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小說:沉塘女尸案

“東區池塘發現一具白骨,疑似人命案,命令刑事組迅速出動?!?/p>

早上五點,有人發現在近郊的池塘中躺著一個男子,便立刻撥打了119。待消防人員趕到后,將男子救起,上岸的那一剎那,男子悠悠轉醒,吐著濃郁的救起,向他人哀求:“求求你們,救救我哥們吧,他是和我一起掉下來的啊……”

原來二人昨天晚上在飯店里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回家時,一不小心掉入池塘。只是當時已經凌晨,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無論二人如何呼救,都是無濟于事。男子慌張中被水波推到了池塘中央,眼看就要沉入塘中,他一個機靈,在水面上寫了個“大”,總算是成功地浮在了上面。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可以迷迷糊糊和自己的哥們說著話,到了后來困意來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早上路人發現……

消防隊員一聽這話,趕緊再次撲入池塘,搜尋另一個醉酒者。剛才水面上就他一人,不見其他人的身影,這令搜救人員感到不祥,怕是兇多吉少了。

搜救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消防隊員終于在距離案發地點一公里處有了發現,卻并非醉酒男子,而是一具被綁在巨石上的白骨……

“我的兄弟啊……”男子見狀,立馬撲向白骨,嚎啕大哭了。

“別哭了別哭了,這家伙至少死了七八年了?!庇薪涷灥拿窬ⅠR提醒他。

男子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就響了?;蛟S是因為手機質量好,也可能是入水時把手機放在胸脯上,總而言之,這手機居然還能用……

“哥們兒,你在哪兒啊,我已經到你們家樓下了,趕快下來吧,遲到了哦……”

“你昨晚上沒跟我在一起啊……”

聽完派出所老魏的敘述,我們幾個忍不住笑出了聲,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人。

“你們刑警隊干大事的不知道,我們派出所這樣的事見的多了,喝醉酒的人什么干不出來,走錯家門的,把別的女人當成自己的老婆,上去就撲的;爬電線桿上下不來的……各種稀奇古怪,多了去了……就像這哥們,人家出了飯店就和他分手了,他居然還以為人家一直跟著他,還一路上和他說話,害得我們以為出了人命,在水里泡了一個多小時……”

“這不是出了人命嗎?”隊長曹東睨了一眼地上的白骨,悶聲說。

老魏一愣,點點頭:“不虛此行啊?!?/p>

“隊長,有發現。”

突然有人喊道,曹東立馬循聲來到池塘邊,伸出一只手,將我從手里水了上來,和我一起上來的還有一個巨大的編筐。

“應該是一體的,被水流沖斷了?!标犻L摸了摸我遞給他的半截草繩,下了結論,“上來吧。”

我點點頭,和另一個同事將編筐抬上了岸。

在水里泡了將近半個小時,我已經是精疲力盡,坐在岸邊,不愿起來。這時隊長扔過來兩件襯衣,分給我和另一個同事:“趕快起來干活,事多著呢?!?/p>

我倆慢吞吞的穿好衣服,開始尋找蛛絲馬跡。還好,如今已是初夏的五月底,氣溫偏高,就這樣穿件襯衣在水邊上走動,也不是太冷。

“死亡時間至少是在五年以上?!?/p>

路過女法醫倉藍身邊時,我聽她這樣和隊長說。隊長在這時候皺起了眉頭,顯得為難。

我理解他的心情,這事情不好辦。很顯然,這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尸體極有可能是由上游飄過來的。雖然有巨石、編筐,可前段時間,本地突發暴雨,差點淹了市區,這個池塘當時也塘水暴漲。在這種情況下,巨大的泥沙流是很有可能裹挾著巨石和尸體沖到下游的。

兇手有沒有可能就是利用這次的暴雨,想要來個毀尸滅跡?

我突然想到這個,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倉藍說,人已經死了五年以上,難不成兇手是等著她化為白骨再毀尸滅跡不成?不符合邏輯?。?/p>

“小魯,你說這女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守婦道的事,被婆家沉塘底了?”警車上,同事小高在我耳邊神秘兮兮地絮叨,他的聲音很低,說話時還時不時地望向副駕駛上鐵青著臉的曹隊。

“呸呸呸,胡說什么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還沉塘底?電視劇看多了。”

我雖然這樣說,心里卻免不了有這樣的猜測。古時有不守婦道的女子被發現,都是要穿破鞋游街,然后被綁上石頭、裝入竹筐沉到河底,以示懲罰……

可那畢竟是舊俗惡習,早就不復存在了?,F在是新社會、新世紀;哪怕是再封建的地區,對于不甘寂寞的婦女,人們也不敢這般草菅人命,這可是犯法的。

所以當我產生這個想法的一剎那,就立馬PASS了。不過,小高說的死者為女性,我還是比較認可的。雖不是法醫,但不敢是在警校還是在警局,我都是見過尸體,并且聽人分析過的。剛才看了幾眼,發現白骨的骨盆比較狹小,按照以往的經驗,應該是女性,而且是比較年輕的女性。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具體的還要看倉藍那邊的結果。

“死者為女性,根據牙齒的耗損程度,和骨盆的寬度,暫時判斷年齡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死者骨頭上有多處損壞性傷痕,有些屬于陳舊,也有些新傷;懷疑受害者長時間經受過身體上的虐待。至于其他的,暫時還無法判斷?!?/p>

看來我猜對了。

“死亡時間呢,可以預判出來嗎?”

“暫時無法判斷,因為水流的沖刷,已經將尸體上的部分印記和殘留物洗凈,所以一時間無法準確判斷出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目前粗略推算應該是五到八年,證物科還在做病理實驗,如果成功了,可以更加精確死亡時間。”

看得出隊長有些失望,所以也不等他發問,我就主動站了起來,匯報自己的調查結果:“我們沿著池塘,往上游走,大概五公里的地方,發現了一所采石場。根據對比,發現采石場里的石塊總體上和發現的石塊材質極其相似。我們懷疑那塊巨石應該是采石場所有。只是那個采石場不怎么規范,像這樣的巨石塊堆得到處都是,平日里也沒有人看管。所以一旦被盜,也無人察覺?!?/p>

“至于盛放尸體的竹筐和捆綁用的繩索,更是無從查證。這兩樣東西在農貿市場隨處可見,售賣經營的也不是一家商鋪;而且此地農民多為山民,平時上山下山背個竹筐也更加方便。至于繩索,他們通常也會買回家。一方面,固定身上的竹筐,另一方面也可以捆扎一些東西。這兩樣東西,購買量很大,想要查到兇手,不太可能?!?/p>

“DNA有結果了嗎,比對成功了嗎……”曹隊接著問。

“還沒有……”法醫倉藍話音未落,便有人風風火火沖進了會議室--

“DNA比對成功了?!?/p>

死者叫尚美兒,年齡為二十五歲,和法醫判斷吻合。只是讓人驚訝的是,此人生前的居住地是在距離案發地兩千公里的H省的N市。

我們坐的是最后一趟航班,凌晨1點起飛,一方面是案情的需要,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省錢。畢竟,三個人一共才花了不到兩千塊錢。

下了飛機,市公安局局長親自接待了我們,和他一起來的是市刑偵隊大隊長鋒華,這是我們意料之外的,一個跨省的兇殺案居然引來了如此大的陣仗。

“你們可不知道,這七年來,為了找這個尚美兒,我們可是焦頭爛額。她那個不講理的媽,還有那個混蛋兄弟有事沒事跑到我們局里鬧事,說我們不盡力,找不到人,讓我們賠錢?!变h隊長以手扶額,痛苦萬分。

“既然是七年前就報了案,你們為什么沒有行動?”曹隊不解的問。

“怎么沒動?當初接到報案,是這個尚美兒失蹤后的第二十四小時。其實按照當時的規定,失蹤后四十八小時我們才能接案,但考慮對方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性,又隔了一個晚上,害怕出了什么事,所以就直接行動。我們找了整整一個月,還發了協查通告,甚至還拿到了直系親屬的DNA,可到頭來,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們在比對DNA的過程中,發現受害人和兩個直系親屬的DNA比對出了點問題。”曹隊抬了抬手,根據多年的默契,我把手里的資料交給了他,“尚美兒和這個叫劉慧琴的是母女關系,這沒問題;可她的弟弟尚一男卻并非她的直系親屬,而是旁系親屬,很有可能堂姐弟的關系,這……”

“尚一男的確不是尚美兒的親弟弟,他當初是過繼給劉慧琴的?!?/p>

原來尚美兒的父親當初在煤礦里做事,遇到瓦斯爆炸,不幸遇難。那個煤老板還算是有良心,賠給他們遇難者家庭每家每戶三十萬。這筆錢自然歸了劉慧琴母女,尚家人自然是不甘心,攛掇著劉慧琴過繼一個兒子養老送終。劉慧琴也是沒文化的鄉下婦女,受不了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攛掇,再加上一直以來沒有兒子的心病,于是就將小叔子當時剛剛出生的小兒子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

自從有了這個“兒子”,劉慧琴的腰板挺直了,說話的聲音也高亢了不少。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劉慧琴的麻煩來了,因為從小溺愛,尚一男被她慣得不成樣子,不僅初中畢不了業,而且是打架斗毆、上房揭瓦,什么都干。從十五歲開始,就成了派出所的??汀W鳛槟赣H,每當這個時候,非但不好好教育,反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的兒子有本事。

十多年來,劉慧琴心里只有兒子,根本就看不見尚美兒這個親生女兒。唯有尚一男出了事、需要賠錢時,當媽的才想到了她。

尚美兒雖然從小被母親打罵、弟弟欺負,可為人非常爭氣,學習優秀。十五歲那年考上了重點高中,只因為劉慧琴的逼迫,不得不中止學業、打工掙錢,養活偏心的老媽和不務正業的弟弟。可即便是這樣,平日里仍然免不了母子倆的輪番打罵,鄰居們也常常聽見女孩的哭聲和他們母子的謾罵聲。

我和曹隊聽到這話,不由地對視一眼,如此說來,尚美兒的死,劉慧琴“母子”可是有重大嫌疑啊。只是還沒等我們將這個嫌疑說出,鋒隊長就立馬否定了我們的想法--

“事實上,接到報案后,我們四處查訪,也懷疑過他們母子二人,而且據說尚美兒失蹤前的一個晚上,附近的村民也聽到了他們院子里傳來了打斗的聲音,我們也懷疑他們是賊喊捉賊,還把尚一男帶回了派出所??傻玫降拇鸢甘撬麄兊拇_是發生了爭執,爭執過后,尚美兒離家出走,一天一夜沒有回來,母子倆不放心,這才報了警。后來,我們也曾搜查過他們家的院子和房間,以及周圍的荒山,的確是沒有發現可疑的跡象。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尚美兒因為無法忍受母子倆的虐待,憤而離家,改名換姓,想要徹底和家里人斷絕關系。”

“尚美兒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不知道,我們也曾詢問鄰居、同學關于尚美兒的情況,據他們反應,尚美兒性格孤僻、不善與人交流,所以心里在想什么,的確是無人知曉?!?/p>

的確,在這樣的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很有可能會是自卑和自閉的。

“不過,根據我們的走訪,尚美兒也不是完全沒有朋友,起碼失蹤之前,她還有一個男朋友。”

“男朋友?”

“是啊,不過這個男的也算是倒霉,認識了她。這六七年來,那倆不爭氣的除了沒事找派出所,就是堵別人家門口。只要那男的一回來,母子倆肯定會去罵街……”話音未落,鋒隊長的電話就響了,他向我們打了個抱歉的手勢然后就接起了手機,嗯嗯啊啊幾句,掛了電話,便苦笑,“真是說什么來什么,李大勇回來了?!?/p>

“你這個殺千刀的,拐帶了我女兒,把她騙走了,你拐賣婦女,不得好死啊,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啊……”

“姓李的,你說,把我姐姐拐帶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賣到窮山溝去了,你說啊……”

老遠便聽見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男子恨恨的聲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聽聲音便知道對方是不好惹的社會人。

鋒隊長一馬當先沖了過去,我和曹隊緊隨其后,撥開人群,就看見兩個男人在那里對峙,其中一人是滿臉橫肉、袒胸露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的社會青年;另一個身材瘦弱,戴著一副金絲眼眶,看起來溫文爾雅。即使是被人抓住了衣領,滿臉恐懼,卻也絲毫沒有還手的跡象。

不用介紹,二人的身份一看便知,前者是尚美兒那不爭氣的弟弟,另一個則是她出事前的男朋友--李大勇。

“行了行了,你們有完沒完,每年來一次,你們煩不煩?!变h隊長走到他們中間,直接將二人分開,并警告那尚一男,“我告訴你尚一男,如果再讓我看見你跑到李家鬧事,我現在就把你拉到派出所,關你個一年半載……”

尚一男好像是怕了,瞪大了雙眼,望著鋒隊長,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那劉慧琴卻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警察包庇兇手了,沒天理了……”

什么和什么啊,鋒隊長在干瞪眼片刻后,迅速把目光轉移到了我和曹隊的身上。而我在這個時候也感受到了隊長的腳力。

“沒眼力勁兒?!?/p>

聽著隊長在我身后的嘀咕,我不得不強忍著臀部傳過來的疼痛,故作鎮定地走向那坐在地上撒潑的農婦。

“你就是劉慧琴劉女士、尚美兒的母親?”

婦人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戛然而止,抬起頭,用她那含淚的眸子茫然地看著我,過了好半天,才重重地點點頭,一臉惶恐。

在確定了她的身份后,我也就正式告訴對方實情:“我是來自M省W市的警察魯方,你的女兒尚美兒的尸體已于兩天前在我市的郊區池塘里發現……”

“你說什么,我女兒死了?”劉慧琴驚恐萬分地求證。

“是的,根據法醫判斷,她大概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嗷”的一聲尖叫,劉慧琴翻了個白眼,倒在地上了。

這也太快了吧。從警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突發情況,頓時讓我愣在那里,還是曹隊一巴掌打醒了我--

“發什么呆啊,還不趕快救人?!?/p>

我清醒過來,才發現已經有在場的民警在那里手忙腳亂的施救,作為外來者和“始作俑者”,我卻不知道應該去做點什么。直到身旁傳來異樣的聲音--

“我姐的死,是不是你害的?”

“不是我不是我……”

原來趁著鋒隊長救人的工夫,尚一男又開始暴力李大勇了。李大勇一介書生,顯然不是尚一男的對手,只能拼命地擺手分辯。眼看著尚一男已是一拳頭過去了,我連忙抓住他的手、用力地后扯,只待他不停地求饒,我才決定放他一馬。而此時,因為受驚而陷入昏迷的劉慧琴也開始悠悠轉醒。

“都帶回去吧?!变h隊長下令。

“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死得好慘啊,留下媽媽一個人,在這個世上該怎么辦啊……”

審訊室里,劉慧琴一直是哭個不停,盡管我們都看得出她并非真心。但凡她對于女兒有那么一點點的愛憐,尚美兒絕不可能落入如此凄慘的下場。這時候貓哭耗子,誰知道是真是假。父母重男輕女,我是聽得多了,可像劉慧琴這樣重一個“養子”而輕自己“親女”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然而即使是都知道她是假哭,但面對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我們這些辦案人員還不得不表現出應有的憐憫和體貼。

“劉慧琴女士,人死已矣,節哀順變吧?!毕嗵帟r間久了,我知道曹隊絕非一個有耐心的人,能做到如此心平氣和地安慰,已然是給對方足夠的面子了。卻不想,劉慧琴不但不知收斂,反而沖我們拍起桌子叫板了--

“你這個警察還有沒有人性,那可是我女兒,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寶貝女兒啊?,F在她死了,我這個當媽的居然連哭的權利都沒有了……”吼完曹隊,婦人又開始哭天搶地,“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死得好慘啊……”

“差不多得了,劉慧琴。別以為我們是外來的,就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舍不得女兒,就對她好點?,F在知道她死了,你后悔了,難過了,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曹隊徹底被激怒了,毫不客氣地點破她的虛偽,“劉慧琴,如果你連念及一點點骨肉親情,就把知道的統統告訴我們……”

“警察同志,我說了,當初我就說了?!?/p>

“你真的說了?”

劉慧琴貌似無辜地點了點頭,但我卻明顯的注意到她目光中的一絲絲躲閃,我可以確定,她在隱瞞什么,或許和她的“兒子”有關。

“當初的筆錄里,你說是李大勇拐賣了你的女兒……”

“除了他還有誰?”劉慧琴翻了個白眼。

“理由是他不愿意拿出三十萬的彩禮?”

“我辛辛苦苦地把女兒養得這么大,如花似玉,找他要三十萬,過分嗎,一男還要娶媳婦呢……不愿意給錢,那就分手,我的大閨女可有的是人要。可憐我那大閨女鬼迷心竅,非要跟他,現在好了,被人賣了吧。”她拍著手,顯得理所當然,而且是未卜先知。最后又神秘兮兮地提醒我們,“警察同志,好好查查那姓李的,沒準就是個人販子,美兒說不定就是他殺的?!?/p>

對于尚一男的審問,也沒有任何想要的結果。和劉慧琴一樣,那些問題的答案和當初的筆錄一致。這讓我們不得不相信尚美兒的死和他們母子并無瓜葛。最起碼他們不可能將尚美兒的尸體運到千里之外的W市。因為在這七年的時間里,這母子二人誰也沒有離開過N市,對此,尚一男對自己的“母親”頗有怨言--

“我媽不讓我去,生怕我和我親爸跑了,我媽離不開我。反正她有錢,我跟著她也不錯?!?/p>

問及那天晚上毆打尚美兒的原因,他和劉慧琴的答案如出一轍--

“那家伙,太摳門了,三十萬都不愿意拿。我和我媽讓我姐分手,我姐死活不同意。她腦子不開竅,我就打了她。這可不是我自作主張,是我媽答應的,讓我姐清醒清醒……然后她就跑了……肯定是那個姓李的做的,八九不離十,你們去問他……哎,警察同志,我問問你啊,如果真的是那個姓李的害死了我姐,我們能不能找他要賠償啊,一百萬可不可以啊……”

這都是些什么家人啊,我聽著尚一男冷漠的話語,免不了為那可憐的姑娘心寒。哪怕是女孩的死真的和他們無關,這母子二人恐怕也脫不了關系。

最后還剩下一個李大勇。

關于他,在鋒隊長那邊,我們也曾了解過,他和尚美兒是同村人,小學初中是同學。本來兩個人沒什么交集,八年前,李大勇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后,就開始對尚美兒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二人幾乎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劉慧琴母子獅子大開口,逼得李家拿出三十萬的彩禮錢。

李家人就是普通的農民,供出來一個大學生已經是不易,哪里還拿得出三十萬的彩禮錢?李大勇和尚美兒被迫分手,尚美兒失蹤時,李大勇已然回到了工作的B市。從當初各種的審訊記錄上看,他好像沒有任何作案嫌疑。最關鍵的是,這七年,他也從未去過W市。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我們基本上都可以排出他的嫌疑。

只是作為例行公事,我們還是再次對他展開了一番詢問。

“我是真的沒辦法,三十萬,我拿不出來,我們家也拿不出來;而且他們還要一套房子。我當初剛畢業,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千塊,每個月除了生活費,還有租金,一算下來,根本省不了幾個錢……我也舍不得她,可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兩個真的是被殘酷的現實打敗了……是我提出來的分手,我也是沒辦法……她沒有糾纏我,她很理解我……當時是五一節,我放假,所以我回來了,三號那天我就走了,要不是你們給我打電話,我還真的不知道她出事了……警察同志,能不能告訴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聽說三年前,你把你爹媽接到城里去了?”曹隊問了個新的問題。

“能不接嗎,他們母子倆一天到晚跑到我們家鬧事,回回逼得我爹去一趟公安局;我爹媽年紀大了,還能承受幾次,尤其是我爹,還有病……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拿家里剩下的一些東西的。本來是悄悄回來的,誰承想,還是讓他們發現了……”李大勇說著,輕輕地嘆著氣,好像是萬分無奈。

“聽你的意思,你們是再不要回來了?”

李大勇遲疑片刻,隨即點點頭。

案件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通過當初的筆錄和如今的筆錄對比,我們并沒有發現太大的出入。盡管在一些問題上,三個人的回答略有不同,可對案情的分析影響不大。畢竟年代久遠,有些事情印象模糊,也是情理之中。好在,大方向不錯。

“看來尚美兒當初的確是離家出走,在外面遇害的?!辈荜爣@了口氣,翻看著審訊記錄,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看來我們還是要回去?!?/p>

“可我總覺得他們母子倆好像是隱瞞了什么?!蔽姨岢隽俗约旱挠^點。

“我也看出來了,可能說明什么呢。最重要的是,這母子二人從未去過W市。”

我點點頭,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尚美兒的死真的和劉慧琴母子有關,那她的尸體怎么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W市?到底是誰把她送過去的,去往W市之前,尚美兒是死是活;她真的是離家出走、一個人去的嗎,如果真的如此,在W市到底發生了什么,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命喪黃泉、最后又被沉入池塘?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踵而至,只是翻閱了關于尚美兒的所有資料,都無法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而且因為年代久遠,我們無法判斷尚美兒準確的死亡時間,哪一年哪一天。雖然離開家鄉七年,可法醫得出的結論仍是五到八年。也就是說,尚美兒在失蹤后,還有可能繼續活了一到兩年。這一到兩年她在哪兒,在W市嗎,我們不能確定;在她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們也不清楚。

這個女孩的經歷在我們眼里頓時變成了一團黑霧……

“今天下午我們再去詢問一下劉慧琴母子,如果還沒什么突破,明天一早回W市?!辈荜犝f這話的時候,依然盯著手里的案卷,那模樣仿佛是要看出一個洞。

我點頭同意,該了解的了解了,再留下也的確沒什么意思;更何況我們在這里已經呆了四天了。

雖然在這之前,我們對劉慧琴母子的審問有些異議;可是根據反復的查驗,我們并未從他們嘴里發現太大的漏洞。

鑒于尸體是在W市發現的,還有劉慧琴母子不可能前往W市這兩個原因,曹隊還是決定把重點放在W市。通過電話,曹隊讓他們繼續根據編筐和草繩上的一些特點繼續尋找線索,并且命令法醫重新檢驗白骨,確保仔細,不放過任何一點線索。

就在我們坐在辦公桌前商量如何迫使劉慧琴母子露出破綻之時,村鎮派出所接到群眾報案,田里村的一戶人家發生了人命案,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婦被人捅死在家里。

這個老婦不是別人,正是受害者尚美兒的母親--劉慧琴。

當我們趕到現場時,屋子里、院子里已經是一片狼藉,劉慧琴斜躺在炕上,頭部耷拉在床邊,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的胸口插著一把紅色把柄的水果刀,周圍已經被鮮血染紅。炕頭的衣柜里被扯得亂七八糟,一看就是被人翻找過。根據鄰居們的反應,昨天晚上10點左右,家里傳來激烈的爭執,只是他們說了些什么,卻無人聽清。大概半個小時后,家里安靜下來,且熄了燈。

這么說來,劉慧琴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晚上10點到10點半這個時間段。和法醫判斷的10個小時還是非常吻合的。

報案的自然是他們家鄰居,姓陳,本地人。

陳大娘和劉慧琴鄰居多年,關系也不錯。昨晚上聽到爭執聲,也想跑過來勸架;只是攝于尚一男的狠戾,不敢妄動;再加上持續時間不過半個小時就安靜了,想來一家人也休息了,便不好打擾。今天早上吃過飯后前來探望,卻發現劉慧琴已然死在家里,受驚之余,她便慌慌張張地報了警。

很顯然,尚一男有重大嫌疑。

“我懷疑那小子可能是去賭場了。”關鍵時刻,陳大娘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關鍵線索?!皠⑸┳雍臀艺f,那小子賭博輸了錢,跑回來要錢,劉嫂子不給,他就要打人。劉嫂子沒辦法,只能把家里的存折給他。前幾天又是這樣。劉嫂子不知道哪里來的消息,說李家那小子回來了,然后他們就又去訛錢去了?!?/p>

“又?他們經常這樣?”

“那可不,他們一口咬定是那李家小子拐走了丫頭,三天兩頭跑到人家家里鬧事,有好幾次惹得李家老頭心梗都犯了,最后還是那李家小子把父母接到城里,這事才算是消停。這兩年,李家小子時不時地回來拿點東西,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倒知道,回回跑去鬧事。但不得不說,李家那小子的確實不錯,不但沒有給他們較勁,反而時不時地接濟他們一些……”

“接濟他們?為什么?是給錢嗎,給多少?”老大娘的一句話引起了我的警覺。

“不多,也就千八百的,劉嫂子和我說的。依我看啊,是那李家小子重情重義,忘不了美兒那丫頭。也是,當初他們多好,可惜了了……”

來不及理會老大娘的感慨,我急忙將這個重要的情況反應給了曹隊,關于數額問題,畢竟只是外人,老大娘也說不清楚,不過這一點還是讓我們覺得奇怪,都已經分手了,還接濟女方的親戚,這樣重情重義的男人著實是不多見。如今尚美兒不明不白地死了,這不得不讓我們對李大勇的這份“情誼”產生懷疑。

鑒于李大勇已然回城,我們只能在電話里和他溝通。

“分了手就不能相互幫助了嗎?”手機里,男人平靜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憂傷,“其實我挺后悔的,當時一時沖動和她提了分手,如果沒有,說不定……我覺得挺對不起她的,因為我,她這么多年沒有消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家的情況我知道,劉大媽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不容易。我給的那點錢,也是想接濟一下劉大媽,彌補我心里的一些愧疚……”

“你每次都會給他們多少錢?”

“一兩千吧,也不多,老婆管得緊,再多了,我也拿不出來?!彪娫捘沁呌辛艘宦曅Γ嘈?。

“有記賬嗎?”

“這點錢,哪里還用得著記賬???再說了,也不是每次都給。就是每次回去,到他們家附近轉一圈,看見劉大媽一個人在家,我就去問候一下、看一眼、給點錢;那小子如果在,我就不去了。反正每次都是交到老太太手里,我這里沒有記錄,劉大媽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這些年加起來也就不到一萬塊錢吧?!?/p>

盡管還有些疑慮,但李大勇在電話里說的那些理由倒也是合情合理。

根據我們了解到的關于李大勇的情況,得知他現在在C市的政府部門工作,是公務員,月工資在五千塊錢左右,而且有房有車,和妻子是雙職工,生活方面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壓力。這樣的人,七年時間拿出一萬塊錢救濟一個失去女兒的可憐老人,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尚美兒當初如果真的是離家出走,他也是要付一定的責任的。

很快,李大勇的話得到了印證,在搜查尚家時,我們在火炕靠墻的縫隙里發現了一個數學作業本,看樣子,是十幾年前的舊本子,打開一看,里面竟然是老人家記錄的賬本。

前面的部分字跡工整,經過詢問,是尚美兒的字跡;可到了后面,字跡卻變得潦草幼稚。一看日期,我們也就明白了,剛開始劉慧琴是讓女兒幫忙記賬;到了后來,不知是顧忌女兒還是因為女兒失蹤,劉慧琴就開始自己記賬。劉慧琴沒什么文化,據說小學就沒有畢業,書都看不下來,寫出來的字跡自然是差強人意。

不過從她歪歪扭扭的文字上看,李大勇的確是拿錢給過她,時間大概是從五年前,具體時間也不規律。先前的一兩年差不多每年兩三次,到了后面,那就是一次,應該是李家父母搬到城里,所以回來的就少了。至于數量,的確不多,如李大勇說的那樣,一兩千,加起來也不過九千多,還不到一萬。

這些錢對李大勇來說,的確算不了什么,何況還不是一口氣拿出來的。

根據劉慧琴記錄的賬本,這些年她的存款應該是在十萬塊錢左右,大部分是尚美兒在世時,母子倆從她身上剝削下來的錢。自從尚美兒的失蹤,家里的進賬就已經不多了,除了每年的賣糧錢,便是國家的補貼,除此之外,母子倆還是村里的貧困戶,每個月還有救濟金……

只是我們搜遍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卻沒發現一分錢。很顯然,都被尚一男拿走了。

因此,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抓捕尚一男??蛇€沒等我們在幾個地下賭場進行搜查,尚一男就被發現了,是在一個銀行的監控里看到他的。

尚一男拿著劉慧琴的存折去銀行里取錢,被營業員索要身份證,尚一男拿不出來,猶猶豫豫半天,走了。銀行工作人員覺得可疑,便報了警。根據錄像,我們確認了尚一男的身份,并根據路上的監控跟蹤他的路線,最終在城鄉結合部一個辦假證的小屋子里將他一舉抓獲。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沒干啊?!鄙幸荒幸荒樋嘞?,惹得我只想笑,都到地方了,還不承認啊。

鋒隊長二話不說,扔下幾張血腥的照片:“看看吧,你說還是我說?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你以為我們吃飽了撐的,會把你請到局子里。”

年輕的小伙子探頭看了眼照片,頓時臉色大變。

“我們現在已經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你就是殺害劉慧琴的兇手,現在就看你老不老實、交不交代了?”鋒隊長似乎也不著急,抱起雙臂,靜待佳音。

尚一男坐在那里,似乎也沒閑著,眼睛咕嚕咕嚕轉著,顯然是在想著應對之策。

鋒隊長似乎看出什么,拿起一張照片,那上面是一枚大大的血腳印:“這是我們在現場提取到的,一共五十二枚,和你的腳印、身形、鞋紋完全吻合;還有這個……”又舉起另一張照片,“血手印,還是你的。除此之外,我們在你們家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留下來的印記。尚一男,你還要沉默嗎?”

“她該殺?!边^了很久,尚一男才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面色扭曲,帶著深深的恨意。

如同陳大娘說的那樣,尚一男的確是因為賭博,欠下了巨額債務,當天晚上回家,就是找劉慧琴要錢的。不知是真的沒錢,還是有意隱瞞,劉慧琴并沒有像原來那樣,痛痛快快地拿錢給他,反而是問東問西,就是不給。劉慧琴反常的舉動激怒了尚一男,母子倆大吵起來,惱羞成怒下,尚一男對著自己的“母親”舉起了菜刀……

“她憑什么不給我,本來就是我的?!钡搅爽F在,尚一男還是理直氣壯。

“什么叫‘就是你的’,那可是你媽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確切地說,是你姐姐尚美兒當初沒日沒夜拼命掙來的錢。”

經過調查走訪,我們得知,尚美兒初中畢業后,四處打工,常常是一個人打兩到三份工,而且所有的工資必須上交,但凡有點私藏,就免不了母子倆的一頓毒打。

劉慧琴的銀行卡里還有兩萬塊錢,是八年前的存款,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尚美兒留下來的錢。

“那又怎么樣,將來能給那老太婆養老送終的只有我。”尚一男還是那般理直氣壯。

鋒隊長冷笑:“你給人家養老送終?可你現在是要了他的命……”

“誰讓她不給我錢,明明有,還不給我,還懷疑我把我姐賣了,還威脅我……”

“尚美兒到底是怎么死的?”突然間,鋒隊長扳起臉來,冷聲問道。

尚一男一愣,隨即慌忙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埋她的時候,她還是活的……”好像是意識到說錯話了,他急忙捂住了嘴。

鋒隊長將筆記本推到一邊,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對著那尚一男,還是冷笑:“說說吧,尚美兒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殺了她的?”

“我沒有……”尚一男仍是爭辯,不過鋒隊長那銳利的眼神無聲地逼迫他選擇屈服,最終垂頭喪氣地說出了實情。

原來那一日,三個人的確發生了爭執,劉慧琴和尚一男逼迫尚美兒和李大勇分手,尚美兒卻因為受夠了母子倆的壓榨,堅決離家出走?;艁y中,尚一男死死地掐住了尚美兒的脖子,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尚美兒停止了掙扎。劉慧琴一摸女兒的鼻息,以為女兒死了,頓時慌了神。

可她卻并沒有像其他驟然失去女兒的母親那樣哀傷痛哭,反而很快冷靜下來,讓尚一男迅速找個地方,將尚美兒和她的隨身用品進行掩埋處理。

或許在她的心里,懷胎十月的至親女兒,怎么也比不得能給她養老送終、傳宗接代的養子吧。

什么邏輯?

在那以后,母子倆迅速熄了燈,等了半個小時,確認周圍的鄰居們已經休息了,才由著尚一男背著尚美兒的尸體去往后山人跡罕至的地方掩埋。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意外,尚一男一個分神,居然讓尚美兒的尸體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警察同志,真的是見了鬼了,我姐一下子就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尚一男臉色刷白,仿佛真的如他說的,見鬼了。

“你還記得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怎么不記得,我現在還經常做噩夢……”

“那你說說看,你夢見了什么?”

尚一男咽了口口水,猶豫了幾秒鐘,才開了口:“那天晚上,我背著我姐去了后山,走了將近兩公里,走不動了,才停下來。當時我就在想,埋在哪里好,就四處看。這時候我就聽見一個聲音,好像是,好像是……我姐的……”

“尚美兒還沒有死?”

“我不知道,我怕極了,扔下她就跑,躲到一個山坡后面。我當時好緊張啊,閉著眼睛,怎么也不敢睜開。過了也不知道多久,我才敢壯著膽子走過去,一看,我姐居然不見了……”

“不見了?”

“還有那個手提包,里面都是她的東西。”

“那在這個過程中,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或者是看見什么人?”

“我沒有,我一直是躲在那里,捂著耳朵,不敢睜眼睛;而且那個時候,我心跳的特別快,一心想著是不是我姐死而復生、要找我報仇……”

“后來你又去那個地方沒有?”

“去了。第二天,我媽讓我去報警,我不敢,我怕我姐沒有死,回頭把我告了。但我媽說,如果不報警,周圍鄰居肯定會懷疑我們,我們不僅要報警,而且還要去李家鬧事,把事情搞大。我不敢不答應她,也害怕我媽把我給告了。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這幾年那死老太婆就用這個威脅我,叫我不能離開她,還干預我談戀愛。說真的,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她逼的……”

“接著說,那地方你去過沒有?”

訴苦不成,年輕人只能老老實實地交代:“去了,報警前去的,那地方什么都沒有。報警的時候,我留了我的DNA,我想著反正不是我親姐姐,你們也對不上。誰知道那死老太婆不知是怎么想的,自己跑到派出所,也留了個DNA。這幾年,我也是提心吊膽,生怕我姐回來……”

“這事情你媽知道嗎?”

“我一直沒敢告訴她。那老太婆幺蛾子多,如果知道我姐還活著,指不定又拿什么威脅我;再說了,如果我早點告訴她,這次恐怕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她懷疑我當初是把我姐賣了,得了一大筆錢。可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姐怎么會突然就不見了;而且如果我真的有那筆錢,誰還留在這里伺候她死老太婆啊?!?/p>

“你是不是懷疑是李大勇偷走了尚美兒?”

“除了他還有誰,我姐當初走,就說的明明白白,是去找他的。我姐神秘消失了,能和他沒關系?”

劉慧琴的被殺案告一段落,然而隨著尚一男的認罪,這個案子帶給我們的疑點似乎更多、更大了。

首先,尚美兒當初是死是活?尚一男在夜深人靜中聽到的那個聲音到底是否為尚美兒發出的,還是周圍另有他人?有沒有可能是這個人故意引開尚一男,將尚美兒帶走?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和尚美兒有什么關系?按照尚一男的供述,我們再次聯系到了李大勇。對于我們幾次三番的詢問,李大勇顯得有些不耐煩,不過還是如實地回答了我們的問題--

“沒有,她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我倆最后一次見面是八年前吧,我忘了,是在我們那邊的一個公園里,我和她提出了分手……沒有,她沒有太大的反應,也沒有說要來找我,我們很平靜地就分開了……她也沒有聯系過我……對,我是五年前結的婚,她是我的大學同學,知道我和美兒的事……”

這次的詢問也沒有太大的效果,而且通過查看先前的審訊記錄,鋒隊長他們當初也曾打電話聯系上了李大勇當時的公司領導,確認尚美兒失蹤期間,李大勇的確是在單位里上班。只可惜李大勇當時所在的單位是一個個人小公司,早在五年前已然宣布倒閉,李大勇在這之前也早早離職、考取了公務員,過去的領導電話聯系不上了。所以我們也不得不暫時放棄向李大勇當初的老板同事求證的計劃。

案情撲朔迷離。從尚美兒莫名失蹤到無辜死亡,期間到底是多長時間,兩年、一年、半年,還是幾個月?她是如何達到千里之外的W市。

眼見著在N市再沒有調查的方向,我們經過討論,還是決定返回W市,以發現尸體的地方繼續搜索,尋找尚美兒死亡前的蹤跡。而恰在此時,遠在W市的女法醫倉藍的一個電話,更是堅定了我們重返W市的決心--

“曹隊,你們快回來吧,尚美兒的死很有可能牽扯到一個大案子……”

倉藍的電話剛打完沒多久,曹隊就接到了武局長的電話,我站在一旁,不敢靠近,但局長在電話里鏗鏘有力的幾個人還是清晰地鉆入了我的耳膜--

黑市器官交易。

報案的是一個泌尿科醫生,姓錢。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病人,病人的腎臟出現在問題。在X光的照射下,錢大夫吃驚地發現,病人居然只有一個腎臟。錢大夫便向他打聽是否曾經做過手術、摘除過腎臟。不曾想,病人支支吾吾,而后倉皇逃走。出于對病人負責的心理,錢大夫通過病人留下的信息,聯系上了病人的父母。根據兩位老人的反映,病人在這之前身體非常健康,從未因為疾病摘除過身體器官。通過錢大夫的曉之以理、患者父母的威脅恐嚇,病人終于交代了幾年前,為了不勞而獲的大額資金,他參與了地下黑市,將自己完好無損的腎臟割取一個賣錢。

“可這和尚美兒的失蹤有什么關系?”

“根據那個患者的交代,當初聯系他進行黑色器官交易的是一個叫‘凱哥’的黑社會混混;而這個‘凱哥’在三年前因為和人斗毆、打死一人,被捕入獄。前段時間,我們的人找到了他。通過他的供述,當年參與黑市人體器官買賣的,他只是一個找生意的小羅羅,在他的頭上,還有一個大哥。雖未見過這位大哥,但他卻打聽過這位大哥姓甚名誰。王明輝?!?/p>

“王老板?”我禁不住脫口而出。

王明輝,何許人也,W市無人不知的著名企業家。還記得發現尸體的池塘上游那個采石場嗎,就是王老板的發家產業。

在他來到W市之前,這地方可是遠近聞名的貧困區。王老板一來,即刻投資上千萬,建立了這個采石場,將此地到處都是、卻無人問津的巨石塊,變成了價值連城的精美石雕,遠銷海內外,使得W市這幾年的GDP連續翻了好幾番,因此王老板也成為了遠近聞名的著名企業家。

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是黑社會老大,而且還參與過人體器官買賣?

我覺得匪夷所思,于是就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曹隊。和我想象中的驚訝萬分相比,曹隊面對我拋出的問題卻顯得非常平靜--

“一個窮苦人家出生的男青年,能一下子投資千萬、建立一個采石場,這千萬資產從何而來?我查過他的履歷,據說是參與過賭石,猛賺了一千萬……”

“不可能嗎?”

曹隊搖頭苦笑,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和尚美兒的死有什么關系?”還是那個問題。

曹隊沒說話,其實就算是不說,我也知道答案。綁縛尚美兒白骨的那塊巨石,就是采石場所有。而這些,難道就可以說明,尚美兒的死與王明輝有關?

十一

抓捕王明輝的過程并非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作為本市著名的企業家,關系復雜,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是萬萬動不得。因為事關重大,這起案子被上報到了省里、中央,引起了各級領導的重視,下面派人下來。接下來的工作,便不是我小小一個縣公安局的民警可以參與的了,我沒有資格,曹隊也沒有。我們的重點任務,依然是尚美兒的死。

至于兩者有無關系……反正到現在為止,沒發現直接的關系。

和N市,我們也沒有徹底斷了聯系,依然在尋找尚美兒失蹤到死亡這段時間的消息。只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很難找尋目擊證人,所以想要尋求答案,并非易事,可我們仍在努力……

一個月后,因為證據確鑿,王明輝被逮捕歸案,等待他的自然是法律的制裁。而曹隊也通過各種關系,終于見到了身陷囹圄的當事人。

“認識尚美兒嗎?”見了面,也不寒暄,曹隊直截了當地問,并拿出了尚美兒的照片。

聽到這個名字,王明輝先是一頓,抬頭看了眼照片,吞了口口水,才搖頭答道:“不認識。”

“不認識?王明輝,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嗎?”曹隊冷笑一聲,再次拿出幾張照片,舉起其中一張,那是一個高聳的小山坡,照片里,是一個散亂的土坑,“這個地方,你應該熟悉吧,是你那個采石場的后山,我們經過仔細地搜查,在一個貌似剛剛整理過的土地里發現了這個……”

舉起第二張照片,是一個被泥土染臟的女士內衣:“根據內衣上殘存的血跡遺痕進行DNA測試,證明這件內衣就是我的受害人--尚美兒所有。也就是說,尚美兒的尸體曾經就被埋在這片土壤里。和這件女士內衣一起被發現的,還有這個……”曹隊又舉起另外一張照片,是一顆銀灰色的扣子,扣子上面雕刻著螺旋花紋,扣子上面還有一斑深色印記。

“這個斑點仍然是血跡,尚美兒的血……而這枚扣子,和這件衣服上的完全一樣?!辈荜犈e起另一張照片,將兩張照片對比來看,“這件衣服是警方在搜查你的個人辦公室里,從你的衣柜里發現的,是你的衣服?!?/p>

王明輝動了動嘴,似要想說什么,可最終沒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件衣服不止你一個人有。可據我調查,這件衣服很特別,是當初的限量款,購買者并不多,而且還都有登記。我們也去詢問過那些所有者,這些人對衣服都非常愛惜,從沒有遺失扣子的情況;唯有你,在這件衣服上有一顆特殊的扣子。”他指著照片上衣服的第三枚扣子,雖然也是銀灰色,但無論是色澤還是花紋,與其他五顆扣子都顯得格格不入。

“而且據我所知,一般情況下,這件衣服你是不會穿的,這說明什么嗎?”

在確鑿的證據面前,王明輝終于低下頭來,承認自己殺人的事實。

“我不是故意要殺人的,這個女人不配合,我也沒辦法,她不是自愿的,是別人賣給我的?!?/p>

“誰賣給你的?”

“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真正交易的人?!蓖趺鬏x補充了一句,“在我們這一行有一個規矩,不問來處。不管你是自愿的、被賣的,姓甚名誰,我們一概不問,割了東西,拿了錢,各走各的路。這個尚美兒的情況比較特殊,買家急著要,所以那天晚上我也是急了點、大意,麻醉劑用少了,導致她突然間醒過來……”

尚美兒醒來后,發現自己落入賊手、拼命地反抗,導致被王明輝失手殺死。王明輝殺人后,按照約定,取出死者的腎臟,便將尸體掩埋在了人跡罕至的后山里。一個月前,他得到消息,市政準備開發后山,修建生態公園,開發旅游。王明輝擔心在這個過程中,尸體會被人發現,所以就提前將尸體挖出,放入竹筐、加上巨石塊,潛入河底。

“只是你沒想到,一個星期前的那場大雨,因為水流湍急、壓力很大,導致山洪將巨石沖入下游的活水池塘?!辈荜牼従彽貙λf,“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王明輝耷拉著頭,什么也不說,只是唉聲嘆氣。

“你知不知道買家是誰?”曹隊又問。

“我也不清楚,聽說是一個做官的女兒,得了絕癥,一直找不到配型;后來找到這個女人,配得上。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當時把這個女人給我的,是一個下線,特意求我,說是他一個下屬為他的女朋友找的腎源,希望我不要抬高價,最好就是一個手術費?!?/p>

“那你這個下線叫什么名字,現在何處?”

“他叫呂濤,因為這件事和我斷了關系,現在在吉林老家搞養殖。”

聽到這個名字,我身體一震,湊到曹隊耳邊:“李大勇當初的老板好像就叫呂濤……”

十二

抓捕呂濤和李大勇是一起完成的,順路。當帶著手銬腳鐐的呂濤出現在李大勇面前,這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隨即“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我只是為了韓悅。”

“你現在的妻子?”

李大勇頓了一下,輕輕地點點頭:“我很愛她,所以在得知她是尿毒癥晚期時,我一直在努力地尋找腎源,但一直找不到。直到有一次,我回老家探親,陪我爸去醫院,正好遇見尚美兒在那里做檢查,我鼓勵她做了很多檢查,并引導她做了配型實驗,發現她居然可以和悅兒配得上。但我知道,想讓尚美兒自愿捐腎,困難重重;就算是她同意了,她那兩個貪得無厭的母親和弟弟恐怕也是獅子大開口……”

“所以你就假意和她戀愛、騙取她的芳心,讓她可以心甘情愿為你所用……”

“我沒有……”

“呂濤已經交代了,這是他給你出的主意。”

在事實面前,李大勇只得承認:“悅兒的情況越來越糟,如果再沒有腎源、再不能換腎,恐怕就只有一死。我不能沒有她。而那時候,劉大媽和尚一男獅子大開口,向我提出三十萬的彩禮錢。我告訴尚美兒,我拿不出來;事實上,我的確是拿不出三十萬。尚美兒是理解我的,告訴我,她可以不要錢,只要我帶她走。”

“那天晚上,她收拾東西,就是準備和你私奔吧?”

似乎對這兩個字有些不滿,李大勇蹙了蹙眉頭,不過卻沒有分辯,還是點頭承認了:“我和她說,不能讓他們找到我,否則是逃不掉的。于是那一天,我提前回城,實際上,我并沒有走,只是躲在了鎮上。到了半夜,我重新回到村子,到達約定地點,她沒有出現,我就去找她。半路上,看見尚一男背了個人往山里走。當時我就在想,會不會是美兒,于是我就跟了過去……尚一男跑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看見他一個人不見了,我就跑了過去,果然是美兒,我摸了她的鼻息,還有氣。我很高興,因為我不知道,如果她死了,那個腎源還能不能用……”

“半路上,她醒過來,看到我,很高興。我把她帶回了城里、我住的地方,和她說了實話,沒想到她不同意,怎么說也不行,還讓我和悅兒分手、和她在一起……這怎么可能?岳父給我打電話,說悅兒再次進入了急救室,我知道,沒時間了。我沒辦法,只能把美兒交給呂老板……我也沒想到會出人命,當時我沒去,是呂老板告訴我的,我那時候也沒時間考慮,一心想著救悅兒……其實這些年,一想到美兒,我就挺難過、覺得挺對不起她的。所以這些年我每次回老家,總會想方設法給劉大媽一些錢,算是彌補一下我曾經犯下的錯誤,但又不敢給的太多,怕他們訛上我……我沒辦法,我不能沒有悅兒……”

“如果韓悅的父親并非市長秘書,如果他不能在你的公務員考試、包括你現在的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你還會如此勞心勞力幫韓悅尋找腎源嗎?”曹隊靠在椅子上,看著對面的中年人,悠悠地問。

李大勇一聽,頓時怔住了。

曹隊又接著問:“如果尚美兒和這個韓悅一樣,也有個富裕的家庭、有錢或者有權的父母,你還會和現在一樣,想盡辦法為你的女朋友尋找腎源、甚至不惜犧牲尚美兒嗎……”

李大勇動了動嘴,沒說話。

“根據王明輝的交代,事發后,他為了掩蓋真相、息事寧人,拿出了二百萬,給了你和呂濤。關于這筆錢,呂濤告訴我們,他只拿了一百萬;那另外的一百萬……”曹隊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一點,“李大勇,你當初和韓悅結婚時,在郊區購置了一套別墅。我們已經調查過了,當時的售價,不多不少,剛好一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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