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點灰

天,有點灰

1

在旁人已經在吃中飯的時候,何水清才從昨晚的睡眠中緩緩醒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壁上的石英鐘,12點半,往窗外看了看,天依舊一片陰沉。

洗漱完畢后,何水清就開始在房間里打掃衛生。
一旦心情不好,他就開始打掃衛生,不管這個衛生是上個月打掃的,還是前一秒打掃的。
總而言之,只要再打掃一次,他就會心安。
就像順便也把不好的情緒也打掃了一樣。



2
何水清住的小樓,就算是在東升鎮,也算得上是破敗的了。
一個靠街的兩層木制小樓,原本是住一家人。是在礦上打工的,張國柱一家三口。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礦工16歲的女兒,被發現死在了上學回家的路上。

發現的時候,全身衣服都被撕爛,內褲帶著血漬被丟在一邊,就這樣橫尸在路旁的水溝里。

張國柱瘋了似的向派出所投訴,他懷疑犯人是鎮上首富田國富的兒子田小柱,原因有幾點:
一、田小柱一直喜歡他女兒,但是他女兒不喜歡他。
二、他女兒經常給他說,田小柱經常跟蹤他。
三、田小柱一看上去就是個流氓。

派出所當然不能因為他的一面之詞就抓人。當然,例行公事,也需要把田小柱叫來問話。

結果田小柱沒來,田國富給吳所長去了個電話,大概意思是田小柱這兩天感了一些風寒,不便出來,實在要問,可以派人來。
于是,還是派出所的幾個民警去了一趟田家,在鎮民們看來,這有點像上門家訪的意思。
最后,這個在東升鎮轟動一時的案件,因為這次家訪得到的證據不足,而草草結案。

張國柱數次到派出所鬧事,都被警棍招呼了出來,他依然堅持,甚至帶上資料去了市里上訪。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他能斗得過田國富嗎?”
“聽說他已經被礦上開除了,人家礦老板和田國富可是經常在一個桌子上喝酒的哩。”
鎮上的人們議論紛紛。

就這樣折騰了幾個月后,人們突然發現,張國柱失蹤了。
起初大家也不以為然,直到小樓里的臭味傳到了大街上,才有人報了警。
民警們破門而入,映入眼前的,是滿屋的蒼蠅,以及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
眼尖的民警率先發現,在屋梁下,垂著兩個人影。

“這個房子會吃人。”這樣的言語在坊間流傳開來,于是這個樓也沒有人敢住,也就此廢棄了。

3

何水清卻不怕,他搬進去的理由有三個:

一、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年,屋子里早已沒有了味道。
二、鬼魂之說不可信,并且屋子相對很寬敞。
三、住進去不用給房租。

衛生打掃完畢,何水清就走出了小樓,他要去青龍巷買點吃的作為中飯。 出了小樓,天空由遠及近,一片灰蒙,只有最中間露出一個洞,有些許的陽光射進來。

何水清看著天空,腦海里竟然想起了高爾夫球場。
高爾夫球場何水清是沒有見過的,不要說他,整個東升鎮,也沒幾個人見過。
這個時候,他能想起高爾夫球場,自然都是電視的功勞。
電視絕對是19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它能把人帶去沒有去過的地方,看沒有看過的景色。
在電視發明之后,據說有人做了一個測試,全球的自殺率下降了3個百分點。

電視里的高爾夫球場,四周都被高聳入天的鐵絲網包圍著,他又抬頭仔細看了看天,竟然出奇的相似。
和監獄也很像,他心里想著。

一天之內,何水清只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門,到青龍巷子的盡頭那家餛飩店,買一碗小碗的餛飩,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再到旁邊的菜鋪買幾顆蔬菜,作為晚飯之用。

這是我們東升鎮人都知道的常識。大家都知道,如果要找何水清,就一定要在這個時間在青龍巷等他出門,畢竟,沒有人愿意靠近那棟吃人的小樓。

不過,這個常識也基本上沒用,因為基本上也沒有人找他。

4

很多人都說,鎮里的文化人分兩種,一個是教書先生,另一個,就是何水清。

教書先生是令人尊敬的,因為每家都個幾個孩子,到頭來這些孩子都會在這個教書先生的手下受教。
所以,縣城的人們自然的對教書先生有了一層天然的尊敬,或者說是討好。
孩子的后半輩子就掌握在這個人手里,誰敢造次。

之所以把何水清也放入到文化人的行列里,原因是他在縣里的省報上發表過幾篇方格子,鎮上大部分的人都目不識丁,因此姑且把他打上了文化人這個標簽。

就這個事情,何水清也曾經給我說: “他們懂個啥,一群莽子。” 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句讓我敬佩萬分的話:

“我以后,是要去北京的。”

5

“我以后,是要去北京的。” 這句響亮的口號曾經震撼過我。北京,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首都,那是長城,那是故宮,那是幾千年的漫長文化。
上北下南,北京在地圖的最頂端,那是東升鎮人從來不敢想象的夢。

而花艷艷是去過且唯一去過北京的東升鎮人,她不僅是去過,還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剛從北京回來的時候,鎮上的人總喜歡去聽她講在北京的故事。
花艷艷展示著她從北京帶回的成果:ipad,摩托羅拉里程碑智能手機,COACH手包,DIOR香水,甚至還有CK內褲。
東升鎮人津津有味的看著這一切:“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他們想著聽完了,自己也相當于去了北京一趟。
而何水清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從不跟人湊堆的他,每次都努力著,爭取到前排的位置。
當花艷艷拿出CK內褲的時候,我發現,只有何水清一個人,背轉身,剩下一張漲紅的臉的背影。

然而,花艷艷故事的新鮮勁,并沒有維持多久。
東升鎮人聽膩了,就開始出現了各種傳言。

“誰能買得起200多塊錢一條的內褲,還不是做那種事情。”礦工吳鐵柱的媳婦吹著枕頭風,想把男人的魂召回來。
巷子口修鞋鋪,60高齡的李長貴,抽得一手好的葉子煙:
“聽說她起初在北京做小姐,后來轉成做了別人的小三,然后被當場捉奸。”

話畢,把煙槍放到地上磕了磕,”你們想想,搶北京女人的老公,那可能么?”
“那家人在北京城很有勢力,事情曝光后,花艷艷在北京就待不下去了。”
李長貴聲臨其境般訴說著,周圍一堆人附和著。

很快,在東升鎮,仍然相信花艷艷是純潔這個事實的,就只剩下了何水清一個人。

因為東升鎮人給了何水清一個文化人的名號,他就開始以文人自居,平時從不主動跟人搭話。
總是背著手,就一身灰布長袍,走路總是緩緩的。

據吳鐵柱的男娃吳鐵樁說,有一次,鎮里開廟會,何水清中途尿急,本來是跑向場外的茅廁,中途發現了他,馬上又恢復了平日里走路的姿態,臉雖然漲得通紅,卻仍顯得從容不迫。
樁子受到鼓勵,繼續說:"我就在茅廁旁守著,他出來的時候,長袍都濕漉漉的哩。"眾人哄然大笑。

6

據巷口餛飩攤的胡老板說,何水清還是善良的。

他的善,體現在每當他中午出來吃餛飩的時候,總是能找出一些零錢給旁邊要飯的人,胡老板說到:有時一塊,有時五毛,不管多少,總是要給一些。

以至于,東升鎮的要飯者們都有了經驗,青龍巷成了他們中午的聚集地,每天就蹲在小樓的門口。
有時候,他們還會為搶占有利的位置而爭吵,因為人數太多,何水清給到最后,就沒錢再給了。

何水清的善,還體現在一個事情上。何國柱的事情出了之后,尸體被警察運到鎮醫院驗尸,因為何國柱沒有家人在東升鎮(確切來說,是家人都死了。),所以一直沒有人來認領尸體,也就一直沒辦法下葬。

尸體在醫院躺了整整兩個月,是何水清主動捐了200塊,給何國柱一家,找了個地方埋下。
這也可能是,何水清敢住進小樓的原因。

不過也有人有不同的說法。

李長貴說,何水清表面上看上去是做了一個好事,其實他心里明白的很,這個事情很明顯是他賺了。
“他捐了錢,怎么會賺了呢?”周圍的人很好奇。
“你們想想,他這相當于花了200塊錢,和何國柱換了一個地方住。他給他們一家三口安置了,他才好名正言順的住進去,這幾年的房租又何止這兩百塊呢。”

眾人恍然大悟,吳鐵柱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我怎么就沒這個頭腦。

7

雖然鎮里的人,已經把何水清劃為文化人,可是還是沒幾個人看的上他。
其中很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何水清基本上不和人聚堆,從不主動和人打招呼。
能讓何水清主動的人,東升鎮里只有一個,就是花艷艷。

根據胡老板的說法,何水清每天固定時間到他鋪子里消費餛飩,是從花艷艷回來開始的。
花艷艷也是每天會睡到中午,然后去胡老板那里吃小餛飩。
是我親眼所見,何水清每次見到花艷艷,都會臉紅,平時一句話不說的人,卻還是會鼓起勇氣去招呼。

日上三竿,何水清背著雙手,朝花艷艷走過去,點點頭:“早啊。”

根據胡老板的回憶,花艷艷不是每次都會回應他。遇到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應付一下,大部分的時間都裝作沒聽到,這個時候胡老板就回出來解圍,熱情的把何水清招呼過去。

而每次她有回應的時候,何水清都會異常興奮,點的餛飩也會點大份。
何水清曾經對我講過:東升鎮里面,我看得上的人,只有花艷艷。

“她和我是一類人。” 語氣里充滿些許傲氣。

8

何水清這個名字,是何家父親的得意之作。 他出生那年,父親正好四十歲,正是中年得子,無比得意。 俗話說得好,水至清則無魚,他父親就是覺得自己一輩子太過“自清”,因此到了中年才混成這個樣子。

“要是我當年。。”這是他父親的口頭禪,大概意思就是要是他當年如何圓滑一些,如何懂人事一些,就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年輕的時候錯過了無數的機會,到了這個年紀,人生就已然成了定局。

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何水清身上,而且是從取名字就開始入手。 名為水清,在加上姓何,引成何必水清之意。

而何水清本人卻似乎忘記了自己和他老子一樣姓何,只記得水清二字。 全然忘記了父親的期許,而對自己水清的名字沾沾自喜。

然而,他至死也要捍衛的“水清”的名字,卻在30歲這年,差點被一個人毀掉了。 那個人正是花艷艷。

9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后,何水清照例起床,洗漱,沒有打掃衛生。 出門后,按照他固定的節奏,朝胡老板小攤走去。 因為沒有打掃衛生,所以今天何水清心情比較好,還是背著手,走路的步伐似乎也比尋常快一些。

正午時候的青龍巷,幾乎空無一人,鎮上的人們要么在上班,要么就在家里吃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陪著。 他也很喜歡這種安靜的氛圍,仿佛整條青龍巷都是他一個人的,這是屬于他的時刻。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碎了何水清的寧靜。 “何老師~~ 何老師~~”

何水清被嚇了一跳,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青龍巷的西側的一棟居民樓上,三樓有一個女人正在朝他這個方向招手。 再仔細一看,是穿著一身白色睡衣的花艷艷。

何水清朝四周看了看,并沒有發現其他人的存在。 他這個時候才明白,花艷艷口中的“何老師”,指的就是他。 何水清有點激動。激動的原因不是花艷艷主動朝他打招呼,而是花艷艷稱呼他的方式。

“老師”,這個稱呼在何水清的腦海里, 充滿了神圣感。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鎮上的教書先生,在他的評判標準里,根本達不到這個標準。 而這個稱呼是從北京回來,見過大世面的花艷艷的口中說出來,又是完全不一樣了。 這讓何水清感受到了,久違的認同,那是一種他在東升鎮從沒有感受過的東西。

陷在自己的情緒里的何水清,半餉后才緩過神:應該要回應一下。 他再次抬起頭,朝花艷艷的方向望去,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背著的雙手也揚了起來,朝西邊揮了揮手。 花艷艷也揮了揮手,朝他做了一個手勢。 何水清半天才反應過來:花艷艷這是讓他上樓去找她。 雖然不知道花艷艷找他是什么事情,何水清的步子還是向前邁了過去。

花艷艷家在三樓,何水清很快就走到了門口。 正當他糾結猶豫了半天,鼓起勇氣敲門的時候,他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并沒有關。

“你進來。”花艷艷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何水清得令,勇氣倍增,打開門走了進去。

10

這是一個大約30平米左右的開間,空間雖小,布置卻顯得得體。 一個保養得體的皮質沙發,一臺29寸的彩色電視機,先科DVD,兩個舊式大衣柜, 屋子雖小,布置的還是非常得當。木制地板讓整個空間顯得更為干凈。

花艷艷的房間

2米大的寫字桌上,放著一排何水清沒見過,更沒用過的數碼設備。 ipad,里程碑智能手機,筆記本電腦...,他們整齊的擺在桌上,好似要隨時等著客人的檢驗。 花艷艷穿著粉色紗衣,坐在寫字桌后的沙發上,對著他笑著。

“何老師,來了啊。” 何水清聽了出來,這個口吻很像胡老板,每次他中午到餛飩攤,胡老師都會有這樣招呼熟客的口吻,熱情的招呼他。

此時,他雖然面朝著花艷艷,眼睛卻斜看著一旁的電視柜,可能是由于緊張,所以說話也顯得結結巴巴。 “嗯,嗯,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花艷艷示意他過來,和她并排坐在沙發上。何水清忙搖了搖手,表示自己站著就可以。 “昨天樁子給我說了一個事情,我想問問你。” 花艷艷突然站了起來,嚇得何水清往后退了兩步。她笑起來:“你怕什么?”

她穿過沙發,直接往床上躺了上去。 “聽他說:你喜歡我?”

11

聽到這句話,何水清臉立刻便紅了。 顏色像極了新鮮的豬肝,醬紅醬紅的,還帶點紫。

他當機立斷,走出了花艷艷家,還順手把門給帶了上。 后來他給我說起這段往事,還十分的氣憤: 我們的關系,當然不會這么膚淺。

然而他和花艷艷的這段故事,還是傳遍了東升鎮。 沒有人知道這是誰傳出來的故事,對于故事的起源,也沒有人感興趣。 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情充當了鎮上人們茶前飯后的談資。

不同的是,這次鎮民們還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以吳鐵柱為首的少壯派: 他何水清何德何能,竟然能進花艷艷的閨房,何水清有沒有躺到那張兩米大床上姑且不論,花艷艷能讓他進屋,已經是東升鎮所有男人沒有得到的福利。
另一派是以李長貴為首的遺老派: 一丘之貉就是一丘之貉,花艷艷本來就是來歷不明,能讓何水清進門,就再次驗證了他們的判斷,這是一個不干不凈的女人。

其實,應該還有以樁子為首的東升鎮年幼派,他們快樂得在東升鎮大街小巷唱著這樣的歌謠:

天上多少星星,小孩數不清;
艷艷多少男人,水清數不清。

而這一切,何水清都是不在乎的。

12

在很多年以后,東升鎮的人還清楚的記得那一天。 那一日,東升鎮的文化倒了半壁江山。

事情最開始是被樁子發現的。 那天下著小雨,樁子和幾個小孩在泥地里玩泥巴。 “砸,砸死你個狗日的。”幾個小屁孩操著一口流利的成人臟話。

跑著跑著,樁子突然發現,在離派出所有幾百米的位置,出現了幾個人影。 雨開始下大了,看不太清楚,樁子只能湊近觀察。 走進了一看,其中一個人是何水清。

何水清被幾個警察架在身上,一路拖著,朝派出所的門口走去。 他兩條腿已經筆直攤開,兩條臂膀卻還在象征性的抵抗。

何水清仿佛有些話,想大聲朝執法人員喊。可話到口中,好像又覺得太大聲不好,于是在樁子的耳朵中,就變成了他一個人在低低的求饒:

“你們“(這里聲音有八度),憑什么抓人。(這里降到了五度)” 樁子沒見過這種陣仗,甩下泥巴,一溜煙的朝家里跑了回去。

到了家門口,發現家里聚集了一大群人。 自己的娘一邊抹著淚水,一邊輕輕的安慰著吳鐵柱。 “他爹,是我冤枉你了。”

李長貴照例抽著葉子煙,巴拉巴拉抽了兩口:”真沒想到這兔崽子是這樣的人。“ 一堆人附和著。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走,我們都去派出所看看。” 人群沸騰了,開始出了樁子家門,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幾個老人走的慢,人群也走得慢,有幾個性急的,想走快點又不敢,憋得難受。

何水清到了派出所,被安排在審問室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除了他,還有兩個人,一個公安小張,一個派出所的吳所長。 小張朝他走了過去,給他遞過來一根煙。 他搖了搖頭。

小張見他不接,走了回去,自己點了一根:“何水清,你知道今天帶你過來是為了甚不?” 何水清還是搖了搖頭。在他自己的想法里, 自己可能和派出所一輩子都沒有緣分。 進派出所,還是這樣的形式被抓進來,對于一個文化人來說,仿佛是奇恥大辱。

這個時候,吳所長發話了:“花艷艷來我們所,告了你。” 聽到花艷艷的名字。何水清一個激靈:“她告了啥?” “你自己干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吳所長義正言辭。 何水清還是一頭霧水。

“人家來告你強奸了她。”吳所長一臉的不恥,“虧你還是個文化人。”

13

這個時候,吳鐵柱心里很慌。 事情要從她媳婦發現,他兜里少了兩百塊錢開始說起。

花艷艷回來了不久,他就上了她的床。原來李長貴說的沒錯,花艷艷還真是做那種事的人。 雖然是做那種事情,花艷艷還是做的比別人規范很多。 一周五個工作日,每天接一單,輪到樁子輪班的那天是周二。

花艷艷接待的客人都是絕對保密的,周二不知道周一,周三周四周五是誰。 以至于吳鐵柱很長一段時間,猜測周一就是李長貴,因為他的年長。 價格呢,也還算公道,一個月200,算下來一天也就50塊錢,這也是東升鎮里男人們私房錢的極限。

吳鐵柱的私房錢一向是藏的很好,誰知道百密還是有一疏。 這個周二是他要交月錢的時候,吳鐵柱提前從藏在家里地窖電線盒里的2000元私房錢中,拿出200放在身上。

運氣背的是,偏偏那天他上床的時候,200元正好從褲袋里掉了出來,被媳婦看到了。 吳鐵柱忙著給媳婦解釋,這是今天礦上發的獎金。 媳婦聽了,默默地沒有再多話,卻自己留了一個心眼。

在第二天吳鐵柱回家之后,胡媳婦就關上門,命令吳鐵柱脫下褲子,她仔細翻閱了褲兜的每一個角度,沒有發現昨天的200元錢,她靜靜的等著吳鐵柱的解釋。
吳鐵柱慌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好的借口,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理由來。 媳婦冷哼了一聲:該不會是去找花艷艷那個女人去了罷!
吳鐵柱被戳到痛處,慌中生怒:“你個婆娘,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說完,摔門而出,剩下媳婦一個人在房內。

吳鐵柱出門后,急速往前走,邊走還邊往后瞧,他要確認媳婦沒有跟上來。 他是去找花艷艷商量對策。
花艷艷聽了他說的話,也有點著急: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壞了自己的名聲,再轉念一想,也不能壞了鎮上客戶的生意。
于是他們仔細籌劃了1個小時,決定找個人做替罪羊。

這個人就是何水清。

吳鐵柱回到家后,看到媳婦在一旁抹眼淚:我看到你今天往花艷艷樓里去了。 他暗嘆自己的英明:還好提前去商量好了對策。 但是他表面上卻不能露出任何喜悅。
吳鐵柱嘆了一口氣:唉,既然你看到了,我就實話給你說吧。 媳婦一臉怒容看著他。 他朝她擺了擺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于是,吳鐵柱開始用一種極其悲憤的語氣告訴媳婦,花艷艷昨天被何水清那個禽獸強暴了,他得知這個消息后,想到畢竟是一個鎮的人,而且又是一個女人,就過去安慰安慰了下花艷艷,正要上樓,想到口頭安慰并沒用,于是把昨天發的獎金買了一些營養品送了過去。

吳鐵柱用手抹了一把臉:不是我說,媳婦,咱們真是錯看了何水清啊。 他媳婦仿佛相信了他的話。
于是,何水清的罪名就這樣被第三方確定了。

14

此刻,何水清正處在極度的震驚當中。
吳所長沖著他,以一種不屑的眼光看了一眼,示意小張也給自己點一根煙。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何水清慢慢反應過來:“我沒有。。。” “你沒有什么?”
“我沒有干那個事情?”
吳所長笑了,那笑容就仿佛一頭獵豹,看著自己面前一頭瑟瑟發抖的綿羊。
它已經逃不掉了。

“那個事情?那個事情是什么事情?”
小張在旁邊義正言辭的說道,明顯的憋著笑意。
何水清臉開始紅了起來:“就你們說的那個。。事情。。”
吳所長一聲喝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沒有強奸花艷艷?”

何水清點了點頭,又低下了頭。
吳所長嘆了一口氣,朝著小張:“把花艷艷叫進來。”

花艷艷走了進來,穿的端莊而大氣,儼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樣。
何水清討好式得看出去,卻看到了她一臉的怒容。
花艷艷走到他跟前,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直視著何水清,好像劉胡蘭直視著反動的封建軍閥。

“跪下。”

何水清嚇得站了起來,花艷艷又是一句怒吼:“誰讓你站起來的,跪下!”
何水清已經失了方寸,他圍著椅子走了一圈,還沒反應過來,花艷艷的高跟鞋已經一腳朝他踏了下來。
他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花艷艷準備再次上前,吳所長制止了她。 “周二那天,你有沒有去過花艷艷家。”
何水清還沒反應過來,吳所長第二句話又像炮彈一樣射了過來:“你也不用回答了,劉二告訴我,親眼看到你進了花艷艷的樓,并且敲門進去了。”
何水清認得劉二,他是個乞丐,是青龍巷每天排隊等著何水清給錢的人之一。

何水清絕望的喊了起來:“我什么都沒有做。”
“你什么都沒做,那你去人家家里做甚?”
何水清指著花艷艷:“她,讓我上去的,她還喊我何老師。”

花艷艷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就憑你,還配我喊你老師?”
何水清心里就像砸下了一塊重石,他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

吳所長接著說:“根據劉二的說法,你在花艷艷家里呆了20分鐘,就跑了出來,沒什么事情你跑什么!”
何水清腦中一片空白。
小張對著吳所長:吳所,這小子就進去了不到20分鐘,事情還辦的挺利索的嘛。

“他很快唄。”花艷艷把話接了過來。她面無表情。仿佛在說的是一件死物。
何水清臉上開始發燒,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他卻還是感覺到臉紅。
派出所小張看到了他的表情:你說你,何水清,這件事要不是你干的,你臉紅個甚。
眾人看著他,笑嘻嘻的。好似這不是一次辦案,而是圍觀一場喜劇。
何水清急的說不出話來,臉漲得更紅了。

花艷艷又湊了過來,扯著何水清的頭發,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就你這慫樣,文化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就是從那刻起,有個支撐著何水清的東西折斷了。
這種折斷帶來了極大的恐懼,以致于樁子們趕到,看到了一個人呆在審訊室的何水清。
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手足無措,披頭散發,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語著什么,像極了一個找不到母親的孩子。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有如此大的悲傷。

15

花艷艷一臉輕松的走出了派出所,吳所長親自送了出來。
吳所長說: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何水清這個禽獸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絕對給你一個好的交代。

花艷艷回頭笑了笑:好的,吳所,周一見。
吳所長也笑了起來。

天色,還是灰得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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