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以問答的形式介紹傳授筆法,分析古今書法之異同,對鐘繇的"筆法十二意"詳加闡說,逐條論證。
原文1
余罷秩醴泉,特詣京洛,訪金吾長史張公,請師筆法。長史于時在裴儆[jǐng]宅憩止,有群眾師張公求筆法,或存得者,皆曰神妙。仆頃在長安二年師事張公,皆不蒙傳授,人或問筆法者,皆大笑而已,即對以草書,或三紙、五紙,皆乘興而散,不復有得其言者。仆自再于洛下相見,眷然不替。仆因問裴儆:“足下師張史有何所得?”,曰:“但書得絹、屏、素數十軸,亦償請論筆法,惟言倍加功學臨寫,書法當自悟耳”。
沈尹默注:張旭字伯高。顏真卿字清臣。《唐書》皆有傳。世人有用他兩人的官爵稱之為張長史、顏魯公的。張旭極精筆法,真草俱妙。后人論書,對于歐、虞、楮、陸都有異詞,惟獨于張旭沒有非短過。真卿二十多歲時,曾游長安,師事張旭二年,略得筆法,自以為未穩,三十五歲時,又特往洛陽去訪張旭,繼續求教,真卿后來在寫給懷素的序文中有這樣一段追述:“夫草稿之作,起于漢代,杜度、崔瑗,始以妙用。迨乎伯英(張芝),尤擅其美。羲、獻茲降,虞、陸相承,口訣心授,以至于吳郡張旭長史,雖姿性顛逸,超絕古今,而楷模精詳,特為真正。真卿早歲常接游居,屢蒙激昂,教以筆法。”看了以上一段話,就可以了解張旭書法造詣何以能達到無人非短的境界,這是由于他得到正確的傳授,工力又深,所以得到真卿的佩服,想要把他繼承下來。張旭也以真卿是可教之材,因而接受了他的請求,誠懇地和他說:“書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子,可須思妙。”思妙是精思入微之意。乃舉出十二意來和他對話,要他回答,藉作啟示。筆法十二意本是魏鐘繇提出的。鐘繇何以要這樣提呢?那就先得了解一下鐘繇寫字的主張。記載是這樣的:“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欲想字形(想象中的字形是包括靜和動、實和虛兩個方面的),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大小平直是靜和實的一面,偃仰振動是動和虛的一面),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就是說僅能成字的點畫而已)。” 接著就敘述了宋翼被鐘繇譴責的故事:“昔宋翼常作此書(即方整齊平之體)。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即捺),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畫(總指一切點畫而言),常隱鋒(即藏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陳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每作一曲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右軍末年書,世人曾有緩異的批評,陶弘景認為這是對代筆人書體所說的。蕭衍則不知是根據何等筆跡作出這樣的評論,在這里自然無討論的必要,然卻反映出筆意對于書法的重要意義。鐘繇概括地提出筆法十二意,是值得學書人重視的。以前沒有人作過詳悉的解說,直到唐朝張、顏對話,才逐條加以討論。
箐莛注:結合顏真卿的年譜可以大略得知此次拜師是指顏真卿在天寶二年的罷官期間。天寶(742年正月—756年七月),天寶二年是743年。張旭傳世楷書《郎官石柱記》據此不遠,寫于開元29年,即741年。“訪金吾長史張公”,此時張旭六十大多,正是書藝老成,名聲日盛之時。顏真卿在這里點出地點是在張旭在京師一帶,官職是金吾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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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2
仆自停裴家,因與裴儆從長史月余。一夕前請,曰:“既承兄丈獎諭,日月滋深,夙夜工勤,溺于翰墨,倘得聞筆法要訣,則終為師學,以冀至于能妙,豈任感戴之誠也!”。長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眄[miǎn]視,拂然而起。仆乃從行來至竹林院小堂,張公乃當堂踞床而坐,命仆居于小榻而曰:“筆法玄微,難妄傳授。非志士高人,詎可與言要妙也。書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之,可須思妙”。
箐莛注:
有點菩提老祖傳授悟空的意思。難難難,道德玄,不對知音不可談。對了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枉費舌尖!“張旭指出草書和真書雙修的學書主張,在《唐人書評》所列的十二位唐朝草書大家中,有著“唐朝第一妙腕”之稱的孫過庭(排名第二,位列張旭之后)在《書譜》中說:“草不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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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3
長史乃日:“夫平謂橫,子知之乎?”仆思以對日:“嘗聞長史示令每為一平畫,皆須縱橫有象,此豈非其謂乎?”長史乃笑日:“然”。
沈尹默注
每作一橫畫,自然意在于求其平,但一味求平,必易流于板滯,所以柳宗元的《八法頌》中有“勒常患平”之戒。八法中謂橫畫為勒。在《九勢》中特定出“橫鱗”之規,《筆陣圖》中則有“如千里陣云”的比方。魚鱗和陣云的形象,都是平而又不甚平的橫列狀態,這樣正合橫畫的要求。故孫過庭說“一畫之間,變起伏于峰杪。”筆鋒在點畫中行,必然有起有伏,起帶有縱的傾向,伏則仍回到橫的方面去,不斷地,一縱一橫地行使筆毫,形成橫畫,便有魚鱗、陣云的活潑意趣,就達到了不平而平的要求。所以真卿舉“縱橫有象”一語來回答求平的意圖。
箐莛注:
這句話和下面直謂縱,結合理解,顏體字和張旭的行草書,橫畫的確很“平”,運行緩慢,有點平推之劍,起劍起筆的韻味。也可以這么理解,張旭門橫畫寫的平緩,縱畫寫的很放蕩。顏字橫多寫的很短,張旭行草橫也沒有長的,由隸書的強調橫,向行草強調縱轉換。《郎官石柱記》橫畫多錐劃沙的細筆。平謂橫,指運筆要平,不是寫出來是平的,張、顏字多把橫畫寫的彎曲,而是指運筆要平。《四帖》起筆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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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4
又曰:“夫直謂縱,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直者必縱之,不令邪曲之謂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縱是直畫,也得同橫畫一樣,對于它的要求,自然意在于求直,所以真卿簡單答以“必縱之不令邪曲”(指留在紙上已成的形而言)。照《九勢》“豎勒”之規說來,似乎和真卿所說有異同,一個講“勒”,一個卻講“縱”,其實是相反相成。點畫行筆時,不能單勒單縱,這是可以體會得到的。如果一味把筆毫勒住,那就不能行動了,必然不得要放松些,那就是縱。兩說并不沖突,隨舉一端,皆可以理會到全面。其實,這和“不平之平”的道理一樣,也要從不直中求直,筆力才能入紙,才能寫出真正的可觀的直,在紙上就不顯得邪曲。所以李世民講過一句話:“努不宜直,直則無力。”
箐莛注:直謂縱,顏字橫斂直縱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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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5
又曰:“均謂間,子知之乎?”曰:“嘗蒙示以間不容光之謂乎?“
沈尹默注:“間”是指一字的筆畫與筆畫之間,各個部分之間的空隙。這些空隙,要令人看了順眼,配合均勻,出于自然,不覺得相離過遠,或者過近,這就是所謂“均”。舉一個相反的例子來說,若果縱畫與縱畫,橫畫與橫畫,互相間的距離,排列得分毫不差,那就是前人所說的狀如算子,形狀上是整齊不過了,但一入眼反而覺得不勻稱,因而不耐看。這要和橫、縱畫的平直要求一樣,要在不平中求得平,不直中求得直,這里也要向不均處求得均。法書點畫之間的空隙,其遠近相距要各得要宜,不容毫發增加。所以真卿用了一句極端的話“間不容光”來回答,光是無隙不入的,意思就是說,點畫間所留得的空隙,連一線之光都容不下,這才算恰到好處。這非基本功到家,就不能達到如此穩準的地步。
箐莛注:注意此句張旭沒有對“然”,是不認同顏真卿的理解?還是顏氏忘記寫下了不得而知。竊以為間不容光對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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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6
又曰:“密謂際,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筑鋒下筆,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謂乎?”
沈尹默注:“際”是指字的筆畫與筆畫相銜接之外。兩畫之際,似斷實連,似連實斷。密的要求,就是要顯得連住,同時又要顯得脫開,所以真卿用“筑鋒下筆,皆令完成,不令其疏”答之。筑鋒所有筆力是比藏鋒要重些,而比藏頭則要輕得多。字畫之際,就是兩畫出入相接之處,點畫出入之跡,必由筆鋒所形成,而出入皆須逆入逆收,“際”處不但露鋒會失掉密的作用,即僅用藏鋒,還嫌不夠,故必用筑鋒。藏鋒之力是虛的多,而筑鋒用力則較著實。求密必須如此才行。這是講行筆的過程,而其要求則是“皆令其完成”。這一“皆”字是指兩畫出入而言。“完成”是說明相銜得宜,不露痕跡,故無偏疏之弊。近代書家往往喜歡稱道兩句話:“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通風。”疏就疏到底,密就密到底,這種要求就太絕對化了,恰恰與上面所說的均密兩意相反。若果主張疏就一味疏,密便一味密,其結果不是雕疏無實,就是黑氣滿紙。這種用一點論的方法去分析事物,就無法觸到事物的本質,也就無法掌握其規律,這樣要想不碰壁,要想達到預計的要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箐莛注:注意此句張旭依然沒有對“然”。“相關聯的下一筆要果敢有力,承接處就像蓋房子中柱子與檁柁之間的咬合。“筑”,搗也,意為由上而下的擊打;“宛”,凹進去的意思”這是別的人的理解。顏真卿大概認真研究過房子,“筑鋒”筆法,“屋漏痕”都是顏真卿從房子中得到的。
這句與上一句的意思,大致是字的整體來看要均,以及字的偏旁部首之間要均,而筆畫之間的轉接處要密、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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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7
又曰:“鋒謂末,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末以成畫,使其鋒健之謂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末”,蕭衍文中作“端”,兩者是一樣的意思。真卿所說的“末以成畫”是指每一筆畫的收處,收筆必用鋒,意存勁健,才能不犯拖沓之病。《九勢》藏鋒條指出“點畫出入之跡”,就是說明這個道理。不過這里只就筆鋒出處說明其尤當勁健,才合用筆之意。
箐莛注:末筆要有力。“末筆出鋒要意完神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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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8
又曰:“力謂骨體,子知之乎?”曰:“豈不謂趯[tì]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之謂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力謂骨體”,蕭衍文中只用一“體”字,此文多一“骨”字,意更明顯。真卿用“趯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答之。趯字是表示速行的樣子,又含有盜行或側行的意思。盜行、側行皆須舉動輕快而不散漫才能做到,如此則非用意專一,聚集精力為之不可。故八法之努畫,大家都主張用趯筆之法,為的是免掉失力的弊病。由此就很容易明白要字中有力,便須用趯筆的道理。把人體的力通過筆毫注入字中,字自然會有骨干,不是軟弱癱瘓,而能呈現雄杰氣概。真卿在雄字下加一媚字,這便表明這力是活力而不是拙力。所以前人既稱羲之字雄強,又說它姿媚,是有道理的。一般人說顏筋柳骨,這也反映出顏字是用意在于剛柔結合的筋力,這與他懂得用趯筆是有關系的。
箐莛注:骨體有力,顏真卿發揮到點畫,目的是使字體自然雄媚。趯: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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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9
又曰:“輕謂曲折,子知之乎?”曰:“豈不謂鉤筆轉角,折鋒輕過,亦謂轉角為暗過之謂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曲折”,蕭衍文中作“屈”,是一樣的意義。真卿答以“鉤筆轉角,折鋒輕過”。字的筆畫轉角處,筆鋒必是由左向右,再折而下行,當它要到轉角處時,筆鋒若不回顧而仍順行,則無力而失勢,故鋒必須折,就是使鋒尖略顧左而向右,轉而下行。《九勢》轉筆條的“宜左右回顧”,就是這個道理。何以要輕,不輕則節目易于孤露,便不好看。暗過就是輕過,含有筆鋒隱藏的意思。
箐莛注:我們來看張旭的轉法,《四帖》為例,轉法起筆較重,運行過程中相對較輕,讓其舒展開來,展開以后多以折法收筆。張旭發展張芝的轉法,使草書字體舒展開來,相對于張芝的進步,他初步發現了轉法與折法的辯證關系,后面楊凝式進一步發展草書折法,至王鐸大成。
鉤筆轉角,轉角之前要有鉤筆,鉤與轉之間確實要有一個折鋒。顏真卿的完全理解這一條,所以得到了張旭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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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0
又曰:“決(另一版本為:次)”謂牽掣,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牽掣為撇,決(次)意挫鋒,使不能怯滯,令險峻而成,以謂之決(次)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決謂牽掣”,真卿以“牽掣為撇”(即掠筆),專就這個回答用決之意。主張險峻,用挫鋒筆法,挫鋒也可叫它作折鋒,與筑鋒相似,而用筆略輕而快,這樣形成的掠筆,就不會怯滯,因意不猶豫,決然行之,其結果必然如此。
箐莛注:次字可以有三個理解,一個是名詞,一個是助詞,即承接上面一句話,還有一個恣的通假,見后面次意挫鋒的。“為牽為制,次意挫鋒”,轉與折的辯證關系,轉展折收。險峻而成。即敢于恣意舒展,又敢于恣意挫鋒,大開大合,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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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1
又日:“補謂不足,子知之乎?”日:“嘗聞于長史,豈不謂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之謂乎?”長史日“然”。
沈尹默注:不足之處,自然當補,但施用如何補法,不能預想定于落筆之前,必當隨機應變。所以真卿答以“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之”。此條所提不足之處,難以意測,與其他各條所列性質,有所不同。但旁救雖不能在作字前預計,若果臨機遲疑,即便施行旁救,亦難吻合,即等于未曾救得,甚至于還可能增加些不安,就須要平日執筆得法,使用圓暢,心手一致,隨意左右,無所不可,方能奏旁救之效。重要關鍵,還在于平時學習各種碑版法帖時,即須細心觀察其分布得失,使心中有數,臨時才有補救辦法。
箐莛注: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應之,一個字或有失趣者以別字救應,適用于字的整體與字與字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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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2
又日:“損謂有余,子知之乎?”日:“嘗蒙所授,豈不謂趣長筆短,常使意氣有余,畫若不足之謂乎?”長史日:“然。”
沈尹默注:有余必當減損,自是常理,但筆已落紙成畫,即無法損其有余,自然當在預想字形時,便須注意。你看虞、歐楷字,往往以短畫與長畫相間組成,長畫固不覺其長,而短畫也不覺其短,所以真卿答“損謂有余”之問,以“趣長筆短”,“意氣有余,畫若不足”。這個“有余”、“不足”,是怎樣判別的?它不在于有形的短和長,而在所含意趣的足不足。所當損者必是空長的形,而合宜的損,卻是意足的短畫。短畫怎樣才能意足,這是要經過一番苦練的,行筆得法,疾澀兼用,能縱能收,才可做到,一般信手任筆成畫的寫法,畫短了,不但不能趣長,必然要現出不足的缺點|
箐莛注:趣長筆短,現代人寫字多筆長趣短。參見《殘秋入洛》。《四帖》“難”字,最后部分的“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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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3
又日:“巧謂布置,子知之乎?”日:“豈不謂欲書先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或意外生體,令有異勢,是之謂巧乎?”長史日:“然”。?
沈尹默注:落筆結字,由點畫而成,不得零星狼藉,必有合宜的布置。下筆之先,須預想形勢,如何安排,不是信手任筆,便能成字。所以真卿答“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但一味求平穩不可,故又說“意外生體,令有異勢”。既平正,又奇變,才能算得巧意。顏楷過于整齊,但仍不失于板滯,點畫中時有奇趣。雖為米芾所不滿,然不能厚非,與蘇靈芝、翟令問諸人相比,即可了然。
箐莛注:巧是一個形容性名詞。此字可與上文次相參考。巧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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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4
又曰:“稱謂大小,子知之乎?”曰:“嘗蒙教授,豈不謂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為稱乎?”長史曰:“然。”
沈尹默注:關于一幅字的全部安排,字形大小,必在預想之中。如何安排才能令其大小相稱,必須有一番經營才行。所以真卿答以“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這個大小是相對的說法,這個促、展是就全幅而言,故又說“兼令茂密”,這就可以明白他所要求的相稱之意,絕不是大小齊勻的意思,更不是單指寫小字要展大,寫大字要促小,至于小字要寬展,大字要緊湊,相反相成的作用,那是必要的,然非真卿在此處所說的意思。后人非難他,以為這種主張是錯誤的。其實這個錯誤,我以為真卿是難于承認的,因為后人的說法與真卿的看法,是兩回事情。
箐莛注:對稱不是形體對稱,而是哲學對稱,不是大與大的對稱,而是大與小的對稱。張旭書卻有此妙。
這十二意,有的就靜的實體著想,如橫、縱、末、體等,有的就動的筆勢往來映帶著想,如間、際、曲折、牽掣等;有的就一字的欠缺或多余處著意,施以救濟,如不足、有余等;有的從全字或者全幅著意,如布置,大小等。總括以上用意處,大致已無遺漏。自鐘繇提出直至張旭,為一般學書人所重視,但個人體會容有不同。真卿答畢,而張旭僅以“子言頗皆近之矣”一句總括了他的答案,總可說是及格了。尚有未盡之處,猶待探討,故繼以“工若精勤,悉自當為妙筆”。我們現在對于顏說,也只能認為是他個人的心得,恐猶未能盡得前人之意。見仁見智,固難強同。其實筆法之意,何止這十二種,這不過是鐘繇個人在實踐中的體會,他以為是重要的,列舉出這幾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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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5
曰:“幸蒙長史授用筆法,敢問攻書之妙,何以得齊古人?”,曰:“妙在執筆,令得圓轉,勿使拘攣;其次在識筆法,謂口傳授之訣,勿使無度,所謂筆法在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便合宜;其次紙筆精佳;其次變通適懷,縱舍掣奪,咸有規矩。五者備矣,然后齊于古人矣。”
沈尹默注:問答已畢,真卿更進一步請教:“幸蒙長史九丈傳授用筆之法,敢問工書之妙,如何得齊于古人?”見賢思齊是學習過程中一種良好表現,這不但反映出一個人不甘落后于前人,而且有趕上前人,趕過前人的氣概,舊話不是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說法嗎?在前人積累的好經驗的基礎上,加以新的發展,是可以超越前人的。不然,在前人的腳下盤泥,那就沒有出息了。真卿想要張旭再幫助他一下,指出學習書法的方法,故有此問。張旭遂以五項答之:“妙在執筆,令得圓轉,勿使拘攣;其次識法,謂口傳手授之訣,勿使無度,所謂筆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紙筆精佳;其次,變通適懷,縱舍掣奪,咸有規矩。五者備矣,然后能齊于古人。”
箐莛注:妙在執筆,令得圓轉,勿使拘攣。張旭的圓轉筆法,自然融入了舒展。而又不要無度,無度即“漫”“越”。圓轉舒展又有掣奪、規矩。慢是“漫”的通假字。縱、舍、掣、奪辯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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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16
曰:“敢問長史神用筆之理,可得聞乎?”,長史曰:“予傳筆法,得之于老舅陸彥遠,曰: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于殊妙。后聞褚河南云:‘用筆當須知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始而不悟,后于江島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始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畫乃沉著。當其用鋒,嘗欲使其透過紙背。真草字用筆,悉如畫沙、印泥則其道至矣。是乃其跡久之,自然齊古人矣。但思此理,務以專精工用,凡其點畫不得妄動,子其書紳”。予遂銘謝,再拜逡巡而退。自此得攻墨之術。于茲七載,真草自知可成矣。平直均密,鋒力轉次,補損巧稱為十二意。天寶五年丙戌九月顏真卿述。
沈尹默注:真卿聽了,更追問一句:“敢問長史神用筆之理,可得聞乎?”用筆加上一“神”字,是很有意義的,是說他這管筆動靜疾徐,無不合宜,即所謂不使失度。張旭告訴他:“余傳授筆法,得之于老舅陸彥遠(柬之之子)日:“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殊妙。后聞于褚河南日:“用筆當須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始而不悟。后于江島,遇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而書之,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自茲乃捂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筆,常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真草用筆,悉如畫沙印泥,點畫凈媚,則其道至矣。如此則其跡可久,自然齊于古人,但思此理以專想功用,故點畫不得妄動,子其書紳!”張旭答真卿問,所舉五項,至為重要,第一至第三,首由執筆運用靈便說起,依次到用筆得法,勿使失度,然后說到巧于布置,這個布置是總說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要不慢不越,勻稱得宜,沒有過與不及。慢是不及,越是過度。第四是說紙筆佳或者不佳,有使所書之字減色增色之可能。末一項是說心手一致,筆書相應,這是有關于寫字人的思想通塞問題,心胸豁然,略無疑滯,才能達到入妙通靈的境界。能這樣,自然人書會通,弈弈有圓融神理。古人妙跡,流傳至今,耐人尋味者,也不過如此而已。最后舉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兩語,是說明下筆有力,能力透紙背,才算功夫到家。錐畫沙比較易于理解,印印泥則須加以說明。這里所說的印泥,不是今天我們所用的印泥。這個印泥是粘性的紫泥,古人用它來封信的,和近代用的火漆相類似,火漆上面加蓋戳記,紫泥上面加蓋印章,現在還有遺留下來的,叫作“封泥”。前人用它來形容用筆,自然也和錐畫沙一樣,是說明藏鋒和用力深入之意。而印印泥,還有一絲不走樣的意思,是下筆既穩且準的形容。要達到這一步,就得執筆合法,而手腕又要經過基本功訓練的硬功夫,才能有既穩且準的把握。所以張旭告訴真卿懂得了這些之后,還得想通道理,專心于功用,點畫不得妄動。張旭把攻草書和草書用筆妙訣,無隱地告訴了真卿,所以真卿自云:“自此得攻書之妙,于茲五(一作七)年,真草自知可成矣。”
箐莛注:老舅稱謂好萌萌噠。張旭執筆法取自褚遂良,錐劃沙法。藏鋒,此鋒不是收筆部分,而是字的線條,藏在泥面之下而力透紙背。平、直(注:縱)、均、密、鋒、力、轉、次(注:恣)、補、損、巧、稱。于茲七載,真草自知。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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