包里帶來的正常衣服,見我醒了朝我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肖總,我走了。”
“要不要陪我去湖南出差,一個月,5萬。”
叁
小鹿是個挺單純的人,也不怕給我賣了,就這樣跟我屁顛屁顛往湖南出發。虹橋機場買過票,我感覺到了她的局促和不安,就像大約十年前的我第一次來到這里,跟著一個經理坐商務艙又怕被人小看的樣子。
飛機上,我看著她側著臉呆呆的望著窗外漂浮的云層,挽到耳后的頭發滑到了臉頰,就順手幫她又縷回到了耳后,她轉過頭從呆呆的看云變成了呆呆的看我,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就幫她軸開了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她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后又轉過頭呆呆的看云去了。
到了湖南的酒店后,我給了她兩萬五,好讓她閑著無聊的時候可以出去逛逛。但她好像哪里也沒去。我每天早出晚歸的拉人投資,如此過了半個月后她才開始和我熟絡起來。
原來她今年剛十九歲。大概每個下海的女人都有同樣悲慘的遭遇,爸爸被人追債出了車禍癱瘓在床,媽媽跑了,弟弟初中學習很好要讓他繼續讀下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有些反感,因為有很多個也和我說過差不多的話,不知真假又愛博人同情,所以我對她說:
“你的過去我不感興趣,我們只過好當下,可以嗎?”
肆
我成功拉來了一筆大投資,所以很是興奮,決定帶著小鹿出去玩玩。
張家界這個地方只能坐汽車,而且很是顛簸,好不容易到了,天氣卻是一會晴一會雨,于是我成功的把多年未來打攪我的感冒招了回來。
但好不容易來了,我還是想把天柱山號稱世界最長的索道,袁家界金鞭溪還有玻璃棧橋走完,不然對不起我多年未遭顛簸的屁股。
只是小鹿真的很會照顧人,怕我吃不慣酒店的早飯,就早早起來從外面買了老字號的粥,夜里會給我蓋被子,也會用濕毛巾敷我燒燙的額頭,會給我洗衣服也會在爬了一天山后給我按摩。
就像一個乖巧懂事的女朋友。
我看懂她的眼神中一絲愛戀的味道。
伍
一個月后我們回來了,當天晚上小鹿就打來電話,說希望明天和我見一面。
我們約在了我公司樓下的咖啡館,小鹿穿了一件條紋襯衫裙,扎了馬尾,就像我上午剛招來的稚嫩實習生,她低著頭說:
“這期間我一直沒來,昨晚回來買了那個,兩道杠。”
“明天吧,我把工作推推帶你去醫院。”我裝模作樣的看了下手表,忽略了她眼中卑微渺小的期待。
第二天從掛號到進手術室,她一直乖乖的沒說話。筆尖停留在在家屬簽字那一欄,我突然感到很難過,我真的很想她能在進去之前問我索要一些補償,最好能牙尖嘴利的和我討價還價,但她什么都不說的任我安排,我卻沒有勇氣帶她離開。
我看見小鹿面色蒼白的被推了出來,麻醉還沒過去,我望著她的臉,一時間思緒百轉千回。過了一會,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我忙把準備好了的熱粥遞到她面前。就像她當初照顧生了病的我一樣。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就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子,單薄的讓人心疼。
可犯錯的人明明是我。
陸
送小鹿回家后我想了一夜,她單純善良也好看,只是我接受不了她的過去。我說不上愛不愛她,但我想要幫她。她癱瘓的父親和讀書的弟弟,我想替她分擔。
只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除了手機和那個夜場,我們沒有任何其他的聯系方式。
夜場的人轉交給了我一個空的礦泉水瓶,里面塞了一張空白的紙條。我認出那個瓶子是飛機上我替她軸開的那瓶航空公司的礦泉水,看著那張空白的紙條,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吝嗇的連名字都沒有告訴她,她又能給我寫下些什么呢?
后來我不再光顧夜場,也托人打探過小鹿的消息,只是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實在太難。
也談過幾個女朋友,最終還是分道揚鑣。
坐在飛機座椅上,看著旁邊的陌生女孩把滑落的頭發縷到耳后,突然有些懷念,當年那個不辭而別的小鹿。
小鹿,如果我再見到你,我想和你重新認識一次。
認真告訴你,我叫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