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整別離情,怯對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飄, 搴落樓頭柳。
不系黃金綬,粉黛愁成垢。春風(fēng)三月有時(shí)闌,遮不盡,梨花丑。”
每每讀到這首詩,總會讓人穿越千年的時(shí)光,看見一個(gè)粉面似雪,秀發(fā)如墨的絕色女子,青燈古佛,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此女子前半生青樓鶯歌燕舞,巧笑嫣然,迎來送往,后半生隱居山林,暮鼓晨鐘,郁郁而終。
在玲瓏山中一顆油桐樹下,孤獨(dú)地佇立著一座小墳冢,在雜亂的荒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之間,安靜地臥著日漸斑駁的石碑,石碑上“琴操墓”三字在消逝的時(shí)光里訴說千年的愛恨纏綿,這里沉睡著的就是宋朝名妓——琴操。
1.蕩舟西湖撞出的情緣
琴操本為官宦世家小姐,無奈家道中落,父母相繼亡故,淪為歌妓流落風(fēng)塵。琴操早年間家境殷實(shí),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加上其聰明伶俐,是一個(gè)名副其實(shí)的才女,不僅能歌善舞,還能吟風(fēng)弄月,填詞作曲,在西湖一帶,無人不曉。
蘇軾與琴操的相識,恰好印證了那一句話,緣分妙不可言。
蘇軾當(dāng)時(shí)任杭州知府,時(shí)值初夏的西湖,芙蓉疊滿水面,水光瀲滟,他約了三五個(gè)好友一同乘舟賞荷。大家吟詩作對,興致正高時(shí),突然聽見“砰”的一聲震響,原來對面一艘紅木畫舫因?yàn)檎贫娴氖莻€(gè)新手,未能熟練掌握船行速度和方向,回避不及,與蘇軾的船相撞了。
狀況還未弄清,一旁有人驚呼道:“糟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落水的女子很快被救起,還好性命無憂。然而,她從水中被撈起后的模樣,打動了當(dāng)時(shí)在場的每一個(gè)人。盡管衣裳濕透,紅妝已凈,她素美的嬌容卻更顯得楚楚動人,嬌媚萬千。
落水的女子正是杭州歌妓琴操,在眾人驚艷的目光中,她卻把目光投向了蘇軾,頓時(shí),春心萌動,一眼萬年。
一個(gè)是名動西湖才色雙絕的女子,一個(gè)是風(fēng)流才子,在西湖清淺柔和的波光里,他看她是西湖千朵芙蓉中最動人的那一朵,她看他是靜謐的湖水上最閃亮的波光。兩人一見傾心,什么都阻擋不了愛情的力量,16歲的少女和知命之年的蘇軾,開始了一段忘年戀。
2.醒黃粱,世事升沉夢一場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shí)休。”自此,琴操成為蘇軾的紅顏知己,倆人吟詩作對,良辰美景,紅塵作伴。
細(xì)雨紛飛的日子,山籠寒水月籠沙,西湖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琴操與蘇東坡同乘一船,泛于西湖之上。
蘇東坡頗有興致地說:“我作長老,爾試參禪。”琴操一口答應(yīng),蘇隨即問道:“何謂湖中景?”
琴操不假思索地回答:“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蘇再問:“何謂景中人?”
琴操答曰:“裙拖六幅瀟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蘇接著問:“何謂人中意?”
琴操想了想,回答:“隨他楊學(xué)士,鱉殺鮑參軍。”言語間她毫不掩飾對他的欽佩。
然而蘇軾并無任何回應(yīng),他繼續(xù)問:“如此究竟如何?”琴操無語沉默,蘇軾卻自答:“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蘇軾的話一字一頓,重重敲打在了琴操的心上。千般濃情,萬般情意,到頭來,她在他心中,不過只是一妓而已。琴操知道,蘇軾這是在勸說自己從良,又委婉地拒絕了她的情意。
琴操頓悟,涕淚長流。為了心底最后的一點(diǎn)自尊,心里作了決定:“謝學(xué)士,醒黃粱,世事升沉夢一場,奴也不愿苦從良,奴也不愿樂從良,從今念佛往西方。”
這一段情,是在錯(cuò)誤的時(shí)間,遇到了對的人。彼時(shí)琴操正是豆蔻年華,對愛情和未來充滿了希望;而蘇軾已過知天命的年紀(jì),中年心事濃如酒,經(jīng)歷大半生的宦海沉浮,凡事有了顧慮和禁忌,對這段情有心無力。
琴操心灰意冷,不久便在玲瓏山的一個(gè)小庵削發(fā)為尼,青燈古佛,了卻余生。唯一的念想,是平日里研讀佛理,將心得寫下,寄予杭州城中的蘇東坡。
在琴操出家后,蘇軾和琴操每次相約于玲瓏山,大家以詩會友,品琴論詩。詩人和歌妓的相識,是一段夙緣,蘇東坡一次次踏馬玲瓏山就是這一段情的注解。兩年后,蘇軾離任北上,看著詩人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琴操只能立于原地,任離別的秋風(fēng)吹落飄零的樹葉,簌簌落于心上。
3.繁華落盡,紅塵夢醒
一場繁華落盡,靜觀百花凋零,燃一炷青燈,看緣份如煙云散盡,漸遠(yuǎn)的馬蹄,荒涼的曠野,只有暮鼓晨鐘經(jīng)年不息,祭奠著逝去的愛情。
一代名妓,斬?cái)嗲榻z,癡心不改,卻換來了碧云天,黃葉地,梧桐花落傷心雨。
關(guān)于琴操出家之后的故事,傳聞很多,無從考究。
有人說,蘇軾送她出家后,后悔了。幾次登山拜訪,勸她回杭州,琴操不從,蘇軾借酒消愁,醉臥玲瓏山。有人說,琴操進(jìn)入佛門之后,閉門謝客,精研佛法,再加上看透了人間冷暖,很快就悟道了。還有人說,琴操入山?jīng)]幾年就郁郁而終。
還有一種說法,蘇軾被貶黃州之際,琴操琴操在玲瓏山的第八年,蘇東坡的朋友帶來消息,說他已被貶至南海中的儋州,估計(jì)此生難以北返。今后的歲月,離去時(shí)青絲正韶華,歸來華發(fā)相逢不相識。
這一別,轉(zhuǎn)身即天涯。盛宴散去,紅塵夢醒。這年冬天,她縱身一躍跳進(jìn)西湖,將25歲的生命永遠(yuǎn)冰封在了那段初見的光陰里。
垂暮之年的蘇東坡,聽人說起琴操的死訊,面壁而泣,說了一句話,翻譯成白話就是,我害了她。
宋哲宗元符二年,在玲瓏山琴操原先修行處,蘇東坡重葬了這位紅顏知己,并親自寫了一方墓碑,還在墓碑旁栽植了兩排矮松,和“明月夜,短松岡”中松樹一樣。
琴操一生嘗盡了愛而不得的痛,獨(dú)自飲盡孤獨(dú),她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的年華,留給了詩人永遠(yuǎn)的思念和不盡的追憶。
如果琴操知道她與詩人的愛情故事,能夠穿越千年時(shí)光流傳下來,對于她這樣的女子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