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方
一 ?歌者
五米見方的空地,陳州立在中央,后面是簡單的音響設備,兩個立地音箱,一臺VCD外帶一臺功放。伴奏樂響起,陳州手握話筒,目眺遙遠,神情執著而虔誠,仿佛他面對的觀眾不是稀稀疏疏的一圈,而是臺下仰視的成千上百。這不是舞臺,這只是馬路邊的一塊空地,可是陳州的舞臺感覺卻很好,他一首接一首地唱,鄭智化的、謝東的、邰正宵的……他唱誰象誰。是的,他僅僅是在模仿,可是就是這種模仿卻常常讓觀者淚流滿面。
陳州不屬于正常人的范疇,他雙下肢截癱,他的直立就是用10厘米左右的大腿殘肢“站”在兩只25厘米見方的小箱子上。他沒有腿,他的“走路”,就是用雙手支撐起身子、挪那兩只小箱子,他還有他自定義的另外的腿——他的捐款箱上用紅字寫著:“用歌聲走路的人。”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在燈光下閃爍著赤紅的光芒,那是陳州對命運的不屈和抗爭,是生長在陳州骨髓里的倔強和豪邁。
有聽眾往捐款箱內投錢,面值大小不等,路燈下可以看得很分明,五十元的、十元的,也有一元、五毛的。無論多少,陳州都在唱歌的間隙真誠地說:“謝謝。”所以,他的歌都是用“謝謝”和歌詞混合而成。
陳州也有名片,他的名片上印著:“流行歌手陳州”——唱歌是他一生的承諾。
就在今年(2005年)的八月份,陳州曾開著他心愛的三輪摩托車帶著他敬愛的妻子去闖北京。他闖北京的主要目的是報名參加中央電視臺“夢想中國”的比賽,到了那兒才知道遲了,人家的33強早已選拔產生。可是陳州并不懊惱,陳州說明年他早點去!【現在的陳州參加過多家電視臺的節目錄制,包括中央電視臺的各類節目】
“我進33強肯定沒問題!”說這話的陳州坐在我對面,桌面擋住了他空蕩蕩的腿,于是,他的上半身充分彰顯著他的豪情,令我也歡欣鼓舞。“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這個被很多人用來自勵的話語,陳州也用上了。我看著陽光健壯肯談的陳州,恍惚覺得他僅僅是個夢想出名夢想擠進演藝圈的“普通”歌手。
“普通”兩個字,對許多期盼成功的歌手來說,是甩不掉的內傷,可是是對陳州來說卻是一輩子不可企及的美好。上天沒有賜給陳州“普通”卻賜給他不普通的堅韌,他說:唱歌是我的第二個老婆第二個孩子,我會一輩子跟著它,如果實在唱不了我也不放棄,我會開個音像店,然后天天坐在那兒聽……一輩子都不放棄!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對文字癡迷如我者也沒有想過一輩子從事文字創作,和陳州比,我對文字的追求算做愛么?
陳州說,演出也不僅僅是為了錢,關鍵是,他喜歡跟觀眾面對面的感覺,他愛上了觀眾眼里的關懷贊賞和感動。
陳州的名片上還寫著:“愿我的歌聲帶給你歡樂,愿我的自信增強您的自信。”陳州說,象我這樣的人都自立自信,你們這些自由活動著雙下肢的人還有什么理由自悲呢?
二 ?苦難
如果,你才五歲,母親便棄你而去;如果你不務正業的父親又離家出走;如果年僅六歲的你不得不與年邁的爺爺唱快板走天涯四海為家;如果你十二歲被火車齊嶄嶄地軋斷雙腿;如果你十三歲拖著半截身子四處流浪……你對上天的安排會是一種怎樣的仇恨?
在陳州面前我常常自省,他所遭遇的任何一項發生在我身上都將是致命的打擊。而苦難們一連串地傾覆在陳州身上,陳州卻坦然接受了。
憶起往事,陳州一臉平靜,流浪期間他做過乞丐、做過票販子、賣過報紙、擦過皮鞋……十四歲前,他根本不是人,他滾爬在灰泥地里匍匐在別人腳下,依靠大家對他的同情,也時常能賺到上千元錢。有錢了他就猛花,花完了又成為一個沒有尊嚴的窮光蛋。
十四歲的那個隆冬,在他印象里尤其深刻。他的錢花光了,他穿著單薄的衣裳僵臥在街頭,天空飄雪,行人匆匆。腹中的饑寒迫使陳州撿起不遠處別人丟棄的一個爛梨。吃著那個臟梨,十四歲的陳州猛然醒悟,他不能這樣過一輩子,他必須站起來,他要用半截身子直立起來做一個真正的人!
陳州真的一點一點地站起來了,一米左右的身軀越來越昂揚。他要告訴周遭告訴世界:我陳州吃我自己的飯,我不再給親友給別人給國家帶來任何負擔!
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有多少健全的孩子被邪惡引向了墮落的深淵,而沒有雙下肢的陳州居然從最接近墮落的最底層奮力地爬了出來,而且還爬到了某些正常人都難以攀達的高度。現在,沒有上過一天學的陳州可以讀長篇小說,他粗獷的歌聲打動了越來越多的聽眾,他利用雙臂先后爬過泰山、五臺山、九華山、普砣山、武夷山……
我拿著他站在泰山頂昂首挺胸一覽眾山小的照片,內心欽佩滿懷。我說我沒去過泰山,陳州看看我然后建議:“你想上山頂可以坐索道車。”我忽然笑了,就是這樣的剛強自信讓我知曉了陳州所站立的真正高度。
我們常常對生活懷揣著各式各樣的不滿,常常怨天尤人,常常責備老天的不公,常常脆弱地躲在溫暖的被窩里細碎地哭泣……而陳州沒有,對生活他甚至是感激的,他感激他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他感激老天用28天的雨賜給他現在的妻子,他感激上蒼送給他一個健康聰明的女兒,他不覺得他特別不幸。
他說:“不要總認為自己不幸,記住:永遠有比你更不幸的人!”
三 ?感動
我用“殘疾人陳州”到網上搜,關于陳州的報道和感悟多達二十三頁。
一個叫小旭的女孩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陳州,這個昨天在洪樓廣場遇到的殘疾人,這個自稱走過全國幾十個城市的流浪歌手,讓我,還有許多像我一樣的健康人又一次接受了靈魂的洗禮……在他面前,我不得不重新思考快樂,重新思考生活……”
一位署名“E網無錢”的網友寫:“我在一旁靜靜的聽著,心里有種熱熱乎乎的感覺,我知道我感動了,被他的歌聲、不尋常的遭遇及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感動了。……我們有著健全的四肢,可我們學會了無病呻吟。”
……
一條一條讀下去,我發現:大江南北,陳州一路走來,一路引發了無數次心靈震撼。
在我偶遇陳州的那個傍晚,和我同城的人們默默地圍在陳州面前,用心聆聽,有婦女掏手帕揩臉也有壯漢用手背抹眼睛,然后,大家在陳州換碟片的間隙拼命鼓掌……
我相信大家的心情跟我一樣,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震驚和感動。
“陳州,你演出了這么多場,感動了無數人,能說說讓你感動的事情嗎?”
陳州仰仰頭:“感動我的事,每一場都有,而最令我難忘的是一位奶奶……”
陳州描述,那位奶奶六七十歲,花白頭發,戴著眼鏡,慈祥雅致,老知識分子形象。
那一次,陳州唱至途中,一“城管”來趕他走,觀眾們義憤填膺,紛紛指責,說:“旁邊那么多擺地攤的你不管,偏偏來跟人家殘疾人過不去。”而那“城管”犟勁上來了,拖著陳州的音箱就往他們車上搬。那位一直在含淚聽歌的老奶奶見此情景急了,她突然上去揪“城管”的手,被“城管”用力推倒在地,很久沒能起來……當時,陳州的眼淚一下子冒出來了,他奮力地“走”過去扶老奶奶,而老奶奶朝他擺擺手哽咽著說:“孩子,我不礙事,你慢慢走……你,太不容易……”
……
“真的,好多年過去了,這個事一直縈繞我懷。”
陳州在我們這兒演出期間,我跟了好幾場,我看見過賣冰糖葫蘆的外地漢子給陳州捐錢,也看到過拾荒的老奶奶給陳州捐錢,他們都生活在日子的低層,他們都不寬裕,但他們都擁著人性最寶貴的東西——善良。那種溫淳的善良不光溫暖了陳州還溫暖了一邊觀看的我。
就在那個星期天,在那座學校門口。陳州布下陣地,觀眾越圍越多。路邊的警察沒有跑來干涉,他們只是默默地調來其他路口的人力,共同疏導陳州場地附近的交通,他們背對陳州面向車流,象明星個人演唱會的保安,一團團寬厚仁慈的背影讓我繼續想流淚……其中有位警察,是來執行任務的,他把人帶上車后,特地回轉過身來,給陳州送錢表達自己的敬意……
我們常常懷疑社會,懷疑人心,懷疑看過來的眼神是否善良,可是在陳州這兒,我總是看見太多溫良太多美好。通過陳州,人們把心里埋藏許久的柔軟和關愛捧出來晾出來,相互傳遞著感染著美好著,也互相感動著……
四?計劃
“陳州,你有近期的計劃么?”
“有啊。”陳州說他已經買房了,他想等把房款交齊后接岳父母過來住。陳州還沒有見過岳父母,他沒有勇氣見,他說:“假如,我女兒嫁給一個癱子我也不會同意……”
“是怎樣認識妻子喻磊的呢?”
陳州說是天作之緣。
他說那次到江西九江首選的演出場地就在喻磊工作店門口,而喻磊前一天才從南昌調過來。
也恰好喻磊那天閑,就出來看熱鬧。哪知一看,喻磊就釘在那兒挪不動步了。演出的自始至終,喻磊一直盯著陳州,而陳州也一直盯著這位漂亮姑娘的眼歌唱。演出結束,他們就閑聊,而且越聊越投緣。
“后來在九江28天,就下了28天的雨,我沒法演出就給喻磊打電話。所以說:這段緣是老天用28天的雨賜給我的。”
“只是, 我一直不敢見岳父母……”
“更遠的計劃呢?”
“更遠的目標就是等自己安定下來不用再走南闖北的時候,幫助一些更困難的人。”陳州甚至跟妻子商量過準備領養幾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一直少語的妻子告訴我,他們打聽過一個可憐的孩子,可是沒有能打聽到結果。
采訪結束了,我和陳州告別,陳州跨上他的寶駒——三輪摩托拖箱車,后面坐著他至親的愛人。陳州嫻熟地倒車、拐彎、進道,然后淹沒在城市的車流,淹沒在車流里的陳州很健壯很普通也很艱辛。
陳州在本城的最后一次演出,我又去了。還是那樣良好的舞臺感覺,還是“謝謝”加歌詞,還是充滿對生命的感激和熱愛……
我趕到花店,訂了一捧簡單的花束,獻給陳州。十朵熱烈向上的太陽花,是我對陳州最真誠的敬意和最衷心的祝福,我希望花們幻變成十朵小太陽照亮陳州的人生、前程和幸福……
我相信,有鮮花相伴的陳州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