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楠遠嫁廣州后,我體會到了真真切切的孤獨與冷清。想起從前,我可是有很多好朋友的,她們都是對我很好的朋友。只是,怎么到最后我們都散了呢?我怎么就變成了“孤家寡人”了?
01
幼時,我在姥姥的村子里有一個好朋友,她叫亞如。那時因為家里的原因,我經常被寄養(yǎng)在姥姥家,而亞如家和姥姥是前后鄰居,所以我們兩個同齡的小孩兒自然也就成了彼此很好的玩伴兒。很多年過去了,兒時的許多記憶都消融了,但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些年常常做的一個夢,在夢里就有亞如的身影。
在那個夢境中,小小的亞如陪著我在陰冷又霧蒙蒙的田野上追攆父母遠去的背影,而我總是追不上他們,每次都是趴在地上絕望地嚎啕大哭。在每一次這樣沾滿淚水的夢里,總是亞如在身邊陪著我。
后來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便被父母接回了家、與亞如失去了聯(lián)系。奇怪的是,當我再去姥姥家的時候,便仿佛失憶了一般,把姥姥村子里的許多人都忘了,包括亞如。有時候姥姥和舅舅還會問我:“你怎么不找亞如玩兒了啊,從前你們倆關系那么好?”可我只覺得這個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不知該怎么去面對她了。
很多年后,我聽說亞如已遠嫁他鄉(xiāng),并早早地生下了孩子,心中不知為何覺得有點苦澀。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再見過她。但是,每當我回憶起兒時在姥姥家的時光時,腦海深處總會閃過一個叫亞如的小女孩的模糊身影,讓我分不清是真是假。不過,我確是時常為那莫名丟掉的美好記憶而難過。
回到自己家上小學后,我開始有了很多新朋友:瑩瑩、亞南、玉鳳、炎炎、小小、小飛、妞妞、小敏、胖胖、小娜、春玲、方圓兒、偉偉、晴晴、田田、鳳玲、冰冰、宋康、宋鵬、宋濤、張敢、偉康、彭偉……其中對我意義最不一般的人是瑩瑩,這個陪我踏入學校大門的小女孩兒。
小時候我很“怕生”,到了陌生的地方、處在陌生的人群里常會覺得焦慮不安,甚至顫抖、抽泣。記得第一次上學前班的時候,我是被姐姐帶過去的,但是她把我領到到教室前門后就趕著去上課了。我一個人瞅著滿屋子熱熱鬧鬧的大孩子和前來送他們入學的家長,覺得又緊張又難過,竟然大哭起來,且在之后每天的課堂上我都會上演一出哭求回家的戲碼。
聽說那段時間我姐三天兩頭就會被老師喊去,送我這個號泣不止的小妹妹去找媽媽,因為學校和我們家隔了一個村莊,挺遠的,來來回回走幾次我姐實在是苦惱得很。不得已,我媽只好讓我退學了,直到我和村里同齡的孩子們玩了一年、有了自己的同伴,她才又讓我回去重讀學前班。
我永遠記得第二次上學前班開學那天,因為這次家里壓根就沒有人送我入學了,是讓我自己背著個小書包和瑩瑩一起去學校報到。那天早上我們倆到學校的時間有些晚,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才發(fā)現班里已經坐滿了小朋友,在昏暗的教室里顯得烏泱泱的。
我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往教室里面呆呆看了一會兒后,便怯怯地退出了學前班的院子,心里莫名覺得非常的委屈和無助,不由得就趴在院外的黑板報墻上哭了起來,一直陪著我的瑩瑩也跟著趴在墻上哭,我們倆的眼淚很快就把粉筆字都洗花了兩片。
不過,還好瑩瑩的姥爺是學校的老師,他知道這件事后很快便把我倆安排進了學前班,找了兩個座位讓我倆安心待著。就這樣我和瑩瑩才算順利入了學,從此我也開始了和瑩瑩一起上下學的童年時光。
我還記得,那時候學前班要比高年級的學生早放學一個小時,我和瑩瑩放了學后總是一起回家。印象中那時的夕陽燦爛而明亮,照拂著我們回家的田間小路,把我們的影子也拖得長長的。我和瑩瑩會一路甩著小書包,穿過春季的麥田、夏日的玉米地,或蹦或跳地回家去……短暫的童年呀,簡單又快樂。
不過后來我們學前班里出了一個“小潑皮”玄宗,他總會在放學后堵在我們回家必經的石橋上,打人。
當時我們女生們都很怕他,就算被打了也不敢回家跟老師和家長說,因為擔心遭到更狠的報復,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放學幾乎成了我和瑩瑩的噩夢。直到有一次,玄宗又攔住我們,他用手狠狠鉗住了我的胳膊,感覺痛極的我,不知怎么竟激發(fā)了“潛力”,狠狠掙扎了一通后將他給甩開了,然后一路哭著跑回了家,心里決定這次一定要去求父親救自己。
我記得那時自己剛在巷子口看到父親的身影,我就哽咽著喊住了他,然后扯著嗓子痛哭了起來。在父親的追問下,我終于將自己被玄宗欺負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沒想到他聽過之后,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隨即拉著我的手就往回趕,終于在半路上攔住了正悠哉悠哉往家蕩的玄宗,非要教訓“小潑皮”一頓不可。
玄宗果然被嚇住了,他站在離我們對面十幾米處的地方躊躇著不敢過來,而父親就牽著我的手堵在他回家的方向,一面大聲呵斥他,一面撿起地上的泥塊兒往他周邊砸(故意嚇唬他)。于是惹得很多剛放學的高年級學生停下回家的腳步,津津有味地圍觀我爸教訓“小潑皮”的好戲。
僵持了很久后,玄宗終于開始感到又臊又怕,沒法子,他只好鉆到路邊深深的玉米地里躲起來了。后來,他也就放過了我和瑩瑩。
這算是我和瑩瑩一起經歷的一次校園霸凌事件了,一直拼命忍受的我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的父親相信了我們的無辜,并果斷、彪悍地保護了我們,及時修復了我們正常的校園生活。
瑩瑩并不是我們村兒的,她是被寄養(yǎng)在姥姥家的。瑩瑩的姥姥家在我們村子的大北端,離亞南家最近,而我們家卻在村子的中間偏南。按理說我倆是玩不到一塊兒去的,因為一般來說,我們村的小孩子都是按區(qū)域玩兒的,比如村北的小孩兒一起玩,村東的小孩兒一起玩兒。而我才不管東西南北,總是滿村子轉著找人玩兒,我最愛找小伙伴的是瑩瑩和亞南。
亞南比我小半個月,因為兩家大人比較熟,又一再交代我照顧這個妹妹,所以也會下意識地多在一起耍,瑩瑩則是我最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那時候,在瑩瑩姥姥的大木床上,我和她守著舊木柜上的一臺小黑白電視機,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晴朗的白天;在村子北地的樹林里,我和瑩瑩、亞南一起揪著南瓜花過了無數次家家;在非典期間休學的漫長時光里,我們三個一起在亞楠家的大彩電前追了數不清的電視劇,渾然不知人間事……
02
當然,我也常常會去找住在我家附近的玉鳳、炎炎和小小,在四年級以前,她們都比我高一級,但大家竟然能玩到一起去。玉鳳雖然小時候脾氣有些怪,但是很有書香氣息,越長大她的談吐舉止越讓人覺得很不俗,如今她果然成為了一名語文教師,正契合了她的氣質。
炎炎是一個特別老實的女孩兒,她的個子一直是我們中間最高的,而且聲音就像是紅豆包一樣,綿綿的甜甜的,對她的朋友們也特別實在,是個好女孩兒。而年齡最大的小小則永遠如大姐姐一般,悄悄平衡著脾性各異的我們,用耐心和愛心照顧著我們這個小團體。但是,非典過后小小就輟學了。因為她的媽媽,實際上是大姨(小小是抱養(yǎng)的)不讓她回學校了。
在之后很長的時間里,我都特別恨那次非典,以為要不是那次非典,我們也不會休學,要是不休學,小小也不會被她媽媽揪著一直繡“花子”(比照圖形繡制地毯)掙錢從而失學。我上到四年級的時候,比我高一個年級的玉鳳和炎炎都留級了,于是我們就在一個班級里開始較著勁兒學習、一起玩耍、上下學了,生活變得有趣又有活力。
不過,等我們上到五年級的時候,有個本該升到初一的女孩兒回校復讀了,打破了我們三個和諧而穩(wěn)定的校園生活,她叫曼莉。復讀的曼莉搶走了我穩(wěn)坐很久的寶座,成了班里雷打不動的第一名。最開始我和炎炎玉鳳私下里還很不服,暗下決心要與曼莉爭個高低。
在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前,老師在班里宣布,獲得第一名的同學將被獎勵一只鋼筆。現在看來不算什么,可那時,這一只鋼筆是榮譽的象征,對我們這些小學生的誘惑非常大,惹得大家都很眼紅。我和炎炎、玉鳳都想得到那只鋼筆,我們三個甚至互相許諾,如果自己拿到了那只鋼筆,一定會借給另外兩個人用一段時間。
當然,最后讓我們都窩心不已的是,曼莉考取了第一名,拿到了那只鋼筆,而我和玉鳳、炎炎自然誰也沒有機會感受到那只鋼筆的魅力了。
比起曼莉那支讓我們嫉妒一時的鋼筆,玉鳳的自動鉛筆顯然更有長久的魔力。在21世紀初的偏僻小村莊,玉鳳那只來自遙遠大城市昆明的自動鉛筆,顯得無比精致、有范兒。當時班里許多同學都想借來用用,尤其是我的“宿敵”張敢。
上小學時,張敢一直是黑瘦的形象,但是因為他的脾氣特別硬,學習成績也總和我不相上下,所以我們兩個人從一年級起就在相互較著勁兒。不過因為我這個人在學習上入門兒總是比較慢,一、二年級時幾乎總被張敢壓著一頭,哪怕我有班里大幫的女生做后盾,也不能在學校奈他何。
我還記得上小學二年級時,當時各學校里正流行選舉中隊長、大隊長,我是被老師和同學最先推舉出來的一個中隊長,為了不讓跟我不對付的張敢當上中隊長,“蔫兒壞”的我便在背地里攛掇班里的女生們不要選張敢。
結果這件事被張敢知道了,瘦小的他在一個課間沖到了我們面前,極氣憤、極委屈地指責我這樣做很過分,說著眼圈兒都紅了,然后就直接跑到辦公室向老師告狀去了。于是在我的認慫和“妥協(xié)”下,他終于如愿當上了中隊長,我們又一起爭斗了下去。
老實說,不管再過多少年,我心里還是十分感謝張敢的。因為他不止一路陪伴了我成長,還帶我走進了文學的世界。雖然我從小便愛看書,只是父母總是以影響學習的名義,極力扼殺我的興趣,比如阻止我買書、破壞我的課外書。而張敢,卻總會從他父親收來的許多“破爛”里淘到了很多好書,然后帶到學校向我炫耀、借給我看。那些書有的是世界名著、有的是童話、有的是作文選……我一向是來者不拒,常常偷偷帶回家蒙著被子熬夜苦讀,如饑似渴,津津有味兒。
如果說,幼時我若往肚子里裝了一些墨水,那這墨水有絕大部分都是可愛的張敢同學大方送給我的。
上到五年級的時候,張敢開始跟玉鳳、曼莉走得近了,雖然他就坐在我的后面,我們卻變慢慢疏遠了起來,這讓我有一段時間很失落又生氣。
03
五年級的時候,我做了一件虧心事,讓我直到現在都不能原諒自己。那時,我最初的同桌是春玲。我們倆是老朋友了,從一年級就開始在一起玩兒。因為她的家所在的村子與我們村兒僅僅隔了一條長溝,所以我常常也會跑過去找她。
我還記得,那時候春玲家有一棵梨樹。嘴饞的我和小伙伴們總是不等梨熟了,便會攛掇著春玲爬樹給我們摘梨吃,小小的青梨有點兒甜,還有點兒澀,讓人難忘。而春玲養(yǎng)在梨樹下的那只老山羊,則嚼爛了我平生第一本自己的書——嶄新的《寶寶睡前故事》的后幾頁,讓我郁悶了很久,心里暗暗賭氣:再也不要借給春玲書看了!不過,我們后來還是很好的朋友,那本書終究成了我心里的一個淺淺的遺憾了。
小孩子的友誼常常是很純凈的,直到大人攪和進來。那時候,春玲的母親去世了,小伙伴們都知道了這個事,卻不懂該怎么安慰她。然而不久后,我爸就找我很嚴肅地談了次話,他逼著我去找班主任調座位,不讓我再跟春玲做同桌了,因為春玲的母親是得肝炎去世的。他偏執(zhí)地認為春玲萬一也有這個病可能也會傳染給我。我當然不同意調座位,可我爸一再恐嚇我,強調我要是我被傳染上他是不會給我看的。
終于,我還是妥協(xié)了,在一個清冷的早晨,我一個人偷偷溜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央求他給我調座位,告訴他我不能跟春玲再做同桌了。嚴厲的班主任追問我原因,我卻無法說出口,低著頭站在那里難過地要哭出來,春玲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很喜歡她,為什么不能做同桌了呢。后來班主任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調走了春玲,換來溫柔的偉偉給我做同桌。