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權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立即恢復了理智,笑容滿面地以老朋友的身份給盼哥沏上一杯茶,放上一塊速溶糖塊把它放到茶幾上,然后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下來。
“盼哥,大媽她好嗎。”侯權超打破了沉默。
“她已經死啦。”盼哥冷冷地回答。
“啊,這……”侯權超被這個不幸的消息一震,但他再也沒有勇氣去向盼哥詢問方大媽的詳細情況,隨即把話鋒一轉,以賠罪的口氣說,“盼哥,我對不起你,十幾年來我都未能給你寫封信。”
“這我能理解,你很忙,”盼哥平靜的語言里帶有幾分鄙夷的口氣,“不過,坦懷地說你害得我好苦。確切地說是你的許諾,我的無知與輕信害得我好苦,但是我還是應該感謝你給我長了不少見識。”
“我離開你以后……”
“不用說啦 ,這我都能想象得出來,”盼哥不耐煩地打斷了侯權超的話,“一個城里人那能找一個農村戶口的老婆嗎,再說,一個農村姑娘那里又能配得上一個大學生呢。”
“盼哥,我是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媽。可是說心里話,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社會對我的懲罰,忘不了在中條山區流放的年月,忘不了在杜家莊勞改的凄苦,當然更忘不了你和大媽在我落難之時所給予我的幫助和感情,我始終認為這種幫助和感情是非常可貴的。”
“好啊,你這個侯權超!”盼哥在與侯權超結識之后這還是第一次直呼其名,她突然間覺得腦中有一股無名之火在熊熊燃燒,“到農村干了幾天就是流放,是勞改,是落難,虧你說得出口。”
“盼哥,這不是我說的,你沒有看到好多文學作品中不都是這樣說的嗎,”侯權超見在這個問題上惹惱了盼哥就解釋起來,“我不過只是有同感,贊成這種觀點罷了。”
“那我問你,”盼哥把身子扭過來面向侯權超,表現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如果你到農村干幾天活就是流放、勞改的話,那我們祖祖輩輩以農為生的人又是什么呢,難道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在勞改,難道我們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竟有八億人被流放,競有八億人落難嗎。”
“這……這怎么能相提并論呢。”
“啊,你只干了幾年就是流放落難,而我們祖祖輩輩都是游山玩水了。”
“盼哥,我無心惹你生氣,你說說,城里人本來就不是做莊稼的么。”
“那你們城里人的祖先在周口店的時候就是吃供養糧的啰。”盼哥一聲冷笑從沙發里站了起來,“對不起,我要告辭了。”
“那怎么成呢!”侯權超急急地站了起來。
“本來我是專程來拜訪你們向陽化肥廠的廠長的,沒想到竟闖入了你的領地,除了向你祝賀以外,還應該向你道謙。”
“盼哥,你是否有什么事。”憑著侯權超的頭腦,他清楚地知道盼哥到他們廠里來一定有事要辦而沒有說出來。
“可以告訴你,我是專程為馮澤山被解雇的事來的,他是我的舅舅,不過現在一切都沒有必要了。”盼哥說著就邁步向門外走去。
“啊,你舅舅,我在杜家莊的時候,就聽說你有一個在外當工人的舅舅,可真沒想到就是馮師傅啊。”侯權超上前一步攔住盼哥,“你先等一等。”
盼哥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她只是站在那里等著侯權超,看他要干什么。侯權超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號碼。
“喂,辦公室嗎,教馮師傅到我這里來一下。”
侯權超放下電話,急急地卻是小心翼翼地走到盼哥身邊:“盼哥,有一年暑假的一天中午,我家的保姆吳媽給我送進來一包東西,我打開一看是麥熟,我想一定是你來了,我趕快追了出來也沒有見到你的人影,你怎么到了家門口又不進來呢。”
“因為我想你再也不會喜歡麥熟這種粗糙的食品了,盼哥回過頭來用銳利的目光緊盯著侯權超的眼睛,侯權超在盼哥目光的威懾下低下頭去。
“再說,那時候我媽正在那里住院,眼看著就要死了,我要進了你的家,你還不把我當作討飯的給攆出來啊。”盼哥的臉上浮上一絲輕蔑的微笑。
“啊……”侯權超猛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盼哥。他想象著她們母女那時的困境會有多么地難熬,他心里一陣難過,一絲羞愧的神色爬上他的面頰。
門開了,辦公室主任張存銳走了進來:“廠長,馮師傅已辦完手續離廠了。”
侯權超又是一愣,隨即向張存銳擺擺手,張存銳唯諾著帶上門退了出去。
突然乓地一聲,門被重重地一腳踢開了,隨著闖進來滿臉殺氣的水軍強。侯權超猛然竄起一股無名之火,他習慣地兩手叉腰,大聲喝斥道:“你干什么你,你瘋啦!”
“是的,我是瘋了,但是是教你逼瘋的。”水軍強一步步向侯權超逼過來,“姓侯的,今天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是為了讓你解雇而來的,不過你得把我的師傅馮澤山留下,給他一碗飯吃。”
“這管你的屁事。”侯權超氣得唾沫星子四濺。
“少廢話,你只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嚓地一聲,水軍強掂起兩個衣角撕開了外衣,在他腰里捆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牛皮紙包,一根帶著拉火管的導火索被緊緊地攥在他的手里。
“你,你,”侯權超頭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他急急地向后退著,“你要造反啦!”
“現在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還來得及,”水軍強嚓地一聲拉著了拉火管,導火索立即哧哧地噴出了令人生畏的火苗與白煙。他順勢一把抓住了侯權超的兩只胳膊,“快說,把馮師傅留下不留下!”
“留下,留下,留……”侯權超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一直站在一旁的方盼哥突然清醒過來,她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從水軍強捆在腰里的紙包里拽出了正在噴著白煙的導火索擲了出去,導火索在不遠處冒著白煙,但卻沒有雷管。水軍強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人,他回過頭來用驚異的眼神看著方盼哥,盼哥兩眼直直地盯上了水軍強腰間的炸藥包。水軍強猛地從腰里拽下炸藥包狠狠地砸在地上,裹在外面的牛皮紙被摔碎了,包里的木渣濺得到處都是。
“啊!”侯權超和方盼哥幾乎同時看著滿地的木渣驚叫了一聲。
“廠長,開個玩笑。請你記住,無權的人給你們有權的人開玩笑,與你們有權的人給我們沒有權的人開玩笑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不過希望你能記住我們中國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話,不要逼人太甚。”水軍強大踏步地走出了廠長辦公室。
方盼哥看著水軍強的背景也慢慢地向外走去。侯權超跌坐在地上,一手按著地板,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堆木渣。
向陽化肥廠的改革經過幾天的雞飛狗跳的場面以后總算稍微平靜了一些。侯權超由于在改革上脫離實際的過激作法遭到支部書記師新明的反對,他大為惱火,幾天來他和師新明已翻過幾次臉了。這天下午他剛放下碗筷,師新明又走進了他的宿舍,這位五十歲的支部書記,兩鬢已經開始斑白了。
“老侯,你吃過了。”
“嗯。”侯權超板著面孔,看也沒有看師新明一眼。
“咱們出去走走好嗎。”
“有話就在這里說吧。”
“老侯,你看……”
“我看你啊,對目前的改革也太不理解了,”侯權超打斷了師新明的話帶有教訓的口氣說,“在企業里,黨委書記已不是過去所說的那樣是第一把手了,企業黨委書記的職責就是監督和保證企業生產任務的完成,你可好,你這個支部書記不但起不到保證作用,而且還處處給我設置障礙。”
“關于黨委的監督與保證作用我是這樣理解的,所謂監督就是監督企業是否沿著社會主義的方向發展,監督企業從設計施工到投產銷售等一切活動是否符合黨中央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所謂黨委的保證作用,是在作好監督工作的前提下,宣傳貫徹黨中央的路線、方針和政策,使之變成廣大職工建設社會主義企業的能動性,使廣大職工最大限度地發揮建設四化的熱忱與才能,在廠長負責制的統一指揮下順利地完成國家下達的生產任務。”
“我看,監督是應該監督那些改革的阻力,是約束那些在廠長負責制的執行中不服從命令,不聽從指揮,軟磨硬頂設置障礙的人,所謂保證,就是要保證廠長的指揮暢通無阻。”
“但決不是不顧社會主義這個整體,不顧具體情況,撇開職工的切身利益,只要是廠長的命令,不管正確與否,做書記的就必須強迫大家去執行。”師新明掏出煙盒,取一支香煙放到侯權超的面前,然后自己點著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老侯啊,企業的黨委決不是廠長經理的別動隊,也決不是廠長經理的私人衛隊。”
“老師啊,”侯權超拿起他面前的那根香煙,露出一抹高傲的笑容,“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干革命幾十年,到頭來什么也沒撈著。都五十多的人了還演天河配,老婆孩子在農村,幾十塊錢的工資還得往路上扔,臨了還落了個不符合干部四化的標準,可是這是整個國家的形勢,你不能不理解,不能有任何情緒。現在的社會是講文憑的時代,你們拿著錘頭、鐮刀登講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不是黨員,但我深信黨的政策的靈活性,同時我也不相信現在的這種局面就是永恒的,但我在決心干一番事業的時候,我不能顧忌太多。我還有個想法,我準備對各環節干部,以及副廠長一級的干部來一個大的調整,不符合四化條件的,對改革有抵觸情緒的都要換下來。當然,我還不能不要你,盡管現在社會上有一股風,說是企業將來很可能不要黨委,但我還是不冒這個風險,我不愿意在將來的某一個時辰戴上一頂不要黨的領導的帽子。”
“在企業里要不要黨的領導,那不是憑某些人的想象可以算數的,但是有一條請你記住,我們的國家是共產黨執政的國家。老侯,最近我一直在考慮你的組織問題,容我直言,根據我幾十年政治工作的經驗,你離共產黨員這個高尚的榮譽還有差距……”
“我知道你會在我入黨的問題上卡我一把的,我不在乎,盡管現在想撈黨票的人已遠不及想撈文票的人多,但我還是希望能成為一個共產黨員,這樣對我的工作有好處,我想你也清楚,現在迫害知識分子的罪名比反黨更可怕。”
“你怎么能這樣來認識問題,”師新明憑著幾十年政治工作的涵養,強壓住心頭的激動,但他卻無法控制他那只夾著煙卷的手,他的手在激烈地抖動著,長長的一截煙灰抖落在他的腿上他也不去理睬它,“我對你的談話完全是誠心誠意的,絲毫沒有……”
“絲毫沒有個人情緒,絲毫沒有對知識分子的成見是嗎,”侯權超說著哈哈地笑了起來,“師書記,別的不說啦,我只要求你一條,在我調整干部的時候,希望你不要給我出難題。”
“干部的使用是一個非常慎重的問題,請你不要忘記,我們的國家還不是一個全民大學生的國度,再說,從事企業的工作,最好是由那些有經驗有能力的企業管理家來擔任,不一定個個都必須是大學生,我們應該把大批的大學生放到與他們專業對口的技術部門去發揮他們的特長。”
“當然,我也不是說要把所有的副廠長、科長、車間主任全換成大學生,但前提是必須服從命令聽指揮的,我作為廠長,決不會重用那些不得心應手的挑剔者。”
師新明恢復了平靜,他習慣地抬起手在頭上摸了一把站了起來:“老侯,咱們以后再談吧,有些問題看來咱們還難以一下子統一思想,比如對馮師傅一伙人的解雇問題,恐怕不應該屬于改革的范疇,解決他們考試不及格的問題難道就找不出比解雇更好的辦法了嗎。”
“老師,”侯權超也笑著站了起來,“改革是允許犯錯誤的。”
“但我們還是不走彎路或少走彎路為好。在砸爛大鍋飯的同時,我們當領導的要啟發、引導、組織大家找飯吃,而且要讓他們吃得更好。”
“改革就是要教一些人沒有飯吃。”
師新明突然回過頭來吃驚地看著侯權超,就好像看著一個從來也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
“好啦,好啦,咱們不說這么多了,”侯權超一面哈哈地大笑著,一面親切地向門外推著師新明,“關于干部的調整問題,我想在市委關于我們廠享受縣團級待遇的文件下達以后再搞。老師,盡管你一直反對向市委打報告提高我們廠的政治待遇問題,但我還是送上去了,而且市委可能很快就會批復的。”
師新明默默地在侯權超親切地拍拍扶扶下,在侯權超由衷的笑聲中跨出了廠長的臥室。
廠長辦公室主任張存銳,在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敲開了廠長侯權超的房門。
“老張,這么晚了你來有什么事啊。”侯權超看看剛剛攤開的被子,顯得有點疲倦地坐到沙發上去。
“可你這里人總是不斷,現在才安靜么。”張存銳樂哈哈地坐到茶幾旁的另一個沙發上,“老侯,這次改革中你對整頓班子有何打算。”
“還沒有成熟的意見,正在考慮。”
“我有一個建議供你參考。”張存銳很自然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到侯權超手里。
侯權超攤開從張存銳手里接過來的紙,就著落地臺燈柔和的光亮端詳著:向陽化肥廠機構設立及中層干部配備的意見。
辦公室主任:司馬英
人事勞資科科長:李二虎,副科長:牛大喜
……
一張紙排列得密密麻麻的,什么機械動力科,產品銷售科,計劃管理科,什么科長副科長,主任副主任應有盡有。侯權超慢慢地把名單放在茶幾上不解地問:“老侯,你這是……”
“老侯,這只是個初步意見,你先看看,”張存銳笑嘻嘻地說,“現在改革的步伐這么快,總得有人為你出點主意,想點辦法,為你分點憂么。”
“啊,老張啊,總算我還有你這個幫手,總算在向陽化肥廠還有人想改革,還有人為我分憂啊。”侯權超剛才的倦意沒有了,他為他這個辦公室主任能為他想到這么多這么遠的事情而頓生感激之情。
“這都是我們做部下的應該做的,在私人關系上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可在工作關系上你是廠長我是辦公室主任,理應做好左膀右臂與軍師的作用,所以我建議你在這次配備干部中,要著重考慮一下組織性紀律性和服從命令聽指揮的問題,千萬不能要那些頭上長角身上長剌的刺兒頭,在使用干部問題上我送你四個字,就是得心應手。”
“那你,怎么把……”侯權超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從茶幾上拿起那張建議書來,用眼睛迅速地掃了一遍,但沒有找到張存銳的名字,他疑惑不解地看著張存銳。
“哈哈,我,我么,”張存鏡輕松地一笑,滿不在乎地仰頭靠在沙發上,“我深感自己的能力有限,很難再勝任辦公室主任的工作了,再說培養接班人,發現人才,使用人才也是我們的一項重要工作么。至于我,最好退居二線作個顧問什么的。”
“哼,四十來歲就想撈老干部的美差了。”侯權超友好地笑著從煙盒里抽出兩支香煙。張存銳敏捷地把打著火的打火機送到侯權超的面前,使侯權超把剛拿起來的火柴盒又放回茶幾上。
“要不,你老兄看著辦吧,你看我能干個啥就干個啥吧。”
侯權超突然從嘴上取下煙卷來,惹有所悟地打量著張存銳,他心里突然意識到,要干一番事業,這個張存銳確實是個很難得的好搭檔……
“不過,”張存銳悠然地噴出一口煙來,他并不去注意廠長的表情,“辦公室主任,還是司馬英比我強,年輕能干,事業心強,又是大學生,是我們廠難得的一個符合干部四化標準的人。”
侯權超又從茶幾上拿起那張名單詳細地看起來。他似乎突然發現,在這張名單上幾乎都是他得心應手的人。不過把原來的舊人手換下去的太多,幾乎寥寥無幾了,有幾個也只是在一些非關鍵科室,而且大都任副職。他又一次驚奇地發現張存銳的魄力比他大多了。近一個時期來,關于干部的使用問題已成為他頭疼的問題,但他卻沒有想到像張存銳這樣果斷地干過。
“關于干部的配備和使用問題,”侯權超認真地說,“還需要同師書記商量。”
“嗨,那還不是個樣子,現在實行廠長負責制,就得你說了算,再說,他那個政治系統的什么宣傳、工會啦,由他 定好啦。”
“目前,我們廠享受縣團級待遇的問題市委還沒有批下來,所以這個機構暫時還不能定,也不能搞。”
“那當然,這我都考慮過了,這項工作只能在市委關于我廠待遇的批文下來后才能搞,但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束手無策。我也到市委打聽過了,我們廠享受縣團級待遇的問題很快就會批下來的,只要批文一到,我們廠就得成立黨委,那時候我們就快刀斬亂麻,”張存銳突然打住了話題,神秘地向侯權超欠過身來,“唉,老侯啊,你考慮過沒有,成立黨委,這個黨委書記讓誰來干呢。”
“啊,這……”侯權超感到這個問題有點突然,“當然還是老師啰。”
張存銳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好吧,到時候我們聽上級的安排吧,今天咱們不說這個問題了,我們還是談第二個問題吧。”
“你還有第二個問題,”侯權超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好吧,你說吧,今天晚上我舍命陪君子了。”
“老侯啊,”張存銳詭秘地笑著,“我說你這一輩子真地要打光棍了。”
“這,這個問題么,”侯權超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是十分頭疼的,經張存銳這么一提,他便產生了一絲凄涼的感覺。社會啊,為什么這樣地捉弄人,自從幾天前方盼哥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是一場不愉快的遭逢以后,他整天悶悶不樂地像得了一場病似地。十幾年前,在中條山區那個偏僻的杜家莊里,方盼哥給過他不少友誼和生活上的溫暖,給過他生活下去的希望,臨走時她把一個少女的潔白純真的心都給了他。可是命運總是難以捉摸的,他沾著父親平反后的光離開杜家莊進了省化工學院后,花花綠綠的世界,社會的現實,都使得他的腦子比在杜家莊的時候復雜得多了。他一個大學生,將來前途不可估量,找一個農村妻子實在是與現實有所違背。且不說別人的閑言碎語,就像馮師傅那樣在外打一輩子光棍,把妻子放在農村,從大姑娘到老太婆演著這人為的惡作劇也夠人難受的。可是他對盼哥的感情的確非同一般,拋棄她也實在于心不忍。有時候他竟怪起黨的政策來,你既然把我打發到窮鄉僻壤里去了,又何必把我給弄出來呢,這簡直不是在捉弄人么。要是他一直不離開杜家莊的話,那他將會與盼哥是很美好的一對,會是被杜家莊的人眼紅 的一對,他會帶著千里姻緣天注定的色彩,在中條山區里男歡女愛生兒育女的,可是這一切在實然間就全變了。當初他是在矛盾與痛苦中煎熬著的,然而糟糕的是后來發生的事,要不是她,花瓊瓊闖進他的生活的話,他與方盼哥結合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