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跟朋友聊一個大學朋友的近況。朋友說他要結婚了，說女朋友對他不放心，所以要求他刪掉了所有異性朋友的聯系方式。于是，當她今天想到要給他送個份子錢的時候，突然發現已經不是微信好友了……

我說，……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她接著說，是啊，而且他其實已經很為女方著想了。一直在看房子但是一直沒買，直到結婚的事情敲定了才確定下來，因為這樣就可以在房產證上寫女方的名字了。

去年冬天的時候我見過他，時隔多年聊起彼此近況。他說，最近在考慮結婚了，雖然也談不上多喜歡，但感覺到時候了，該穩定下來，也給父母一個交代。你呢？

我說，那也挺好。我還沒遇上那個讓我想結婚的人，如果一直遇不上，那就不結婚。

我們倆在婚禮的籌備現場進行了很長的一段關于婚姻與人生選擇的對話，誰也沒有說服誰。或者應該說，誰都沒有試圖說服誰。

他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非常老實靠譜的男生。耿直、仗義、沒那么多心眼、孝順父母、努力工作、對朋友兩肋插刀、對戀人傾其所有。他對俗世生活充滿向往，沒有懷疑與抗拒；不像我，叛逆地常常覺得要跟全世界作對。

02

朋友今天聊到這些的時候，語氣里都是心疼。想到婚后他的生活，大概難有快樂可言。

我想了想回復她說：好人，碰上沒分寸感的另一方。太老實的男人，很可能有這樣的結局吧，因為，無力反抗。

發完微信，坐在黃昏的窗前看最后一絲日色消失，怔怔地想：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太老實的人，無力反抗命運安排和既定事實的人，大概都會遇到這樣的境況吧。

尤其是，隨著年歲漸長，愈來愈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平凡的普通人，缺乏才華，時運不開掛，伯樂難尋的時候，特別容易對現實妥協。

特別容易相信，命運在眼前攤給你的這點東西，就是所有你配得上的幸福，哪怕再妄想多那么一絲，都是癡人說夢。

我知道這種感覺。

我知道青春期走完，馬上步入中年，一無所有的年輕人，最害怕的就是發現，就算自己還有做夢的權力、勇氣和力氣，卻發現，自己根本配不上“英雄”兩個字。

所以，接受最平凡、最普通、最俗世、最正常的那一種對待，擁有一份所有人看起來足夠平凡、絕對正常的人生，多么重要。

它的重要性在于，向周圍人展示，你看，的確我知道自己那些做不到、實現不了的人生，但是，我也是個跟你一樣的普通人啊。你我，都一樣。你沒什么了不起，我也就安了心地接受俗世人生。

在非常非常多的時候，這種竭力將自己拉入平凡之中的力量特別巨大，幾乎難以抗拒：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年薪百萬和現實自己之間的差距；你會知道一夜暴富的都市傳說和砸中你的概率之間的渺茫幾率；你會了解滿足欲望遇到喜歡并不困難，但尋找那么所謂什么的真愛比撞了鬼還難；你甚至會知道千瘡百孔、沒那么牛逼的自己，有很多很多缺陷、弱點、短板，無力改變。

你會失望，會變得現實，世俗，降低期望值，降低努力程度，放低積極心態，一點一點地，放棄自我原本的堅持。

我知道這種感覺。

03

我焦慮的爸媽簡明扼要地告訴我，現在人生中有兩件事是重要的：一，找一份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過不吃力能享福很體面的生活；二，領一個靠譜的男人回家。

我問我爸：什么樣兒的男人您覺得滿意？

我爸說，什么樣兒都行，你看上了領回家了都行。

我說，好，我明天去大街上舉個牌子說招女婿，只要是個男人就行，可以嗎？

我爸快被我氣死了。

我媽插嘴說，我跟你講，你要是結婚太晚，以后我沒力氣給你帶孩子的哦。

我特別冷酷地說，媽，我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這些都不是一定會發生的事。

我媽也快被我氣死了。

一個天聊死了，我爸開啟了另一個話題：你那什么工作啊？很辛苦的吧，又沒有保障，賺不到什么錢的吧。你知道那誰誰的孩子嗎？你知道他一個月賺多少錢嗎？……

于是，我也快被氣死了。

你知道，孤立無援四個字，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少種表達方式嗎？

——可能是最親近的人，不懂你，不理解你，怠慢你，或者沒有真正為你著想；

——可能是你有一肚子英雄夢想，一腦子對美好人生的打算，財務自由也好，環游世界也好，著書立說也好，總之，特別光鮮，特別美好，特別能夠fuck the world, 但就是，實現不了；

——可能，還有一堆的人生贏家活在你的周圍，朋友圈、社交圈，抑或是你最親近的人的嘴里，時時刻刻提醒你，你沒實現的那種人生啊，只是你自己沒辦到而已；

——更可能，是你自己，發現自己沒那么有才華，沒那么聰明，沒那么堅強，沒那么特別，沒那么執著，沒那么被人喜歡，于是一點一點放棄自己面對世間的驕傲，一寸一寸，學會低頭，學會在每一個fuck yourself的時候，學會忍耐。

我要是會抽煙，此刻就應該皺著眉頭凝視著電腦屏幕，良久無言，默默吐出一個煙圈。

然而我不會，我沒有那么酷。

我傷心的時候，會流淚。

04

《奇葩說》里的飛飛說，“我就是愛拼才會贏本人！”

豪言壯志啊，總是要用一個正當紅的人的嘴說出來才最有底氣；否則，就只剩下愛拼，根本沒有贏。

如同活到此刻的我，常常也會覺得，除了仍舊擁有的那一絲叛逆與不服以外，身外并沒有什么額外的東西。

雖然自己內心里知道，就是靠著這點兒叛逆、這點兒倔強，保留的這部分自我，最寶貴、最珍視，最是拿什么都不換；可惜，光天化日之下，這點自個兒視為珍寶的東西，在別人眼里根本毫無價值。

所以，孤立無援這種事情，遲早會在一個人的身上發生：

無論他/她是接受世間評判、外在邏輯，將自己奉獻給周身環境，長出一身保護色也好；還是桀驁不遜，遠離人群，定要活成自己歡喜的樣子。

你總會遇到那樣一些時刻：問題很多，煩惱纏身，都要你取舍，都要你選擇，都要你去解決。

05

我很生氣地掛掉爸媽電話的時候，我爸還是在微信里跟我說生日快樂以及記得給我發紅包的事情。

我把他氣得要死要活，說不出話，他也還是我爸。他除了支持我，除了放任我叛逆，放任我自私，除了在我混不下去的時候拉我一把，除了為我想好一切退路以外，對我，也終究無計可施。

我說他冥頑不靈，說他傳統老思想跟不上新時代，說他不懂我對于人生意義的定義，說他不尊重我們年輕人的努力，也都沒有意義，他也還是我爸。

而這些無可奈何，這些至親至愛的人之間的拉扯，撕來咬去，全無辦法——它會增加你的孤立無援，可又為你制造了最溫暖、最有安全感的巢穴。

你根本，也是毫無辦法。那是你最柔軟、最痛的部分；但也與此同時，是你最幸福、最安全的部分。

是你的盔甲，也是你的軟肋。

毫無辦法。

06

明天是父親節。

爸，您走過大半個人生想必，比我更清楚人生艱難這回事。我知道您心疼我，擔心我，害怕我一個人沒辦法處理好今后的日子。但我在努力，長出更多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我也會，找一個我愿意陪他、他也愿意陪我，抗過漫長歲月的人，共同面對艱難歲月、喜悲人生。

我也知道，無論我說多少次，不用擔心我，我活得很好，您都不相信，您也不會放下擔心。所以這其中深愛與自由的糾纏拉鋸，一定還是會繼續下去。

所以，爸爸，父親節快樂，謝謝您一直深愛著這個叛逆、不孝的女兒。

在此刻，您的女兒，她還沒有尋求到與這個世界的何解，她還在反抗，還在往命運深處探望。但是，她愿意跟愛的人何解。

她愿意，這樣撕扯著，這樣孤立無援地，這樣時而幸福時而痛苦地，繼續在愛與自由里糾結著，不求退路。

爸，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