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丁香想去闖蕩江湖。
臨走的時候,師父送給她四個大字。
——千萬別慫。
大師兄送給她四個大字。
——打不過跑。
小師弟送給她四個大字。
——白日做夢。
丁香又拎著大師姐給的九節(jié)鞭,背著小師妹送的干糧,踏上了闖蕩江湖的征程。在此之前,小師妹和大師姐也送了她四個大字。
——別信男人。
干脆把門派改名,叫四字真言好了。
當初入門的時候,師父說不會洗衣服做飯燒火劈柴繡花的姑娘,不是他們衡山派女弟子。
但是大師姐和小師妹樣樣都不沾。
一年前大師姐把廚房燒了,練出了九節(jié)鞭的最后一招,半年前小師妹把衣服給縫爛了,繡花針用得出神入化,師父夸贊不絕。
丁香吸了吸鼻子,其實她是被趕出來的。因為飯做得太香了,衣服洗得太干凈了,連劈柴的斧子都被她用斷了兩根。前兩天她做的香囊上繡了個丁香花,還引來了一只蝴蝶。雖然那是師父帶頭說的,但是她一點也不相信。
丁香也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又或者是她做得太好了,她的丹鳳眼撇了撇山路上的禿頭樹,再次認命地往上背了背搖搖欲墜的大包袱。也不知道小師妹往包袱里塞了多少饅頭,實在是太沉了,小師妹這是把她當豬養(yǎng)啊。
說起來,丁香在衡山也沒學會什么絕世武功,就是腿腳麻利了點,伺候人舒服了點。這兩天大花好像又肥了點,也不知鎮(zhèn)上的松老爺看到了被他扔掉的小花貓,長成了大胖貓,會不會想帶回去繼續(xù)養(yǎng)著,那可是她喂出來的貓。
“小丫頭,你可別過去呀?!倍∠懵牭揭晃淮笫宓穆曇?,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鎮(zhèn)上。前頭不遠處跪著一個人,面前擺著一個白布條。
松老爺?shù)膬鹤邮稚夏弥诲V銀子,好像在說服那少年收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少年的胸口。里外圍了兩圈人,好像在看好戲。
“大叔,那邊這是咋的了?!倍∠忝艘粋€饅頭出來啃,身上衡山的統(tǒng)一青藏長袍被換成了麻青布長裙,看上去像個落難的瘦丫頭。
“松少爺瞧上了他,哎,想買回去,但是少年不肯啊,兩邊僵持著呢?!贝笫迓詭锵У負u了搖頭,這落到松少爺手里還能活多久啊。
丁香知道松少爺有些奇怪的癖好,府上的小娘子都是男的,她跟著師父出門來找松老爺借銀子的時候,曾經(jīng)看到過那些公子。
硬邦邦的身子,哪里有軟綿綿的姑娘好。
“小爺花錢買你,你就該拿了銀子去麻溜地葬了人,然后跟小爺回去洞房。”松少爺好像也沒了耐心,只要少年敢拒絕,他就能一聲令下,讓家奴去收拾他。他身后跟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家奴,手上還帶著棍棒,看起來可怕極了。
丁香仗著自己有些三腳貓的功夫,和背后有些落魄的衡山派撐腰,也過去湊熱鬧。
她靈活得跟個泥鰍似的,一眨眼就擠到了少年前面,好死不死地一腳踩到了他那塊白布上,留下一個鞋印子,那少年立刻抬頭看向她。
那雙眼睛,竟然是藍色的。
好像縣里劉大人的寶玉石頭。
丁香也不知道劉大人那個寶貝是什么,反正肯定是很值錢的東西?,F(xiàn)在這個值錢的東西,竟然鑲嵌在他的眼睛里,好像比劉大人的石頭還要好看幾分,松少爺?shù)你y子怎么夠。
“小松啊,你就給他這點銀子,還想把人帶回家去,莫不是松老爺窮得很,只夠讓你帶這點銀子來撐場面啊?!倍∠銛[出一副這點臭錢也想買人的表情,她知道這父子倆都愛面子。
當時衡山窮得要啃地皮的時候,師父就是趁著松老爺過壽,帶著她來借銀子。丁香就是那個時候,撿到了大花,帶回去養(yǎng)了。
師父還說:“這可是松少爺?shù)膶氊?,你好好養(yǎng),養(yǎng)得白胖一點。以后咱們還不起銀子了,還能用這個做人質(zhì),哦不,貓質(zhì)。”
所以,即使丁香也算是個欠人錢的,仍舊理直氣壯地站在這里。
果然松少爺猶豫了一下,但他這次難得不是因為面子和錢,而是少年的異瞳。
因為少年這一抬頭,人群頓時散了去,只有丁香傻傻的,還覺得空氣不憋悶了。
“我不跟你這個窮丫頭計較?!彼缮贍斨雷约哼@檔子事,老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真的把這個異瞳帶回去,才會打斷了他的腿。
等松少爺一幫人走了,就剩下丁香和少年了。
“你把我的買主誆騙走了,讓我拿什么葬父。”
少年的聲音清冷,面色發(fā)黃,身上穿的是絲綢,更像是落魄的大家公子。
“我從沒在鎮(zhèn)上見過你,你是從哪里來的?”
丁香摸了摸鼻子,絲毫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問起了少年的身世。
樂瞳又低下了頭,咬了咬唇,實在不明白這個女子為什么要破壞他的生意,總不會真的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招搖撞騙吧。
其實這衣裳是他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白布條是常備的,他騙人沒點東西準備怎么行。
樂瞳打聽過了,今日松少爺會路過這里,松少爺是個斷袖,他對自己的模樣還是有幾分自信的,就是對自己這雙眼睛沒有自信。因此他一直低著頭,也是再想拿了銀子該怎么逃跑,這幾個家奴看起來都是挺能打的。
丁香也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尸首,又葬的什么人。大師姐和小師妹說的果然不錯,男人都是不能信的,雖然這少年還算不上男人。
丁香聽到了少年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的聲音,好心的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個饅頭,遞給了站起來收拾布條的少年?!熬彤斒墙o你賠不是吧。”
少年覺得有些好笑,一塊饅頭和一腚銀子,有什么可比性,但他還是接了過來。
畢竟對于肚子來說,一分錢沒有,和熱乎乎的饅頭,還是饅頭占了上風。
“你的袖子把手指遮蓋住了,它有些不適合你,太長了。而且你這衣裳看起來也不便宜,就是典當了去,也夠你葬父了?!倍∠愫眯牡靥嵝?,也讓他知道自己為何會露出破綻。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還真是麻煩。樂瞳甩了甩頭,啃完了饅頭,帶著她到了一個小巷子里。
“如果你告訴他,我可能還會被胖揍一頓,你為什么要幫我?!彼芮宄莻€少爺很傲氣,如果知道了真相,必然會揍死他。
也可能會讓家奴把他綁在床上……
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我就是看不過他這模樣。”明明是個善心的舉動,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幫助人,非要臭顯擺。
“看不過他什么模樣?”樂瞳有些不能理解了。
“其實他那些小娘子都是你這樣的人,當然也不全是騙子,也有的確有死了爹娘需要被葬,又一點銀子都沒有的?!倍∠阌^察過那些公子,甚至趁著夜里師父他們不注意,悄悄下山來聽過墻角。人家就是捂著被子純聊天,瓜子嗑了一地,給她饞得直流口水。
“原來真是善心的小少爺,還好沒騙了他?!睒吠屏诉谱?,盯著丁香的大包袱看,那饅頭的香味兒一直往他鼻子里鉆。丁香見狀,又拿出來一個給了他,“你從哪里學的這些?!?/p>
樂瞳看在饅頭的份上,說:“跟我?guī)煾笇W的,他在丐幫還是有些名頭的?!?/p>
丁香知道丐幫無孔不入,在江湖上名氣很大。師父也說他當年不該被祖師爺忽悠在衡山拜了山頭,當時就該投奔了丐幫去,如今說不定還能做個分會的丐幫頭頭。
“那你師父應該挺厲害的?!倍∠阆肓讼霂煹苷f的白日夢,此刻也想做了幾分。若是有此人幫忙介紹,入丐幫做了女乞丐,日后多努力討要一些,是不是也能混一個頭頭來當呢。
“那你是怎么得了這衣服的?!倍∠阒噶酥杆砩辖z綢面的衣服,真的不像他自己的東西。
“西邊大路上扒下來的。”樂瞳不在意地說道。
丁香挪了挪步子,“你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我沒把死人燉湯喝已經(jīng)很不錯了,這有什么的。”樂瞳就知道女人都是少見多怪,若不是看在她沒揭穿自己,瞧見自己眼睛也沒跑,還好心給了饅頭,他才懶得廢話。
丁香捅了捅少年的胳膊,滿眼好奇。
“你帶我去看看唄?!?/p>
“怎么,你想去撈點東西?!睒吠珦u了搖頭,“身上沒銀子了,就那個女人身上還有些首飾,但我瞧不上?!彼膊皇枪媚锛遥貌坏侥切?。這樣的東西,他不好賣出去。就拿了一盒脂粉,讓臉泛黃些,看起來像個快要餓死的可憐人。
不過最后樂瞳還是帶著丁香到了西邊大路上,這里黃土飛揚的,有輛馬車停在中間,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車夫躺在不遠處,已經(jīng)死了。車里頭有個被扒的只剩下中衣的男人,和一個模樣不錯的女人,也都已經(jīng)死了。
丁香想起師父說的千萬別慫,上前去探了兩個人的鼻息,發(fā)現(xiàn)都死透了。“死透了啊?!?/p>
車內(nèi)似乎燃著什么香,到現(xiàn)在也經(jīng)久未散。丁香吸了吸鼻子,也沒聞出來是什么香味兒,反而把自己給嗆咳嗽了一聲。里面的東西被翻得很亂,女人身上的首飾還戴得好好的,如果是謀財害命,怎么也不把首飾拿走呢。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丁香伸出頭來,問少年。
“樂瞳。”樂瞳想到了自己的眼睛,甩了甩自己的頭,有些不想待在這里了。
“要不你把首飾拿走?!?/p>
丁香正要回他,就聽到了馬蹄聲,似乎有好幾個人朝這邊而來,直覺告訴她有危險。想起大師兄說的打不過跑,拉著樂瞳就要原路返回,卻還是和對方碰了個正著。
丁香這是頭一回進縣大牢,而同樣頭一回進縣大牢的樂瞳埋怨地看著她。
“唉,我也不知道會遇到捕快啊?!倍∠阋荒樜哪樱迷诒辉谝黄穑ハ嗄苡袀€照應。
“你實話告訴我,這三個人真的不是你殺的?”
丁香還是怕自己成了真兇的同謀。
“我從來謀財不害命,只是換個衣服罷了,連銀子都沒摸著?!睒吠囟阉^的床讓給了丁香,兩個人在牢里一時無話。于捕快拿著丁香的包袱走了過來,站在牢門外,道:“你是衡山派的人,怎么和他混跡在一起?!?/p>
包袱里除了大饅頭,還有一個紅色的九節(jié)鞭。
丁香以為是大師姐怕她遇到危險才送給自己的,沒想到是衡山派的憑證。
“官爺,我也是個好人?!彪m然樂瞳的眼眸異于常人,但是人也不是用這個來區(qū)分好壞的。
他從生下來就是這副模樣,被家里人拋棄,遇到了乞丐師父,教了自己很多東西。
“那三個人是什么來頭你知道嗎,還敢去扒他的衣服?!庇诓犊熳匀灰仓肋@是丐幫老頭的徒兒,平日里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騙,也沒騙過窮苦人家。
“你們以后可要小心,好奇心是能害死貓,也能害死人?!庇诓犊扉_了牢門,放兩個人出來。
“這次是京里的大官查案,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多虧了有我在。你們在案發(fā)現(xiàn)場呆著,就是死了,也沒人覺得你們是冤枉的。”
于捕快見過衡山派的掌門,對于他的幾個徒弟也略有耳聞,能被那老頭子教出來的徒兒,估計秉性也不會壞?!斑@次是長個記性,你這衣服也脫下來去換了吧。”于捕快指了指樂瞳,讓他跟手下兄弟去換個衣服。
丁香滿臉好奇,湊近了于捕快問:“京里來的大官,做什么的?。坎榘傅膯幔俊?/p>
于捕快頓時有些氣,輕輕敲了丁香一下,“不是告訴你好奇心害死人嘛?!庇诓犊彀寻み€給丁香,等樂瞳回來,將兩個人帶出牢房。
于捕快道:“走吧?!?/p>
樂瞳不知道丁香有沒有回衡山,因為從他們在牢外分開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姑娘。
那個大案也沒有什么風聲,樂瞳也沒有在意。
只是偶爾他看到枯瘦的小丫頭,總是會想起一個叫丁香的人來,還有他們坐過牢的回憶。
丁香最后還是回家了,師父挑挑揀揀,說回來了還要多一份口糧。大師兄和小師弟偷偷告訴她,其實丁香下山的時候,師父就哭了。大師姐和小師妹也湊了過來,說想她做的飯了。家里唯一的白面饅頭,都給她了。
丁香后來再也沒見過樂瞳。
只是偶爾在初次看到樂瞳的地方駐足片刻。
從此天涯兩別,不過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