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總想出去闖一闖,待到真的離開了,再想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我出生在中原大地上一個不起眼的村落。這樣的村落很多很多,村子有一幢一幢的房子組成,有些是青磚黑瓦,有些是土墻黑瓦,每一幢房子都住著一戶人家。這個村子,這所房子承載著,記錄著每一家人的喜怒哀樂。而這些村落就點綴在一片片的農(nóng)田中間,見證著每個人的成長,見證著歷史的變遷。
走出院落,放眼望去,近處是樹,遠處是農(nóng)田,農(nóng)田一直延伸,消失在地平線,這就是我生長了十幾年的地方。
父母都是農(nóng)民,一生很少走出過這片他們付出心血的土地。他們勤勞質(zhì)樸,對天道酬勤深信不疑。媽媽常說:人勤地不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我的故鄉(xiāng),一年四季都有著它獨特地方。
故鄉(xiāng)的春天,是河溝兩旁柳樹抽的新芽,嫩嫩的鵝黃,向世人展示著生命的力量。也是路邊的草芽,生長在去年枯草中間,探出腦袋,打量著這個世界。這個時候,一望無垠的麥苗開始拔節(jié),一天一個樣,瘋狂的生長。
故鄉(xiāng)的春天,是那一樹一樹的繁花,謝了白的杏花,紅了桃花??諝庵卸硷h著花香,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模樣。
故鄉(xiāng)的春天,是打營養(yǎng)缽,是開始種棉花。打營養(yǎng)缽先要拔掉一部分麥苗,用鐵鍬挖出長方形的苗床,把土聚在一起,用自播器打出一個圓柱形的營養(yǎng)缽。這種工作,一般都是2個人配合,一個人雙手拿著自播器,用力把自播器的頂端摁到泥土里,然后用腳再蹬出來營養(yǎng)缽,另外一個人負責(zé)接,接到后整整齊齊的擺放到苗床里。等到苗床擺滿后,開始在營養(yǎng)缽里放入加水的棉籽,再蓋上一層層的薄土,沿著長的方向兩邊扎上半圓形的植株,用來支撐塑料布,這樣做是保證苗床適宜的溫度,以利于棉花籽發(fā)芽。和現(xiàn)在生產(chǎn)的蔬菜大棚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個時候,大家伙都在農(nóng)田里打營養(yǎng)缽,鄰居之間一邊干著活,一邊天南海北的聊著天,“你家娃的成績怎么樣?”“他家誰今天怎么沒有過來干活,在忙啥呢?”“誰家剛?cè)⒌南眿D花了多少”“誰家添了人口”“誰家娃成績好,老師都夸,誰家娃不學(xué)習(xí)不爭氣”你一言我一語,一邊忙著手里的活計,一邊說著經(jīng)久不變的話題,偶爾發(fā)出爽朗的笑聲,隨著風(fēng)飄去。
故鄉(xiāng)的夏天,是清晨的那一聲“布谷,布谷”的叫聲,是那漸漸熱起來的天,是那漸漸縮短的夜晚。
故鄉(xiāng)的夏天,是從開始收割麥子開始的,我們也會放假。爸爸晚上開始在壓井旁霍霍的磨鐮刀,那個時候沒有收割機,只能用鐮刀,一鐮刀一鐮刀的割。媽媽開始蒸一鍋又一鍋的饅頭,保證農(nóng)忙的時候,食物供的上。每天天剛蒙蒙亮,爸爸和媽媽就下地去割麥子了。割了麥子,打成一捆一捆的,用架子車?yán)綀隼?,攤開,爸爸開著三輪車,三輪車后面帶個石磙,開始碾場,碾了一遍,用叉跳起來,翻一遍再接著碾。碾完后,把麥秸和麥粒分開,麥秸垛成垛,麥粒攏起來,趁著風(fēng),把土,麥皮和麥粒分開,我們叫做揚場。整個收麥的季節(jié),他們就這樣在太陽的炙烤下,不斷重復(fù)這些動作,直至麥子收割完。
而小孩子的任務(wù)就是拾麥穗,看麥場。有的時候,因為天氣太熱,爸爸媽媽會趁著月光,在地里割麥子,這個時候看麥場就是我的任務(wù)。我經(jīng)常會躺在麥場的那個用繩子攀成的床上,吹著夜晚的涼風(fēng),看著月亮和星星,幻想著是不是月亮上真的住著嫦娥,那嫦娥的身邊真的有小白兔嗎?他們會長什么樣?
故鄉(xiāng)的夏天,是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yè)。我們總是拖到開學(xué)的那幾天才完成,擁有了大段大段的不受學(xué)校約束的時光,早上吃過飯跟著父母去地里收拾棉花,去花生地里拔草,天越來越熱,那個時候沒有空調(diào),沒有風(fēng)扇,只有蒲扇,和路兩旁的樹蔭,還有那午后的風(fēng)。中午吃過飯,左鄰右舍手里拿著蒲扇,腋下夾著涼席,來到樹下乘涼,有的睡覺,有的打牌,有的嘮嗑······小孩子在一旁嬉鬧,樹上知了聲聲叫著:熱死了,熱死了。
故鄉(xiāng)的秋天,是那高遠的藍天,是那流動的白云,也是那美麗的夕陽。
故鄉(xiāng)的秋天,是空氣中彌漫著的瓜果味道,也是成熟的味道。不知道誰家的孩子淘氣,這家的玉米少了幾棒,那家的花生被拔了幾顆,前天剛看到地里長的黃瓜,沒有舍得摘,被誰家的娃娃順手給摘了去。于是這家說,誰家的毛孩子,你看這玉米籽還沒有長滿,吃不好吃的,丟掉多可惜了呀,不怕你吃,怕被糟蹋呀。那家說,這誰家熊孩子干的,沒有看到花生還在開著花,拔掉多可惜呀,讓我逮著了,非揍他不可·····
故鄉(xiāng)的秋天,是拔棉花,拔棉花和收麥子的時候一樣,地里一整夜都是機器轟鳴的聲響。誰家的地多,都是連軸轉(zhuǎn)的忙碌著,特別是下了點雨,趁著有熵,要忙著種麥子。如果天公不作美,就要拔棉花,澆地,種麥子,一件套著一件,整天都在地里忙。
故鄉(xiāng)的冬天,是光禿禿的樹杈長長的伸向浩瀚的天空,是那滿地的落葉,是那天和地之間少有遮擋的肅穆。
故鄉(xiāng)的冬天,是沙沙的摟樹葉聲,是嗡嗡的紡線聲,是咣咣的織布聲。每到這個時候,閑不住的媽媽,拿著耙子,趁著早起的潮氣,樹葉不是那么脆弱的時候。摟了一堆又一堆,這樣整個冬天我們養(yǎng)的幾只羊就有吃的了。而到了晚上,媽媽會裝好紡車,把彈好的棉花,一絲一縷的紡成線,織成布,有白色的,還有染過顏色的。多少個冬夜,我們就是在媽媽嗡嗡的紡線聲中入夢。多少個黎明,我們在媽媽咣咣的織布聲中醒來。今年過年回家的時候,媽媽說,你們小的時候,我織的那一箱子布,打算你結(jié)婚的時候給你用的,你看你也不要,要不給你軋個單子帶走······
故鄉(xiāng)的冬天,是天漸漸的越來越冷,是我們身上的棉襖和那房屋門前結(jié)的琉璃。這個時候是大家最閑的時候。忙碌的人們終于開始歇歇了,這個時候大伙兒串串門,聊聊天。大娘,大嬸們織毛衣的織毛衣,納鞋底的納鞋底·····大爺,大叔們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今年的收成,討論明年準(zhǔn)備種啥······而每年的冬天,按輩分我要叫他爺爺?shù)泥従樱紩┲抟\,聽著收音機,坐在靠南的墻邊上,曬太陽,太陽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他不時的打著瞌睡,調(diào)皮的我們總會拿著木棍去逗他,一直到他跳起腳,開始大罵,小兔崽子,才會嘻嘻哈哈的跑開。時光流轉(zhuǎn),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
現(xiàn)在的我,生活在離故鄉(xiāng)700多公里的地方。每年只有過年那幾天,回去看看爸爸,媽媽?,F(xiàn)在的他們腰已經(jīng)不再挺拔,那記憶中的滿頭青絲已變白發(fā),幼時的伙伴也都已經(jīng)成家,大多都出外打工了,即使在過年的時候,也難見上一面?,F(xiàn)在種地雖然沒有之前辛苦,由肩扛手提改用機器??墒欠N一畝地還收不回成本,大伙都不愿意在家務(wù)農(nóng)了。只留下父輩那一代對土地充滿感情的人,還在堅守著。而我成了一個過客,再也感受不到那一寸一寸移動的慢時光,再也回不去,那記憶中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