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年少讀此詩:這詩哪里好?
既沒有李白的華麗浪漫,也沒有杜甫的憂國憂民,年少含夢的學生們,哪里懂得清談的隱居呢?
這詩人玩隱居,卻養不起自己,還要出門要飯,到底圖個什么,寂寞么?(陶有首詩《乞食》講的就是去要飯,附在文末)。
注:清談,指魏晉時期的知識分子,用高談闊論來展現才學和見識,以歸隱田園、逃避官場為人生追求。典型的例子如竹林七賢,哪怕出身豪門的謝靈運,也喜歡隱逸。但,陶淵明的隱居的境界,遠遠超出了以上幾人,可謂隱逸詩宗。
如此平淡的語言,如此普通的景象,到底有怎樣的意境呢?
彼時,只覺得詩的最后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反而把讀者的想法表達出來了:好像有那么點意思,但究竟是什么呢?
不光是我們,古代大人物也多如此,如蘇門四學士之一黃庭堅曾寫過:
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歷世事,如決定無所用智,每讀此篇,如渴飲水,如欲寐得啜茗,如饑啖湯餅。今人亦有能同味者乎?但恐嚼不破耳!”——《書陶淵明詩后寄王吉老》。
黃庭堅對陶淵明詩的評價是相當高的,也道出了若沒有綿歷世事,就無法理解個中真義。
同樣,蘇軾也是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之后,才對陶淵明此詩有了深刻的理解,才能跳出文字的范圍,領悟到陶淵明詩的真正意義,他說:
陶淵明意不在詩,詩以寄其意耳。
蘇軾認為,陶淵明用詩的形式來表達他的人生觀,詩的語言雖然平淡,卻都是對人生經過透徹的觀察后,得到的理解,不能以尋常詩人的擒章繪句來比。
我們年少讀陶淵明的詩,如文首那篇《飲酒·其五》,少年如何才能理解“心遠地自偏”,理解“此中有真意”呢?
如果不了解陶淵明在官場的沉浮,不明了他經歷的起落,不能從情感上探索他精神的變化,便不能領略他的詩意,自然會像黃庭堅說的那樣“如嚼枯木”。
所以,人不僅要閱歷深,還要能深入探究,才能領會陶淵明詩非但不枯,也不平淡,才能體體悟到他的思想性格和獨立精神。
事實上,在宋以前,陶淵明并沒什么文學地位,正是由于蘇軾對其的推崇備至,陶淵明才得以名垂千古,這也說明陶淵明詩對蘇軾的影響同樣是極其深遠的。
蘇軾寫《和陶詩》,在蘇軾的人生經歷下,唯有歷史上的陶淵明,能和他產生共鳴,互為知己了(要是陶淵明知道有蘇軾這么號人,相信也會認同吧)。
你是什么時候理解陶淵明和蘇軾以下這些詩句的呢: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十年歸夢寄西風,此去真為田舍翁。
何時歸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飛鵠。
附:
乞食
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
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
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
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
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韓才。
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