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 見過“皇帝”的奶奶

推薦編輯:楓葉豐澤

【編輯薦語】:這是一位歷經坎坷的老人。她一生也沒過過好日子,于是便把見過“皇帝”這樣的海市蜃樓講給后輩們聽,以此來炫耀一下自己并不精彩的人生,這讓人讀起來,不禁有些心疼她。奶奶沒有落生在一個好人家,童年遭到重男輕女父親的毒打與漠視;成年后,由于童年的苦難,而使得性格和身體都不甚健康。但她做得一手好菜,也疼愛隔代人。奶奶一生有許多遺憾和令她后悔的事,到了晚年,那孤獨的身影,讓親人看到后,為她掬了一把淚。一篇讀起來讓人心疼的文章,樸實流暢的文筆,真實記錄一個老人的一生。沒有喧囂,也沒渲染,平實中道出普通人就是這樣平凡地活著,與命運做著抗爭,縱然無奈,也得好好活著。楓葉豐澤分享并推薦好文。

奶奶生于1936年5月1日,今年86歲。

我說奶奶是5月1日生日,奶奶總是說:“誰知道我啥時候生的,那都是后面隨便寫的,俺娘都不記得我啥時候生。”

奶奶生于民國時期,小時候,奶奶總會很神氣的講她見皇帝的故事,奶奶說皇帝坐在八抬大轎中,點著香爐,緊閉著雙眼,不管走到那里,都不能睜眼,一睜眼就會給當地帶來大災大難。小時候覺得奶奶很酷,居然見過皇帝。只是后來長大了,學了歷史,才知道中國最后一任皇帝1912年已經退位,奶奶怎么可能見過皇帝,況且,皇帝這種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被奶奶這種小老百姓看到。后來再聽到奶奶神氣的講她見皇帝的故事時,我總是忍不住的糾正她,說那不是皇帝,但奶奶不信,說那就是皇帝。

奶奶生于封建的時代,成長于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奶奶兄妹三個,奶奶說本來她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只是她爹看到又是女孩,當即就把剛出生的妹妹活埋了。

奶奶說她5歲開始紡線,當時個頭還沒有紡車高,每天白天下地干農活,晚上紡線,由于年齡小,有時會打瞌睡,一打瞌睡就是一頓暴打。奶奶說記得有一年大年初一,家里很難得的燉了一次肉,她和她姐姐饞的直流口水,但是她爹就是不給他們吃肉,而是把他自己啃過的骨頭給他們吃。奶奶覺得臟,不肯吃,結果她爹抄起一個大馬勺就朝腦袋上砸去。那一頓打,幾乎把她打暈死過去。

每次講到這些她小時候的故事,80多歲的年紀了,奶奶還是會痛哭流涕。奶奶說她沒有好命,沒能遇到一個好父親,她說她恨他一輩子,直到他死,她哭的都是她娘。

奶奶14歲來到我家,15歲就生了我大伯,她經歷過饑荒,文革,大躍進。奶奶說最難的時候,大伯餓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樹上的樹皮都被吃的一干二凈。所以奶奶特別珍惜糧食,家里的剩菜剩飯她都會吃的一干二凈,甚至有時候剩下的菜都有點餿了,她都舍不得扔。小時候我們挑食,奶奶總是罵我們,說多好的白饃白飯都不吃,應該去經歷一下饑荒,就知道什么叫好吃。

奶奶一輩子生過8個孩子,最終成長起來的只有3個,或許源于童年的不幸和生活的磨礪,奶奶性情暴戾,中間還得過精神疾病。我記事起奶奶就不和爺爺生活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吵架,所以爺爺跟大伯過,奶奶跟我們過,鄰居都說奶奶太厲害。

奶奶跟媽媽的關系也不好,但是他們沒有吵過架,只是很少說話。她和爸爸的關系似乎也不好,記憶中他們經常吵架,但是奶奶是真心疼愛爸爸,每次做好飯,她都會用家里最大的碗,盛滿滿一大碗端給爸爸。爸爸其實也孝順奶奶,但不知為何,他們卻總是會因為一點小事吵架。

由于我和姐姐弟弟年歲相差很小,所以我從記事起,就跟著奶奶一起睡,奶奶給我講過很多的故事,拉井扒,老鼠偷油,小倉娃……夏天的時候,奶奶總是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搖著芭蕉扇,講著講著,她自己就睡著了。我推推她,她就會繼續講起來,繼續搖起芭蕉扇。冬天的時候,晚上在外面玩,每每回去睡覺的時候,手腳冰涼,奶奶總是用手握住我的腳給我捂熱,奶奶總是說,前半夜她暖我,后半夜我暖她。

奶奶還有一個很特殊的技能,她不用看時鐘就能判斷出時間。小時候,我們上早讀和夜讀,早上7點多上完早讀回去吃飯,下午4點多放學回家吃晚飯再上夜讀,每次回家,奶奶總能很準時的做好飯,奶奶說早上聽雞叫,下午看太陽,我們教了她好多次看時鐘,但是她總是學不會。

奶奶身體很好,60多歲的時候還能上樹摘槐花,春天還下地挖野菜,奶奶總能用這些樹上或田間的“野味”變換出很多美食出來,奶奶做飯是一把能手,過年炸油條,炸丸子,煮肉,蒸饅頭,她總能把火候、力道控制到最好。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對于家鄉,最懷念的莫過于奶奶留下的味道。

只是現在,奶奶已經早不做飯。2012年,奶奶和爸爸爭吵后當天,爸爸突發腦溢血去世,從那天起,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幾十年沒犯過的精神病再次發作。

現在奶奶走路要靠拐杖,身體已經縮成一團,思維也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有時我們叫她,她都不知道我們的名字。她不喜歡洗臉,總是疑心水里有臟東西,臉上的灰塵覆蓋了黑黑的一層,想去給她擦擦,她總是極力的反抗。無論春夏秋冬,她睡覺不讓關門,她說她害怕,害怕家里人出去后院子里只留她自己。

只是每晚她都會在家里人都進屋后,一步步拄著拐杖挪出房間,看看門有沒有鎖,水龍頭有沒有關,外面的衣物有沒有收好。

奶奶從一個強勢的人變成今天的戰戰兢兢,或許是因為很多事沒有放下,沒能克服自己的內心。所有人都說奶奶老了,只有我知道奶奶心里的苦和悔恨……

年輕的時候沒有朋友,現在更沒有朋友,每天吃完飯,奶奶都孤獨的坐在大門口,一天又一天。沒有了期待和希望,或許她每天都在回憶著過往的點點滴滴,一路走來的心酸,抑或是曾經有過的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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