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由于成立工作室、參加共同體、開展師徒結對等活動,身邊有了一幫好學上進的年輕人,他們常常讓我回顧來時路,以便他們觀照。前兩天,應邀參加中國教育報刊社好老師成長學院的交流活動,我作了題為“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的分享。嗣后,又有許多年輕教師通過微信希望我繼續“講講成長故事““談談發展體會”(主持人拉了一個名為“袁衛星老師學習群”的微信群),我認真找了找,找到幾篇舊文,陸續發出,希望對年輕人有幫助。下面這篇寫于2009年,刊于《中學語文教學》辦刊30年專欄。】
? ? ? 我在《重要的是那一條走廊》一文的開篇寫道:“很多時候,我把自己整個的交給音樂,交給門德爾松、舒伯特,交給魏因加特納、卡拉揚,交給帕瓦洛蒂、多明戈……我希望在音樂長河的緩緩流淌中,有一條古典、純美的游魚不會因物質而擱淺,不會被世俗所獵取。其實在日常生活,尤其是語文教育中,我也是一條快樂的游魚。有著濕潤和滑膩的幸福的外衣。有著時時浮現的內心歡樂的鰓紅。我被感動喂養著,哪怕是一丁點,也足以消受一生。”這段文字,用于今天的文章,似乎也正合適。
我是20歲走上工作崗位的,當時在家鄉的一所農村中學教書。學校教工閱覽室有限的報刊中,唯一的一本語文學科類刊物就是《中學語文教學》。我是教工閱覽室的常客,所以,每期的《中學語文教學》我都會認真閱讀,遇到好的文章,還會做一些摘錄。于漪、錢夢龍、魏書生等語文屆前輩的名字,就是從那時開始進入我的視野的。我在他們思想和實踐的啟迪下,曾經頗有野心地寫下過這么一句話:要做一個特立而不獨行的學者型語文教師,記住每一個學生,并讓每個學生,乃至學生家長記住。
直到1996年,26歲的我調入國家級示范高中江蘇省梁豐高級中學后,才敢給《中學語文教學》投稿。那時候,語文組一位前輩對我說,在梁豐工作就像種地一樣,要學會科學種田,要用低負擔高效率獲得好成績,而要做到這些,必須搞教育科研。我問他怎么搞,他說,多讀書,多思考,多實踐,然后在讀書、思考和實踐的過程中勤寫文章,寫好的文章可以投出去發表,要是能在《中學語文教學》上發表,那就是權威認可。聽了他的話,我竟拿出初生牛犢的勁兒來,琢磨了幾個晚上,寫了一篇關于《沁園春·長沙》的多媒體教學設計(在當地舉辦的“我的一堂精品課”比賽中,我的這堂課得了一等獎),在一個惠風和暢的清晨跑到郵局寄往北京。這篇兩三千字的文章很快就被刊登了。本想著再接再厲,可一想到《中學語文教學》的神圣和權威,就在心里一次次打了退堂鼓。
1999年,全國語文高考第一次推出“話題作文”,話題是“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我當時正教高三畢業班,并且參加了江蘇省的高考作文閱卷。在閱卷的幾天中,我在別人休息的時候收集考場作文的素材,在別人議論的時候思考作文教學的走向。閱卷工作一結束,我就帶著厚厚一疊材料乘飛機經由廣州前往深圳,參加全國中語會舉辦的農村教改研究中心的一個年會。到達深圳的時間已是深夜,我夜不成寐,挑燈寫下了一篇六七千字的《從1999年江蘇省高考作文閱卷看當前的中學作文教學》,提出了“淡化審題”“淡化文體”“注重素材”“注重語言”“回歸生活”“回歸閱讀”等主張。第二天,我把它作為年會論文遞交給了會務組。那時候,深圳的高考閱卷工作還沒有結束。作為一篇新鮮出爐、熱點話題的文章,很快就被推薦到大會論壇上進行了專題交流。會后,好幾家語文刊物的到會編輯都向我索稿。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把這份手寫且沒有留底稿的稿子交給了《中學語文教學》當時負責作文專欄的劉雪明老師。劉老師是我見到的第一位《中學語文教學》的編輯,一位和藹慈祥且樸素的長者。多年以后,我有機會和于漪老師見面、討教,不知怎的,竟會不由自主地把這兩人連在一起。
我的這篇文章在1999年第11期《中學語文教學》上全文刊發,文章題目還被列入“本期要目”印在雜志封面上。這以后,《中學語文教學》接連五六期都刊登了我的語文教學文章:《<一碗陽春面>課堂實錄》《轉軸撥弦三兩聲——試談中學作文創新教學》《以研究報告引導中學生課外閱讀》《詩意·讀解·養氣》……而且幾乎每一篇都被列入“本期要目”。甚至2001年上半年,《中學語文教學》以罕見的一期兩篇的篇幅,接連刊登了我和梁豐中學同事編寫的“寫出人物的個性”“寫出事件的波瀾”“寫出景物的特征”等寫作教程。我仿佛覺得,我像一個“欲上層樓”的后進生,正受到《中學語文教學》這樣一本權威刊物搭梯鋪路式的厚愛與提攜。而那幾年,恰逢我工作變動頻繁。身體狀況欠佳。劉雪明、史有為、張蕾等老師向我約稿的時候,總會在電話里先問我工作和生活的情況,像家人似的拉拉家常,未了,如同征求意見似的問我“可不可以”“行不行”,等我應承下來,遞稿過去,又會再來一個電話,對我的稿子肯定一番,說的盡是些鼓勵的話語。
人是在鼓勵中學會自信的。《中學語文教學》編輯部老師們的鼓勵使我學會了“挺起胸膛向前走”。我開始琢磨怎樣把文章寫得更好。我逐漸意識到。作為基礎教育工作者的論文不同于學院派的理論研究與論文寫作,“實踐第一”的思想是它的第一要素。也就是說,我要寫的論文應是我教育實踐的思考與研究成果,是“來自教育、通過教育、并能推動教育”的論文。我得根植于課堂,心系著學生,在思考的實踐中厲兵秣馬,在實踐的思考中披沙揀金。
于是,我創辦了“衛星話語”個人網站(獲中央電教館全國中小學特色網站稱號),開展起了“網絡環境下的專題式語文學習”課題研究,先后在江蘇省梁豐高級中學、翔宇教育集團寶應縣中學所教班級進行了“感悟親情”“善待生命”“回歸自然”“親近大師”“神游未來”“重返歷史”等專題式語文學習,還在“滬、浙、蘇、皖新語文圓桌論壇”上,創造性地將江蘇翔宇教育集團寶應中學高二一個班和浙江寧波萬里國際學校高一一個班共一百多名學生異地組織在同一個網絡學習平臺上,開展了一次“感悟親情”的網上學習活動。我開始自編與語文教材成互補、相媲美的教學用書,作為校本教材、師本教材、生本教材:我開始研究與信息化環境、學習型社會相適應的時空構建、教學構建;我開始尋找生命化、創新化、最優化的課堂教學形式;我甚至大膽地提出了專題類閱讀、情境式寫作、滲透性學習、虛擬化社區的“新概念語文”的構想,提出了閱讀教學“讀·解·悟”、寫作教學“學·思·創”的主張……在探索與實踐的過程中,《中學語文教學》始終支持著我,為我刊發了不少的教學反思、實踐總結、研究論文,甚至把我的照片登在封二,冠以“追求詩意的袁衛星”的稱呼,配以《重要的是那條走廊——我的成長之路》的文章。這一切,為我后來主編語文教材、語文讀本,出版《生命課》系列叢書與《聽袁衛星老師講課》《中學語文教與學》《細數陽光》等,都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屈指數來,從工作到現在,結緣《中學語文教學》也快20年了。這20年間,我有幸和三任主編都作過面對面的交流。陳金明主編的溫和慈善、史有為主編的麻利干練、張蕾主編的謙遜善進。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這所有的印象,仍然抵不上當年劉雪明老師在深圳那所辦會學校的校門口留給我的記憶:一位霜染雙鬢的長者,提著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布袋,里面裝滿著厚實得不能再厚實的《中學語文教學》,微笑著迎我而來,等我把雜志接過、稿子遞上,她和我揮手告別,手中依舊拿著那只尼龍絲小布袋,逐漸消失在校門口大街上熙攘的人群中,許多人和她擦肩而過,沒有回首,只有我默默注視著她算不得硬朗但絕沒有絲毫彎曲的背影。
我想,這就是我心目中定格的《中學語文教學》。她是那么樸素,沒有華麗的包裝,也不像時尚刊物那樣用銅版紙印刷;但她又是那樣深刻,深刻到每走一步路,都會留下一個動人的背影,關于語文教育的,關于人文的呼喚抑或工具的回歸。她讓我想起林語堂先生的話來:
“我們可以和任何人談話或談公事。但不是和任何人都可以做一席談的。所以我們如若得到一個真正談天的朋友,則其愉快實在不下于讀一本名著,再加上親耳聽見的語音,親眼看見她的動作的樂趣。如果想要享受人生,則第一個必要條件就是和性情相投的人交朋友,且須盡力維持這友誼,如維持愛情一般,或如一個下棋名手,方愿跑一千里的長途去會見一個同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