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櫻花呀。當四月的風掠過湖面時,我正從枝頭飄落。暮色里的車灣橋披著淡金薄紗,我借著風勢旋身起舞,櫻瓣織就的裙襦掠過橋頭青石板,驚醒了沉睡的苔痕。
泥土的芬芳越來越近,耳畔忽然傳來輕輕的嘆息:“多可惜啊,這么美的花就謝了。”我望著那位駐足的女子,她的睫毛沾著暮色,像棲著露水的蝶。其實她不懂,我們櫻樹總是等桃李開盡才悄然登場,又在春意最濃時謝幕——這是最盛大的告別儀式。
記得初綻那日,我與姊妹們爭相舒展粉白裙襦,她們婀娜多姿,我自風流倜儻。陽光給我們繡金線,春雨為我們綴珍珠,連蝴蝶都在評選哪朵花冠最別致。直到那天清晨,我看見墜落的木棉在泥土里微笑:“來呀,這才是永恒的梳妝臺。”
時光在我身邊呼嘯而過,春風托著我輕盈轉身。此刻的舞姿比初放時更美,薄如蟬翼的花瓣透出琥珀色光影,在地上畫出會呼吸的水墨。蜜蜂駐足行禮,蝴蝶伴我回旋,連黃花風鈴木的蓇葖果都拍手擊節。當襦裙終于觸到濕潤的泥土,我看見大地媽媽張開了溫暖的懷抱,笑呵呵地對我說:“歡迎回家。”
泥土深處早有無數前輩在等候,迎春、玉蘭還有油菜花,靜靜地微笑著,豌豆花向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趕緊褪去霓裳,將甜美的汁液凝成蜜露,螞蟻們列隊搬運這份饋贈。蚯蚓在黑暗中哼唱安眠曲,濕潤的土壤里,新生命正在醞釀。有時能聽見頭頂的足音,是看花人在低語:“落紅不是無情物。”我們相視而笑,用殘存的芬芳在空氣里寫答案。
暮春的雨總來得恰恰好,18歲那天,我走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生命如同四月的櫻吹雪,最美的時刻恰在告別時分。當我的身軀完全融進土地,枝頭新蕾正怯生生地舒展。別怕呀,親愛的姊妹們,我凋零時的每圈舞步,都在為你們的綻放丈量舞臺。待到來年東風起,我會借你們的笑靨重生,在某個相似的黃昏,與故人重逢。
那些飄落時的旋舞,是將珍藏的光陰釀成陳酒,等待來年春風啟封。不必惋惜花期短暫,真正的永恒,藏在年輪深處循環往復的約定里——每片零落成泥的花瓣,都是寫給天堂的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